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酿山河——泽殷zern
时间:2022-08-02 06:42:07

  与他何干?
  我冷冷的一句令她惊诧:你,你莫非不打算嫁给王玙?
  可你再耽搁下去,就真成老姑子了……
  在大邺无论男女,大龄而不婚,便会被冠以不孝,不顺之名,人人皆可吐上一口唾沫,足叫你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听闻此言,我心中毫无波澜,只淡淡回复:你倒是嫁了,又如何呢?
  孰料,南锦绣在我床边坐下,双手绞着帕子,忽然便泪盈于睫。
  他,他不与我同房。
  谁?
  我说袁扈,他不到我屋里睡,却终日与马夫厮混……
  ……
  说罢,不等我反应过来,便伏在床边大声嚎啕,硬生生把我哭精神了。
  许久,我捋清其中关窍后,不禁悚然心惊。
  此事,你可有告诉南夫人?
  她茫然抬头:回门时我和阿娘说了,她却怨我多事,还说袁扈早晚会知道我的好……
  那早是多早,晚又是多晚呢?
  对方闻言,本来迷茫的神色,变得更迷茫了。
  南锦绣年龄尚小,性子单纯,或许这就是被陈家夫人一眼相中,并宁愿自降门庭也要娶回来的原因吧?
  我望着外面忽闪的萤虫,忍不住喃喃自语:都说男子是女子的归宿,可事实真的如此么?
  古往今来,女子的命属于父母,属于丈夫,属于儿子,却唯独不属于自己。
  由生到死,连自由都不可得。
 
 
第二十七章 
  翌日。
  我自觉身子大好了,便拿了串钱出门雇车,小路子早已使唤不动,我也不去讨他的没趣。
  待出了门,却见街道破蔽,臭气熏天,马路旁,水洼边到处睡着衣衫褴褛的流民,多有面黄肌瘦的小童跪在路边,头插草标,衣不蔽体。
  我一路看去,暗自心惊:老丈,这外面是怎么回事?
  滁州,已经多年未有卖儿鬻女之事了!
  车外,赶车的老人长长太息:据说胡羯攻我大邺,已经连下十城,这些人都是从北边逃命过来的。
  胡羯?
  是呀,据说那胡羯青发红眼,顿顿都要食人!
  我生长于斯,平日耳边最多便是闺阁之事,这还是第一次听闻战事,只觉浑身发冷,只得拉下车帘,整个人蜷缩到角落里。
  车马走走停停,终于到达牛尾巷。
  进了屋子,只见大门洞开,一位少女在里面忙忙碌碌,我顿时心下狐疑,再走近几步,看到那转过来的熟悉面孔,心下顿时涌上巨大惊喜!
  小梅?!
  那的的确确是小梅!如假包换的小梅!
  她见我来了,只抿着嘴笑,往常梳起的丫髻此番却散在两边,显得一张苹果脸有些苍白憔悴。
  你怎么了?怎地不说话?
  小梅见我伸手来捉她,连忙向后闪躲,却不意被我撩起了长发。
  看到那长发下的光景,我顿时泪如泉涌!
  她,已被人割掉了双耳!
 
 
第二十八章 
  小梅是为了保护我,自愿去了庾牧处做妾,又被他的悍妻嫉恨而施以酷刑。
  至于她是如何回来的,我想王玙一定清楚。
  我为曾对他不敬而悔恨,却也知道此事之后,我们之间的恩义已被消耗殆尽。
  这一夜,我和小梅抵足而眠,她却在睡梦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我挑灯来看,却见她两耳不断流出脓水,已将雪白的枕巾都染成了黄红色。
  第二天天不亮,我便带着她去城中的扁鹊堂看大夫,却被她一再扯住。
  女郎不用治,或许过两天就好了呢。
  你的耳朵再这么流脓,不多时就要聋了!我故意吓她:我可不要一个聋子做婢女!
  她闻言,只怯怯地看着我。
  大夫看过了耳朵,只说难治,开口便问我要金珠,我唯有将我娘留给我的金耳珰典了钱,暂时先抓了药来吃。
  小梅吃了药便昏睡过去,趁她睡着,我连忙到附近的大街上转悠,想找点营生赚钱。
  正走没多久,身后忽然有人拍我肩膀,回头一看,却是一张有点眼熟的面孔。
  说眼熟,却又叫不出名字。
  你是?
  南家女郎,我与你同住牛尾巷,你记得否?
  这女子圆圆眼,小山眉,说话处事十分爽利,让人心生好感。
  我想了许久,才想起她便是我入住当日,被王家车队吓得平地摔跤的女郎。
  交谈中得知,此女郎姓江,家中有一武将供职于王庭,因生计艰难,也同时开着一家菽饼店子。
  和我寒暄后,她便挥手离去,看样子要赶着去做活。
  我见状,连忙紧跟住她。
  这位娘子,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请……
  我厚着脸皮向她求个活计,她虽有些惊讶,却也慨然应允。
  一炷香后。
  江娘子搬来一筐又一筐煮得滚烫的菽豆,倒在案板上教我操作。
  我们做菽饼卖给庶人,一个饼只要一铸钱,你若一天能做上三百个,我便给你五十铸钱。
  好!
  我连忙应下来,洗净了双手开始干活。
  这菽饼做起来并不难,只要将菽豆煮破,趁热压成小饼即可,只是菽豆分开时还很烫,双手很快便痛得钻心。
  可为了筹措到更多的药钱,我唯有忍痛做下去。
  深夜,别了江娘子回到宅子,我两枚掌心都已失去知觉,只能将手泡在冰凉的井水里稍作纾解。
  小梅躲在窗后,只露出两只眼睛看我。
  我连忙将铸钱掏出来给她看:今日挣了许多钱,明日便可以给你抓药了。
  她不说话,面孔消失在阴影里。
 
