等到他离开,静影才松了口气。
眼前雕梁画栋,抬头可见繁复精美之饰物,比之她在陈宫也不遑多让,可桓槊如虎狼,她畏惧躲避尚且不及,更不必提以身饲虎,越让人感到无比恐惧与厌恶。
静影将锦被重又拥了回来。
“簌簌,我愿救你出桓府。”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日的话。
非但可笑之极,且盲目张狂。
可......这一线生机,竟也叫人心动得很。
是默默死在这波云诡谲的桓府,还是再相信成璧一回?
桓槊方才似乎落了什么在房中,方才他拂袖离去,自然也顾不上那封书信了,静影确信他已然走远,才穿戴好衣裳下榻,手腕处被桓槊掐出一圈红痕,静影忍住眼角的涩意,将头发以一支玉簪固定,走向桌案旁。
走近瞧才发现并不是什么书信,而是一封请柬。
“四月初八,祖母六十大寿,阖府静待桓大人光临。相府谨上。”原是相府发来的帖子,邀桓槊出席相府的寿宴。
她紧紧捏着请柬的一角。
相府......必是成璧送来的无疑。
这便是他的办法吗?
“静姑娘,大人唤你去采薇阁。”传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静影捏着请柬,心中忐忑,难道是桓槊发现她拿了这封请柬?
可明明是桓槊自己不慎遗漏,便是兴师问罪,也问不到她的头上啊。
静影凝神屏气,良久回道:“稍待片刻,我一会就好。”而后将那请柬随手丢在一角,打定主意,若是桓槊待会问起,她便说自己什么也不曾见。
第14章 沐浴
采薇阁灯火通明,静影来时有侍女引路,侍女是陆姨娘房中鹿歌,神色倨傲,手执着汉宫秋月样式的灯笼,走在静影前头,口中吩咐道:“静姑娘可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姨娘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可莫要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免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静影失笑,这府中人一个赛一个的护主,寒枝如此,鹿歌亦是如此。
但为了抚平人心,她垂眸乖顺道:“鹿歌姐姐说得是。“
“到了。“鹿歌说着,将毡帘掀起,一股热气并香气袭来,静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是极浓郁的茉莉香味,不知陆姨娘从哪里寻来的香,竟这般贴近自然,馥郁有若真实花香。
甫一进门,便见帷幔散着,帷幔后影影绰绰两个人影,不必想,定是桓槊和陆姨娘了。
陆姨娘本是大家小姐,吃穿不愁,可是家境一朝败落,千金小姐沦为婢仆,若非父亲早年慧眼识人于桓槊有过些许恩情,恐怕她现在下场比静影还不如。
“叫她来作甚。“帘子后面是陆姨娘娇滴滴的声音,静影从进门后便一直跪在地上,桓槊不发话,也无人敢叫她起来,至于陆姨娘,自然是恨不得静影再多跪些时辰的。
不知怎的,陆姨娘忽然娇喘起来,帘子后响动渐大,很快陆姨娘锤了桓槊一记,埋怨道:“大人今日猴急得很,这儿还有人呢。不如将人打发了再……”
静影自然知道那响动为何。
良久声响停歇了,但听桓槊的声音:“静影,进来伺候。”
他与陆姨娘云雨初歇,竟唤自己来伺候,也不知桓槊打得什么主意,静影不解,但还是遵照吩咐掀开帷幔走进里头。
陆姨娘只穿了一件胭脂色海棠肚兜,整个人懒懒的靠在桓槊肩头,额头上的发还微湿,雪色的胸脯因方才的激烈活动而上下起伏,她又将胸脯往桓槊手臂上靠了靠,柔荑环在桓槊脑后,色若秋海棠,叫人移不开眼。只不过胸脯却是有点平。
难怪桓槊会将恩人之女纳为后院,陆姨娘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少有的美人了,艳丽十足,比起从前陈国宫中的妃子也不遑多让。
只怕魏帝的后宫都没有如此姝色的女子。
又这般妖媚,简直堪称是尤物,静影心想,若自己是桓槊,哪里会多看旁人一眼。
可桓槊丝毫不为陆影的邀宠所动,他勾了勾手指,示意静影过来。
桓槊的外衣已被除去,只剩下一件月白色中衣,袒露着胸膛,他的肤色并不白皙,但遒劲有力,想来是多年习武的缘故。
为保魏帝安心,桓槊卸去大司马之职已有一年,不再管三军之事,但自然这是明面上的,至于暗地里,可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陆影一双玉腿交叠,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幕。
那侍女面如土色,被桓槊一唤便吓得一颤一颤一的,倒是真有意思,不免生出了几分怜惜:“大人何必和一个小丫头过意不去呢。”
桓槊没有理她,一双眼在静影身上来回逡巡。
“伺候大人沐浴。”他丝毫不顾陆影在面前,捏着静影的下巴,嘴巴险些贴上她的。
陆影换了个姿势,玩着自己的头发:“小丫头,还不快去伺候你家大人,他可是劳累得很呢。”
桓槊猛得睨了她一眼,陆影才悻悻地住了嘴。
桓槊泡在浴桶之中,床榻和浴桶间以屏风隔开,桓槊盯着静影的脸,不肯错漏她一丝表情,可怜静影被盯得心脏猛跳,不住的出错。
原是要替桓槊打胰子的,没成想手一滑,胰子掉进了浴桶里,静影手足无措,不敢看桓槊。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静影慢吞吞道:“回大人,胰子掉进了水里。”
陆影适时喊道:“既然掉进去,小丫头你再捞出来不就完事了?可别告诉我你还是个人事未知的姑娘!”
