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槊怜惜地看着被噩梦困得满头大汗的静影,将她紧紧抱住。
“静影,有我在,不必怕了。”桓槊以为静影所有的痛苦来自于宇文温的死亡。
静影这一觉睡了足足一日一夜,醒来的时候依然是晚上,桓槊早就离开了,静影的嗓子因缺水而显得有些喑哑:“他呢?”她环顾四周也不见那人的身影。
阿香端来水盆要替静影擦拭身体,直到静影不愿意提起那人的名字,便也随静影的称呼道:“他早就走了,为怕瓜田李下,对娘娘声誉不好,当前正是多事之秋。”
“若朕去了,你要不顾一切的抓住桓槊,唯有他,能够将你们母子保下。”耳边响起宇文温的嘱托。
静影郁结在胸,忍不住“哇”得一下,吐出好大一口鲜血,竟让阿香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吐这么多的血!奴婢去请卢太医!”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不幸之事,阿香的慌乱完全真情实感,静影却满不在乎,事已至此,她这条命倒是多余。
不过宇文温阿宇文温,你明明知道桓槊......为何又要给她留下这么难的难题呢。
她从袖袍中取出一卷小纸,是那日静影在宇文温灵前,王内侍塞给她的。
直到此刻,静影才将纸条展开,话并不多,寥寥数语,却是笔锋遒劲,颇有古风,她早知道宇文温不是温驯的绵羊,而是想要一展翅膀的雄鹰,只是可惜被病体束缚住了翅膀。
“静影,你见到此信时我已不在。我知你心中必然不忿,不愿委身于桓,我亦不想,可你我皆是局中人,没有选择之余地,孩儿还小,百姓甚大,桓心藏杀机,灭陈不够,妄想吞并诸国,甚至取宇文氏代之,我生平两愿,其一天下升平,二宇文氏长存,若宇文氏不在,请替我守天下太平。你我皇室中人,不该蝇营狗苟,既身在其位,便也要担其责,望你切记。”
第58章 诡辩
“娘娘只是惊惧交加,加之忧思过甚,并没有什么大碍,静养便是。”卢太医如是道。
等到卢太医离开,静影才讽刺地笑起来:“我这样的天煞孤星,走到哪里便死一地的人,克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又克死了自己的夫君,我这样的人作天作地都命不该绝,可是......”他们呢,为什么死的是他们。
静影想到往事,忍不住面露悲伤:“我出生时,有相师批命,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因此我的父亲极其的厌恶于我,我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不敢见我,可是我有一个无比疼爱我的兄长......”然而就连这么一个兄长最后也......
“我常常想,为什么我不能代替兄长去死。”她说到这儿面上的悲戚忽然消失不见,转而是一种坚毅:“可兄长死都死了,宇文温也......我能做的,只有为他们守好心中所愿,阿香你说是不是。”
阿香听不太懂她所言何物,但却附和着静影道:“娘娘讲的总是对的。”
晚间时分,桓槊又来看她。
以前是宇文温为她阻隔着桓槊,如今宇文温不在,且有意要她依附桓槊,自然他便更自有地来往于宫禁之处。
他看着静影,不过三两日,她便消瘦了,看来宇文温的死对她打击很大,这样想着,桓槊心里涌上一股醋意,这股醋意促使他忍不住对静影粗暴了些。
灯烛下,他扑上来就着静影的嘴唇啃了上去,攻城掠地许久,直到两个人都因这难舍难分的侵略而满头大汗时,桓槊才依依不舍地放过静影的唇瓣。
他大拇指指腹摸索着静影被他咬伤的地方,问道:“疼吗?”
静影垂下脖子,乖顺道:“疼。”神情间满是落寞。
“你是为宇文温在难过。”这个认知让桓槊无比心塞,但他却拿静影无可奈何,前几日看着她不要命的奔走在雪地里,看见时心脏都要漏跳一,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她产后虚弱,怎能受这样的二次伤害?
还有那个宇文韶,真是该死,他想着别是为了孩子登基之事忧愁,于是他开口安慰道:“你放心,孩子定会顺顺利利的,毕竟......”一不留神险些说漏嘴,桓槊连忙止住话头。
倒是静影心思细腻,抓住桓槊话语间的不慎,神情紧张地问他:“毕竟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桓槊本也没想瞒她,便道:“毕竟那是我的亲生孩儿!”