 
第二十九章 
  自从遭了刈耳之刑,本来活泼爱笑的小梅性情渐渐阴郁,平日里为了遮挡伤口,总是披头散发,连院门都不愿出。
  见她日益消瘦,我只得再次跑去扁鹊堂延医问药,可这次大夫看过之后,连钱都不收了。
  小娘子耳内已有沉疴,滴灌之法无用,许至渐渐失聪。
  我连忙紧紧拉住对方,小声哀求:大夫,可有他法?
  大宅阴私,最是毁人。老人朝我叉手一礼:若要痊愈,女郎还得另延名医。
  说罢,不待我挽留,便匆匆而走。
  无法可想,我只得坐在昏暗的天井里发呆,直到一只温热的小手放在我肩上。
  却是小梅拿来了一根细针,替我轻挑着手心的水泡,一边挑着,一边无声流泪。
  哭什么,又不疼。
  我给她擦了脸,又安慰道:大夫说你的耳朵就要好了,只要再吃上两副药……
  然而,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只是默默摇头。
  第二日,我便向江娘子借了车,打算先去向王玙道谢,再回来带走小梅。
  滁州附近有几座大城,我决定先去陈郡,看在新媳妇南锦绣的份上,或可在袁家借住几日,无非多攒些银钱罢了。
  于是,我向江娘子借了马车,一路笃笃行往王家别院。
  如今我在江娘子这里,不但一日能做几百个菽饼,偶尔还要为她驾车,作为回报,她会给我多一些铸币,还夸我是滁州城最善御的女郎。
  也因此,王家甲士见我从车辕上跳下来时,神情是惊诧的。
  女郎所为何来?
  我有些讪讪:我,我来谢王三郎,谢他救我婢女。
  那甲士闻言,便打量我两眼,见我风尘仆仆,面色了然:女郎可是遇到了难处?
  我听他这么说,忍不住脸颊发烫,胸腔中如有一把破鼓在狂擂,那甲士见我低头不语,便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我面前。
  我家郎主离开前嘱咐过我们,若再遇女郎,便将此物交还,想必可解燃眉之急。
  我接过那锦囊,只看外观大小,便知是那日我在巴郡被夺走的金珠,心下顿时涌上一股莫名滋味。
  既甘甜又苦涩。
  既懊悔又茫然。
  当下,忍不住口中嚅嚅:请问,王三郎去了何处?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那甲士闻言,面色浮起几分歉意:我家郎主有言,不过一命还一命,如此两不相欠,便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闻言,我愣了半晌,心下空落落的。
  女郎,请回吧。
  听他流露驱赶之意,我胸臆顿时涌上万分羞惭,忍不住以袖掩面,爬上车辕潦草而去。
  谁知,那甲士目送我离开后,却是往不远处一辆银顶青檐马车外复命。
  郎主,人已走了。
  嗯。
  许久不见贵人回应,那甲士正要离开,便听里面传来一道清雅弦音。
  王丁,此事,你是如何看的?
  名叫王丁的甲士若有所思,许久才斟酌着道:仆尝闻千金易得,真心难求。
  南家女郎为求自由,轻抛生死,为一奴婢,可销百金,真乃情肝义胆,若为男子,必义士也!
  你是说,我王玙还比不上她一个奴婢。
  ……小人多嘴了。
  从王家别院离开后,我赶上马车,便匆匆回家找小梅。
  打开锦囊才知道,里面的金珠不光一文不少,王玙还在其内留了一张绢,上面用墨笔写下了数个大城扁鹊之名,足以解我燃眉之急。
  眼见小梅的病已不能再拖,我也只能将感激藏在心里,打算先将小梅带去治疗,之后再图回报。
  可回了宅子,却找不见她踪影,问了左右邻居,只说往巷子深处去了。
  我听了,半个心才放到了肚子里。
  这几日立春,巷尾的椿树刚发了新芽,水焯过了最是鲜嫩,她定是打算偷偷摘上一些,回头烫了做羹给我吃。
  待她做了羹,我再去江娘子那拿几个菽饼,这一天便算对付了……
  正想得入神,身后忽然走过不少人,一个个神色惊恐,匆匆往深处去。
  快看,前面有人吊死了!
  真的?
  唉,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哪!
  我并未多想,只慢慢缀在人群后面,快到巷尾了,却远远见到椿树枝上吊着一个鹅黄色身影,消瘦娇小,随风轻轻摇晃。
  那鹅黄衣服,是我在她及笄时花了一百铸钱做的,连去年今年,也不过穿过两次而已。
  我终于明白,为了不吓到我,小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出了那个院子。
  只是,她再也不能随我归家了。
 