桓槊冷哼:“聒噪。”
陆影不甘地住了嘴。
静影知道桓槊是在等自己伸手去捞,可……胰子不知掉在了哪里,浴桶里的水已盖过桓槊的胸膛,且他赤身坐在浴桶中,若是下手去捞,不知会否……
“这幅姿态,是打量你家大人溺死了么,伺候沐浴就这般叫你为难?若不然大人伺候伺候你?”他那孟浪的言语又出来,很不像是平日里的大人,静影怕他真的一时兴起,只好认命的伸手……
一路顺遂,只是浴桶的水很满,浸湿了衣袖,水底湿滑,静影苦心摸索,只是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任务中,忘记浴桶里的男人。
桓槊看她的目光渐渐幽深……
“大人!”一声惊呼,静影被完全拽入水中,浴桶里的水因承载不了两个人而满得溢出来,静影浑身湿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背后猛得拥上来一个温暖的怀抱,静影下意识抗拒。
水还在往外溢,但却是随着动作间缓慢的溢出。
静影一张脸吓得惨白,颤抖着嗓音道:“大人要做什么?”
桓槊环着静影的腰,她的腰纤细不盈一握,发丝上的水还在顺着往下流,从雪白的脖子流淌到……极是诱人。
因惊恐而上下起伏的胸膛由于被水打湿了衣裳,显得格外明显。
桓槊目的,不言而喻。
“大人,您要宠幸静姑娘可别在我这儿啊,多叫人难堪,往后那浴桶我还怎么用啊?“陆姨娘的声音适时响起,桓槊不悦地蹙着眉,却还是放开了静影。
静影的桎梏一消弭,立时慌不择路的掩面跑了出去。
陆影吩咐鹿歌:“去瞧瞧,可别让她做什么傻事。多好看的姑娘,伺候大人真是可惜了。“
桓槊懒懒道:“本大人还在这儿呢,姨娘就如此编排,可想而知,平日若是本大人不在,这话该有多难听了。“
陆影关上房门,走到屏风后面,掬起一捧浴桶里的水,声音妩媚:“大人~人家哪有~“
静影是哭着跑出去的,梨花带雨,鹿歌在后头追得腿都快跑断了,才在花园的假山中找到静影,找到时静影蹲在角落,埋头哭泣。
“叫……叫我好找……你怎么这么能跑!”鹿歌平日里受陆影宠爱,从不做重活,所以跑两步便喘得厉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鹿歌继续道:“被大人宠幸是好事,怎的你如此抗拒。”
静影不理她,鹿歌有些郁闷:“怎的你这人劝不通的?姨娘不计较你的冒犯是她大度,我可没这么大度,今次是姨娘让我前来找你,怕你出什么意外,若不是…….我才不找这罪受呢,姨娘的体贴和大度浪费在你身上才让我真的不忿,凭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呢?“说着说着又开始数落起静影来。
“我不会想不开的。“静影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已哭得泪眼迷离,脸颊也呈现出绯红色,饶是见惯了陆影美色的鹿歌也不免被静影的容色所摄。
她确实比陆姨娘还要美上几分。
但她和陆姨娘二人是不同的感觉,陆姨娘是妩媚妖娆艳丽的,而静影虽也艳丽,但是梨花海棠这样的清雅之丽,若是形容贴切些,便是有如皑皑白雪山上的神女,是女娲殿中的娘娘,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身处于桓大人之地位时,不论神女还是仙女娘娘,便都只是权柄的附庸,越是柔弱圣洁,便越要攀折。
桓大人所愿,便是攀折下静影这朵绚丽夺目的清雅高洁之花。
但似乎,一直未能如愿。
巧取豪夺如桓大人,虽然桓大人长得的确很好看,换做自己也是愿意的……但是易地而处的话,鹿歌设身处地,不免有些同情静影,想起陆姨娘前些日子教她的一句话,叫做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既然你没事了,我便回去向姨娘交差了。“
静影却突然叫住鹿歌:“今日之事多谢姨娘,只是静影有一事不明。“
鹿歌直言不讳:“你且问便是,我们姨娘一贯心好,路边便是躺着一只阿猫阿狗也是于心不忍的。“
鹿歌这是将自己比作阿猫阿狗,但静影并不恼怒,既受人恩惠,这点委屈总是忍得的。
“姨娘既然无心为难我,那那日的合欢酒是……“那件事一直萦绕在静影心头,原先一直以为是陆姨娘刻意为之以便讨好桓槊,但从今日种种看来,陆姨娘并非那样的人,便忍不住向鹿歌问了。