静影如遭雷劈,他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他的。
静影神经质地拽住桓槊的衣领,质问他:“谁告诉你的?”她探身出去,想要看清楚周围有没有人,却被桓槊拽到怀中,他将她揽在怀里,轻柔地安抚道:“不会有人知道的,你放心,你放心。”他连说了两个放心,好不容易才将静影给安抚妥当。
看来她这一年来,受了不少的委屈。桓槊如是想道。
“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不然我们母子......死无葬身之地......”她仰起头,满脸的泪水,就这样哀哀切切地看着桓槊,直要将人的心都看碎了去。
桓槊沉声承诺,一边抚摸着她后脑勺的头发,一边道:“不会又任何人知道的,我保证,若是有人知道.,我就杀了他,好不好。”像是安慰孩童般,一直不断地安抚静影。
静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看着桓槊,想开口又不敢开口似的,看着他,一双眼睛扑杀扑闪的,惹人怜爱极了。
桓槊心情大好,于是询问道:“什么事?只要你说,我必为你办到。”要让当朝权臣如此承诺,这若是让众朝臣知道,只怕是要跌破眼睛。
静影扭捏了一会,才道:“大人可看过小皇子。”她目光中的期艾取悦了桓槊,她似乎是在问“大人有没有看过我们的孩子?”
他答道:“还未曾,那日梓棺面前,你我相距甚远,只知道是个皇子。”
说来也是糊涂极了,竟然这么些日子,光顾着静影,而把儿子给忘个精光了,桓槊拍了拍脑门,失笑道:“瞧我,竟将这顶顶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孩子可千万莫要怪罪。”
静影扬起一抹笑:“孩子还小,哪里会知道。况且大人对他恩重如山,皇儿自是感念在心的。”
桓槊大手一扬,道:“这说的什么话,他是我儿子,什么感念不感念的,这话就见外了。”俨然一幅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模样。
可不是喜悦么,他已奔而立,可这些年不是南征北战就是掌舵天下,以至于至今还孑然一身,加之桓槊厌恶男女□□,不屑和寻常女子做那事,是以到了这幅年岁,唯有静影一人能入他眼。
此前他苦心孤诣地想要静影生下他的孩子,没成想一朝得偿所愿,傻眼的倒是自己了。
“快将孩子抱来我看看。”桓槊冲着门外守候的阿香道。
没过一会,乳母便抱着孩子进来,孩子的胎毛茂密,乳母先是将孩子抱到静影面前,她不露痕迹地移开手,对乳母道:“抱给桓大人瞧一瞧,桓大人可是咱们母子的恩人,以后更是皇儿的义父,当然,在外要叫仲父。”
桓槊面露不悦:“为何要做义父?”他显然是不高兴,明明自己才是皇子的生父,怎么还要被叫做义父?静影的意思是,此生都不叫孩子知道自己乃是他生父了?
静影解释道:“大人先先莫生气,毕竟我乃是先帝遗孀,且孩子是谁的,你知我知便好,皇儿能顺利登上帝位,自然少不了大人的鼎力相助,可归根结底,名正言顺最为重要,否则外头的朝臣如何想?他们可会心甘情愿地立咱们的孩子为帝?单是瞧着宇文韶那厮,便知道宫墙外并不安稳,大人在时自然能护得住我们母子,可若是大人有什么公干去了外头,我们母子便是暴露于万众眼中,若那些朝臣生了异心,我又该如何自处,可是能义正言辞地唤人勤王救驾?所以咱们还是得低调处事。”
她又道:“且孩子年纪还小,自然事事都听大人的,我一介妇人能有什么见地,只不过想着日后若是孩子大了,难免被外人挑拨,这都不是最紧要的,怕是孩子知道之后,会口无遮拦,万一捅了出去,到时候便是覆水难收,所以以我愚见,暂时还是不要告知孩子。可是大人对孩子和妾身的好,自然铭感五内,不敢有片刻忘却。”
这一番话简直说得桓槊哑口无言,他摇了摇头,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静影竟这般的好口才。
他自然不想为难自己的女人孩子,于是应承道:“我会护佑你和孩子,也......暂时不会告知他真相,但他为我儿,迟早有一日他会知道的。”
皇子不再像初生时那般皱巴巴的,能依稀看出来是浓眉大眼,皮肤也水灵,躺在桓槊怀里不住地吐泡泡,像是一条小金鱼似的,桓槊看了觉得好笑,便用手指去逗弄他。
皇子一口含住手指,像是含住,奶.嘴似的,忽然笑呵呵地看着桓槊,直叫人再狠的心肠也硬不起来。
桓槊道:“瞧着他便让我想起思飞小时候。”思飞便是由他一手带大的,这孩子倒同思飞小时候有些相似,都没有眉毛,爱咬手指。
“血脉相亲,自然是像的。”本是顺口而言,却未料到脱口而出的话竟很有道理,静影忍不住哂笑起来,不过好在是背对着桓槊,他看不见静影的脸色和目光。
乳母和阿香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这都是宇文温的心腹,静影自然也相信她们。
看着桓槊逗弄婴孩的背影,不知怎的心生出一股无力感,静影忍不住擦拭着方才触碰过桓槊的手指,却又不敢幅度太大叫桓槊发现。
明明这般厌恶,却要装作顺从,宇文温,你真是给我留了好大一个难题。
可静影坚信,如今重重都不过是一时的,终有一日,她会得偿所愿,当然也是宇文温的愿。
“陛下大殓为何时?”她状似无意般问,桓槊抱着婴儿的手指微微用力,孩子忍不住哭喊起来,桓槊这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一阵懊恼,忙哄孩子:“孩儿不哭,是爹爹错了。”
宇文温是她名义上的先夫,她问他也是应该的。桓槊如是想着,却仍然压抑不住心内强烈的占有欲:“你身子不便,就不要去了。”
静影沉默了一会,泪水纷涌而下:“桓大人,你是想让我落人话柄吗?陛下大殓,我是他妃子却不去主持,这如何说得过去,便是为了儿子我也不能让旁人有揣度之心。”
原来是为了孩子和脸面。听了这话,桓槊心中的占有欲稍稍消退,面色也欢愉起来:“可是你的身子......”眼见着静影的眼泪越堆越多,看得人实在不忍,桓槊忙道:“若是为了儿子,我自然什么都是允许的,不过是送他最后一程,应该的,应该的!”