 
第三十章 
  料峭刚过,酷暑又至。
  端午刚过,数量惊人的难民涌入滁州,民心惶惶不定,入夜后四野号哭,彻夜不休,令人汗毛直竖。
  就连江娘子的菽饼,也从一铸钱升到了三十铸钱一个。
  我听人说,圣人已经放弃了北地,带着皇妃皇子们逃往了南方,却不知会不会经过滁州。
  偶尔路过王家别院,却见大门紧锁,庭院无声,似乎早已人去楼空。
  这一日我来到铁铺,拿走了月前便定做的一把匕首,正在光下试那雪亮的刀锋,却听江娘子连声唤我,连忙收入刀鞘。
  锦屏,你买这个,莫不是防身用?
  是啊。
  我勉强答了一声,便将小刀藏于袖中,却见江娘子面露犹疑:胡人一路向南攻来,为何你不与王家人一道走?
  大概是见过王家马车,她一直认为我是王玙外室,闻言,我心底泛起一丝涟漪。
  江娘子,莫非知道王家人去向?
  她摇头:王谢二家与官家同气连枝,怕是要一同迁往南方,只将邺北抛于脑后。
  锦屏若想知晓,可等外子回归,他官拜龙骧将军,正是护送过圣人一行的。
  闻言,我连连行礼,谢她告知。
  待回到自己的宅子,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上面的灰衣小厮正朝我挥手。
  女郎,我来接你回家了!
  小路子?
  这才想起,我在江娘子的菽饼铺子里讨生活,已有月余没有回家了。
  见我盯着车下一道深长辙痕不语,他连忙表态:是夫人叫我来的。
  圣人已迁往南方,郎主与夫人不日将行,定是要将女郎也一齐带走的。
  此举虽不符合南夫人行止,却也合情合理。
  可到了上车时,他却只让我坐在车头,自己戴上一个遮住了全脸的大斗笠,这才挥舞着鞭子哒哒哒往外赶。
  行了一会,闻得耳边人声渐消,我放眼望去,只见两旁野地愈加荒芜,头顶是漆黑高远的深天,仿佛一张彻底撕开的贪婪巨口。
  小路子,我们要去哪里?
  对方满面堆笑:女郎莫慌,跟着小人走就是了。
  往日里对我爱答不理的小厮,今日却如此讨好,未免有些怪异。
  我频频回望,脊背发凉,忍不住出言试探:小路子,车上明明有四匹马,为何跑得这么慢?
  ……
  小路子?
  见我连连追问,他不耐烦道:许是马儿累了呢。
  此时马车一路行驶,眼看就要出城,我忽然问他:你瞧,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为何辙痕这么深?
  趁他低头看向地面,我随即夺过他手中的马鞭,猛地将人从车上推了下去!
  小路子反应不及倒挂于车,被一连拖行数十米,瞬间头血披面,人事不省!
  说迟但快,我已跳到前方的一匹马儿身上,掏出怀中匕首砍断马绳。
  几乎只在一瞬间,失控的马车中探出两颗怒目虬髯的头颅,朝我大声叱骂不止!
  单瞧那服制与装束……
  竟是巴郡府兵!
  见身后车马嘶鸣,乱成一团,我连忙调转马头,一路策马逃往城内。
  待天完全黑透,我将马儿放跑,自己则偷偷摸回江娘子的菽饼店里,躲在冰冷的灶下屏息凝神。
  不远处,大街上火光冲天,杀声四起,铎铎刀兵声,桀桀狞笑声,妇人哭嚎声,又在一声惨叫后戛然而止。
  深夜,愈发死寂。
  空气中,却飘过愈发浓烈的焦糊味。
 
 
第三十一章 
  半梦半醒之际,我似乎来到了一处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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