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雁棠站在门外做了给这惊世奸【】情放风的从犯, 他才知道为什么好多案子里明明可以独善其身的人却非要蹚浑水把自己蹚没了。
要是有朝一日他能议法大权在握, 必定要改此法条!
立誓不改此志!
屋内,尹崇月和卢雪隐当然不知道门外裴雁棠悲壮惨烈的心志,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 就算此时此刻萧恪闯进来俩人都不会撒手。
抚摸着尹崇月柔软细腻的鬓发,回想刚才机关洞开二人相望, 卢雪隐最先看到的是尹崇月雪白额头上的血迹。
堕落就堕落吧, 死就死吧。
卢雪隐想。
尹崇月也不清楚此时自己牢牢抱住的人究竟下了怎样很绝的决心, 她只是单纯庆幸这次重逢,以及还好没死掉, 活着真好。
姚思延在一旁给他俩鼓掌。
偷【】情的时候有人加油助威, 场面何其诡异。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缺乏沟通的机会, 此时正要开口, 却听见门外裴雁棠很大的声音说话, 两人立即分开各退一步站好, 只有姚思延还在开心噼里啪啦将掌心往一处拍。
“陈指挥使, 我与卢枢密寻到了贵妃娘娘, 正要去报。”
“让开。”
陈麓听完裴雁棠的话却只有这两个字。
然后门被打开, 几十名戴甲禁军鱼贯而入, 陈麓挎刀斜压, 见到尹崇月无恙,似乎是略有松弛,但旋即紧绷住表情,冷声道:“圣上旨意,卢雪隐涉罪逆案,扣押待审,暂搁专职。”
尹崇月有那么一瞬间,想拉住卢雪隐钻回密道,带他逃跑,但转念立刻清醒,为什么萧恪要抓卢雪隐?这其中必然有误会!她得马上回宫。
陈麓是殿前司禁军,所传必然是圣谕,他本领了搜寻贵妃的差事,想必是一半又被皇上叫会宫中宣旨授意,为何皇上如此急切要捉卢雪隐?还是这样的大罪?裴雁棠虽然焦急,但到底在朝中见多要事诸般,并未慌乱。
最冷静的则是卢雪隐自己,他领旨后也并无反抗的意思,甚至还朝陈麓略微颔首,说了句辛苦,又缓缓道:“贵妃才出险境,应速速带她回宫医治伤情。”说到此处一顿,似有不甘,但仍补充一句,“未免陛下担忧。”
尹崇月心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我!她心中急切,但口中对陈麓所说话时的处变不惊仍是冷静非常:“陈指挥使,卢大人救护有功,本宫自会在圣上面前陈言,若有能照顾一二之处,水落石出之前,还望大人对本宫的救命恩人多有加护。”
裴雁棠很想叹气,觉得这两个人着实不易,关怀彼此都得绕十八个弯说话,为何二人聪慧至此,却又做尽傻事?
他很想感慨,也知此时非彼时,俨然一个冷面无情的大理寺司法要职人员,只板着脸,让开陈麓与卢雪隐要出的门,眼见贤弟被加钥领走。
尹崇月又让陈麓将姚思延也先带回典狱收押,又说了禁军当中或有逆贼之事,让他小心安排守卫。
陈麓答应后低声对她说道:“末将没有顾及娘娘安危,罪不足惜,还望恕罪。”他说得极为诚恳和歉疚,尹崇月亦知当时情况紧急,又有姚思延这个不安定要素,怎能顾全?于是强自压下对卢雪隐的担忧,轻声道:“连累大人是我的无能,大人勿要烦忧,为圣上办事要紧。”
待陈麓押走卢雪隐带走姚思延,裴雁棠仍似一尊石像般站在屋门,满面担忧,他也不知是是怨还是悲,看了眼屋内同样低着头沉默的尹崇月,想领她出去安排人送其回宫,却被尹崇月猛地捉住衣袖。
“裴大人,我知道你因为雪隐的事对我有很大歧见。”尹崇月语速很快,语气却低,面容冷肃得与平常总是柔和可人的模样判若两人,“此事干系甚重,即便大人疑我人品行径,我也不得不嘱托大人。”
她这样的神情,裴雁棠也知是要事,于是点了点头。
“我与姚思延出来的密道,切勿让任何其他一人知晓,对外且宣称我躲在屋内柜中逃过一劫。”尹崇月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又沉了沉,“至于这个密道,裴大人记住,万不能自己去看!大人不可以不信我,珠娘与我有过命交情,我又与大人曾共患难,若你二人出事,我断不能见!这件事十分要紧,绝非危言耸听,我回宫后定会救雪隐之危,大人也要保重。”
裴雁棠有些愕然,他没想到尹崇月会这样与他讲出肺腑之言和郑重之托,如今形势混乱卢雪隐又陷入危局,她不但没有慌乱,反而心中自有定数。
自己贤弟的心之所向,果然不凡。
“娘娘放心,臣……是知晓娘娘品性的,虽说之前因为贤弟之事略有怨怼,但臣也明白事有轻重缓急,娘娘自有心胸本领,臣听之任之。”
裴雁棠的郑重承诺让尹崇月放下心来,这时浑身上下的伤终于齐齐哀嚎,她疼痛之间几乎扶墙才能站立,于是裴雁棠不敢耽搁,先派人入宫禀告尹贵妃平安,又安排大理寺监守与剩余禁军一道,护送她回宫。
尹崇月在车上浑浑噩噩,不知是睡是晕,等她回过神来时,睁开眼只见熟悉的床帏和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萧恪是真的着急了,他在床边守了好久,尹崇月就是不醒,他原本想怒斥尹崇月看你挑男人的眼光,但最后千言万语的盛怒之威都化作又急又气的含怨带嗔。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尹崇月努力想笑,却发现这时候以她的心情想笑出来太难。
密室的事要不要告诉萧恪?