他将孩子交给乳母,将乳母和阿香全都轰了出去,然后自己坐在静影身边,用袖子揩去静影面上的泪痕,安慰道:“御医说了女子产后不得禁风,你这般当真是不要命了。”
静影顺势靠在桓槊怀中,道:“为了我和大人的孩子,我便是受些苦,又有什么呢。”
如此听来,她似乎全然不在意宇文温,可是......此前种种又作何解释,桓槊你这她的下巴,忽然问道:“你当真一点也不在意宇文温?他可是你的先夫。”他早便见识了这女人的撒谎功夫,晓得她骗人不眨眼,更是曾将自己骗得团团转,可是......
他怎么就心甘情愿被她骗呢,好像那是一种恩赐,如此才证明,她是将自己放在心上的。
静影听见他如此问,脑子转了三个弯,她知晓若是全说的假话定然哄骗不住桓槊,唯有一半真,一半假才能叫他信以为真。
她脸上仍残有泪渍,被桓槊攥着下巴,更显得楚楚可怜,她轻声道:“自也是有感情的。”她坦诚道:“不过我当时选择入宫也是为了逃离大人,当时将陛下试做救命稻草,可如今陛下已经逝去,我自当另寻靠山。”
原来她只将自己当个靠山?不知怎的,桓槊听了这话,胸腔内竟涌上来一股怒意,将要发作之时,静影涓涓细流般的轻言抚平了心内的躁动。
但听她道:“我原本以为大人待我不过如玩物,如此我自然是要逃离的,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以色事人不得长久,色衰而爱驰的道理我总是明白的,可大人那般霸道,我逃无可逃,最终一念之差选择入宫。只是后来经历了种种,亲眼见大人待我之心,从前的各种芥蒂便消弭而去了,然后——更是阴差阳错之下怀了大人的孩子。可那时陛下仍在世间,为了大人的名誉和陛下的面子,我只能选择对大人冷眼相对,以此免去宫人的闲言碎语。”
桓槊不错眼地看着静影,不将她的一举一动放过。
“如此说来,你满心满眼,对本大人全是爱慕了?”他状似无意般,问出此句。
静影猛地抬起头来,当觉得此举甚是不妥当后,又迅速泪湿了眼眶,语带泪意道:“我心昭昭,日月可鉴,若是大人不信,可要我剖心自证?”她义正言辞,似乎当真如此。
桓槊叹了一口气,道:“你所说的,我自是信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请开始你的举证
女主:这就开始瞎编
第59章 名字
“娘娘,他信了?”
桓槊没有在此留宿,只不过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一走,静影便整个人松了下来,她看着阿香从门外走进来,点了点头,然后道:“备水。”
阿香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他……您都这样了,他也下得去手?”阿香听静影说要备水,还以为桓槊对她行不轨之事了。
静影疲惫地摇了摇头:“他还不至于如此禽兽。”自己刚刚生产,身子的状况自然是不适合做那事的。
阿香舒了一口气,以娘娘现在的状况,自然是不能……的,她还以为娘娘要备水是为了清洗……
阿香这才反映过来,既然没有那事,娘娘要备水做什么?
“娘娘您还不能碰水。”刚刚生产完的女子不宜受风,更不宜碰水,阿香没有生过孩子,但想到接生婆的嘱托,立马便劝慰道。
静影冷冷吐出几个字来:“我嫌脏。”她当然嫌弃,被桓槊碰过的每个地方都污秽不堪,她斜眼扫过床榻上的幼儿,目光中露出一丝既嫌恶又怜惜的神情来。
多么可笑,明明厌恶至此,却还是不得不要为他生儿育女,苟延承欢,这当真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惩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