鹿歌道:“你说的是那件事啊,我们姨娘一贯心大,想来是给桓大人准备的酒,没成想落你手里了,还叫你喝了,平白叫我们姨娘挨了大人的斥责,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来问我来?“
静影得了答案,恭敬行礼:“总之今日之事,多谢陆姨娘,若有来日,静影必定投桃报李。“
鹿歌嗤了一声:“你这落魄婢子,穷规矩倒挺多,这礼行得好似公主一样,我们姨娘的恩惠,你自然是不能忘的,就算姨娘不图报,总有一日,我也会叫你报回来的!“说完鹿歌便趾高气扬的走了。
静影摇了摇头,知道鹿歌不过是个护主的小丫头,心机虽有,却很浅显。
倒是陆影,倒叫人看不透,猜不明白。
桓府中人说陆影曾流落到秦淮河畔,且差点沦落为娼妓,这样的人,大约也看不得男人欺负女人,所以才想着帮一帮她吧。
但是眼下,静影离开桓府的心更坚定了,桓槊目前还肯耐心地陪着她小打小闹,可静影知道,桓槊的耐心就快耗尽了。
今日便是例证。
“成璧,但愿你能助我脱离苦海。”静影目光坚定。
驱狼吞虎,或许是个不错的方法。
第15章 请求
快雪阁中,桓思飞正在投壶,可惜技艺不精,连投了几个一个都未投进,就连寒枝也嘟囔着嘴笑道:“大小姐,您还是蹴鞠更厉害些,这投壶,明明是南陈女子更喜爱的玩意嘛!”
北人爱蹴鞠打马球,南人偏爱什么“赌书消得泼茶香”似的风雅玩意,桓思飞本不爱这等“附庸风雅”的物什,可“他”喜爱,她便忍不住去揣度,去学习,只是可惜自己终究没那个天赋,琴棋书画不佳,如今就连这微末的投壶把戏也一样不中,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不玩了。”她懒懒道,寒枝喜笑颜开:“这才是我的大小姐,还不如晒晒太阳,捣鼓这物什,太不容易啦!”
她本就是懒惫的性子,也不爱外出走动。
试问满魏都的人谁不认识桓府大小姐,便是不认识她,也认识桓家马车的标识、贴身照顾的桓府护卫、侍女、家丁,还有那些看不见的紧紧跟随的暗卫们。
“大小姐,你是不是还在生大人的气呀,大人定不是故意的,都怪静影那个贱......”话还没说完,桓思飞一个眼神横过来,透着警告,寒枝知道大小姐虽纵容自己欺负静影,却听不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说静影坏话,于是忙住了嘴。
明明静影都......大小姐还总是维护着她,真不知大小姐是怎么想的!
寒枝闷闷不乐的站在一旁,桓思飞坐在秋千上,懒懒晒着太阳,静影在院墙外,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
桓思飞平日里瞧着像是另一个桓槊,生人勿近的,如今倚靠在秋千架上,才令人恍然惊觉,她也不过是个年纪未满二八的年轻女孩,倘若在寻常任何一个权贵的家中,这样年纪的女孩应当被保护得好好的,不谙世事,别样天真,可桓思飞......
静影想到自己。
她们其实有一些相似之处。
“大小姐,投壶不是这么投的。”她身着穿花戏蝶的杏色牡丹裙,头上只别了一柄素朴的木簪,裙摆走动间摇曳生辉,明明不过是那样素净的打扮,可静影却似乎总是有这样的魔力,叫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尤其是当她想这么做时。
桓思飞冷冷瞥了她一眼,寒枝怒目视她,近前挡在桓思飞面前:“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
静影浅浅笑了笑,并未理会寒枝的疾言厉色,只是定定看着桓思飞:“我故乡的山茶花开得很好,小姐冰雪容貌,最适合别上这样一朵绯色的山茶花在鬓边,定会锦上添花,美貌非常。”凡是女子,又有谁不爱听这样赞美之词呢。
果然,桓思飞的面容稍稍缓和一些,寒枝却不依不挠:“小姐,你忘了她以前也是这样哄骗你的么?”
静影耳朵微动,抓住寒枝话中的一些关键信息,“以前”、“哄骗”,静影扪心自问,她从未想过利用桓思飞,只是她毕竟不是桓思飞,不知这位魏都大小姐心中是怎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