还有密室内她抄录的那些词句要不要给他看看?
卢雪隐的事要怎么开口去说去问?
自己与姚思延遇险的始末到底怎么讲述?
这些问题全都挤在脑袋里,一个都出不来。
似乎看出她满怀心事,萧恪忽然冷下脸来:“你要是想问卢雪隐的事,我可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但是你想求情,我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尹崇月看他这幅模样便知或许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于是问道:“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你失踪时,禁军抓获逆党一人。我本以为他或许知晓你去处,便亲自审问,谁知……竟审出些意外收获。”萧恪说话略微眯起眼睛时,便有种危险的信号了,在尹崇月看来,这是他身份恢复回九五之尊的证据,只等他继续说下去,“他长相酷似卢雪隐,一问竟知,他居然是卢雪隐一母同胞的哥哥卢霆陌。卢雪隐自己也曾说过兄长故去,如今起死回生?”萧恪冷笑一声,“欺君瞒上,刻意隐瞒自己兄长身为逆党,且入仕朝中,其心可诛!”
卢雪隐是必然知道自己哥哥还活着的。尹崇月记得在邰州时见过二人会面,但血浓于水,不希望自己兄弟落罪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此次关联甚广,若卢雪隐因此连累,定难脱罪。
尹崇月思虑片刻,便有了想法,朗声说道:“我不打算替这件事辩驳,因为我知道卢霆陌确实活着。”于是她将自己在大理寺错将卢霆陌认作卢雪隐的事说出,又告知逃亡细节以及陈麓舍身拼救,最后说出了密室和密道,“……姚思延虽然是疯子,却似乎曾踏足过此,因此知道如何开关密室,他打开后将我拽入,歪打正着救了我一命……但是只怕我在密室里所见所闻,这一命怕是也迟早要丢了。”
萧恪以为尹崇月回向自己陈情,已经硬下心肠做好准备,不料却突然勾出一间密室来,他十分疑惑道:“那个密室有何问题?”
尹崇月强撑身体下床去翻捡所带回的物件,先取出狼毒纸抄写的案卷递给萧恪:“这些是我从卢霆陌手上抢下的他尚未焚烧销毁的案卷,我有细细看过,其中不少邰州逆贼的证言都有所指向曾家与徐家来往甚密。”
萧恪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只觉怒气上涌,泠声说道:“只残存只言片语就有如此多证据,可见一斑!”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尹崇月略微摇了摇头,“皇上知道那个密室里还有什么吗?”
“难道还有篡逆的证据?”萧恪追问。
“我有抄写下一些,但是,我希望皇上能和我一同去看看。”尹崇月俯身而拜,“一定要亲自去看,只有我们两人。”
“你都这样子了,还不好好养伤,我自己去就行。”萧恪不希望她逞强,伸手去扶,但尹崇月倔强且坚持,怎么都不肯起来,也不肯服软。
“皇上必须去,我不求卢雪隐的安危,只求这一件事。”
尹崇月的个性萧恪是有所了解的,她平常嘻嘻哈哈怎么都好说,但若是正事,必然十分郑重,如今这样说,那看来此行是不得不行。
“我去就是了,不过你自己非得去吗?”
“对,我不能让皇上一个人去,见到那样的场景……最好我能在你身边。”
萧恪所有触动,心想尹崇月在卢雪隐遇到这般劫难的情况下,仍然在替自己着想,自己刚才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太无情无义。但帝王政事但凡涉及谋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松口。此时亦是两难,不如就和她去看看大理寺密室到底怎么回事。
尹崇月不顾此时天色已晚,坚持要即刻动身,萧恪见她所言兹事体大,也答允下来。
车驾穿行过夜色,萧恪却不知,等在他面前的,是另一片将此生不化的黑暗。
他到那时才会如梦方醒,彻底明白徐太后略带嘲弄的笑容和她的那句话:
“因为大理寺很特殊,它有很多皇上都不知道秘密。”
……
作者有话说:
明天起开始倒v(从22章开始),各位读过的小伙伴不要买重复了~
入v之后就是大家盼望的日更啦!
第41章
◎如今听罢,只觉得自己此生与他大逆背德一番,当真是此生幸事!◎
裴雁棠很好的履行了与尹崇月的约定, 他没有去看。
直至天将明时,萧恪夜访大理寺,便是除去尹崇月与姚思延以外见此密室的当世第三人。
至于还有无其他, 尹崇月就不知道了。
她这次带了更亮的宫灯,替萧恪引路, 在打开机关进去密室前, 萧恪还笑言要是此时尹崇月想把他带入后弑君也不会有人知晓。然而当见到密室其中景象, 所有的调侃和玩笑都化作两人之间仿佛永远无法打破的沉默。
萧恪静静站在牢室内, 逡巡四周,触目所及的每个字句好像都能烫伤他一般, 尹崇月从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如斯苦痛的痕迹, 最后,他仿佛已不能承受这些血淋淋的真相, 第一次如崩溃般抱紧自己双臂, 伛偻起从来都是无比挺拔的脊背。
尹崇月冲上前去, 牢牢扶住他的肩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这时候她该说什么呢?萧恪自小养成天横贵胄的脾气, 是断然不会接受同情的, 若是她温言软语, 他只会更加难受, 不如给他个发泄的契机, 让他说出心中所想来得更舒顺, 至于能不能迈过心中这道疤痕……尹崇月此时便也忽然理解师父口中所说听天由命是何等无奈。
但她必须开口。
这是她的使命。
“自古以来, 能直面真相便是稀有的品质, 这品性在帝王之中……更是少见。如今皇上便有这个机会, 试做天下之先……只是我也知道此事之难……”
萧恪怒极反笑, 锐利的目光几乎要从墙壁上将这些字句铲平一般:“你让我直面什么真相?我的父皇是个满口仁义背后却倒行逆施手段阴狠的毒蛇?他嘴上赦免逆党, 装作宽仁载德,背后却暗中诛杀废太子后人与相关要臣?”
“那只是先皇所为,皇上并不知晓!如果当日之日是皇上面对同样状况,断不会如此!”尹崇月也不由自主扬高声调。
“你怎么知道?我是父皇教出来的太子,他早对我说过,光宗纵然有错,但错在过犹不及而非严刑峻法以惩孽党!在我心中也一直深以为是!”萧恪推开她后怒目而视。
“那你……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呢?”
望着尹崇月充满了悲悯的目光,萧恪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因为……因为父皇也教过我是非对错,教过我何为天道何为仁政何为正义何为……何为明君……他教得和他做得……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
尹崇月紧紧抱住萧恪,听他哭得撕心裂肺,只觉得自己的脏腑也揉到一处去,她不知怎么想起小时候被逼着读史,师父在上面讲些治世能臣时望向自己的目光,但师父却更在意她如何看贰臣传与奸臣录里的故事,每每讲来更细更详,与她坐论也多有引导。
为什么这些教会孩子道理的大人,明明知道世间是以另一种规则和暗法运作,却仍然将台面上那些漂亮话,讲得如此堂皇?教他们铭记在心?而真正的残忍,却要他们自己亲身用痛苦和教训领悟?所有人都是必须这样成长的么?
尹崇月让自己不许乱想,别没安慰好姐妹,又把自己带入了牛角尖,她来的路上已想好一些端倪的可能,此时该讲给萧恪听了:“我查看最后一条有落款的记录,是在先皇殡天前一年的……先皇大概是不想你背负更多沉重的旧事,因此干脆弄脏自己双手,替你扫平障碍……你说先皇更属意你的哥哥,又因他的死怨怼于你。我觉得不是这样。如果不是对你寄予厚望,以先皇的品性德行,怎么会愿意做这些……阴暗之事?虽然终究是非善之举,但每个人都可以恨他,你却不行,他独自一人手染鲜血隐没黑暗,是为你前路之光明。”
这是实话还是谎话?尹崇月自己也不知。虽然却有这样的可能,但冤屈字句触目惊心,只是皇权更迭便要如此牵涉无辜么?尹崇月不是帝王,不懂帝王心术,她自小被教育得很好,如何辅佐如何襄助,若是有一天萧恪要以此等心术对她,她怕是也只能无力还手。
她们每个人都被教育成需要的模样。
从来就没有选择。
尹崇月忽然想到徐荧真,或许徐太后也是如此。
她叹息着,轻轻抚摸萧恪的后背,直到起伏渐歇。
“你不必哄我。再好听的话都比不过眼前的真实。”萧恪恢复冷静,他说话时松开依附尹崇月身上的手臂,独自一人走向墙壁,轻轻抚摸这些刻痕,忽然转过头静静望过来,“出你我之外,是否还有他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