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酿山河——泽殷zern
时间:2022-08-02 06:42:07

  刚待解释,便见对面的长街奔来一队甲士,迅速拦在我车头前,再看那领头的人,却是王丁。
  见我坐在车辕上,王丁长松了口气:女郎,你怎可在外乱跑?郎主找了你许久。
  我连忙道:我马上回了。
  崔湛在车下看我,一双眼睛颇具凌厉:南家女郎,你何时与表哥关系这么紧密了?
  崔湛,你有事?
  话音未落,甲士们纷纷相让,人群尽头驶来一辆金顶乌蓬马车,一张修长手掌轻掀车帘,寥寥数语虽清润动听,却不怒而威。
  崔湛闻言,浑身僵直:表哥!你令我远离南家女郎,自己却……你怎可如此!
  呵。
  王玙这淡淡的一声,分明是不屑辩解,且把话头直接转向了我:锦屏,到我车上来。
  十目所视,众目睽睽,我见崔湛眼眶通红,满面苍白,只好下了马车,对他弯腰一揖礼,便转身徒步而走。
 
 
第四十六章 
  崔湛很快便远得看不见了,而我身后却渐渐跟上来一群甲士,并铎铎的车轮声。
  我知道,王玙还在。
  又行过一条长街,我实在走不动了,步伐也慢了下来,那马车渐渐与我并行,车纬掀起,露出一张玉白色面孔,肃容霜雪。
  南锦屏,你要走去哪里?
  我不答,照样走我的路,对方隐隐发怒,气息不稳:你可知你在外一日,我令府兵寻了你多久?你为了崔湛,居然如此对我?
  我闻言,平平回复:若我当着他面,上了你的马车,他会怎样看我?
  王玙不以为然:那也是早晚之事。
  现下他已远了,你若再不上来,我便下车与你同行,到时恐怕全城的人都能看见,南锦屏,你定要如此吗?
  听他口吻淡淡,却不可忽略,我忍了口气,终于还是爬上了马车。
  王玙坐在车里,一张脸不辨喜怒,见我默默坐在车门处,口吻好听了许多:今日怎的一个人出门?
  不过是逛逛。
  以后不许如此,必要时带上王丁。
  我并未接他的话头,而是目光看向别处:若不然,过几日我还是走吧。
  他忽然一笑:你要走去哪里?
  我茫然道:我也不知,郎君之前给的金珠还在,或买点宅田,做点买卖……
  你坐得远,我听不清。
  我闻言,只得坐到他身边:或者看在我救了您两次的份上,您再赠些金珠……
  话音未落,便被王玙捧住脸庞,亲得透不过气来:金珠!金珠!我让你再说金珠!
  我被他唇边的胡髭扎得大叫,连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不说了!
  王玙这才放了手,坐在一边喘个不停,显然是被我气得狠了,但看我吓得贴在车壁,眼神巴巴的样子,又只能强抑怒火。
  静了一会,他朝我道:不错,你是救了我两次。
  除了金珠,你还说过,或可为你安排夫婿,要年轻美貌,饱读诗书,还要嫡母宽厚,家风清正,是不是?
  我诚实点头:是。
  只是我现在早已不作此想了,毕竟乱世如斯,能活到老死已是奢求,更何况嫁个好人,得享天伦?
  王玙淡淡一笑,附身轻抚我头顶,又恢复成之前那八风不动的清冷模样。
  放心,我必叫你心愿得偿。
  王玙不让我走,并打算带我一同前往洛城。
  离开前,我本想回南家收拾一些行装,却被王玙制止,这才想起长公主说我父母已殁的事情,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王玙见我神色仿徨,淡淡安慰:你父亲投了庾牧,早在慕容垂入城之际便被他杀了,你嫡母也在事后投缳自尽,不告诉你,也只是怕你伤心罢了。
  我擦擦眼睛,声音平静:我不伤心,他们虽给我一口吃的,却没有爱护我一日,若不是遇上了你,我恐怕早死在太守府里了!
  王玙听了这话,显然十分受用,一手在我发上轻摩,声线温柔:那是自然,只是郎君怜你,你也要怜郎君,不可再像往日那般气我,知道否?
  我正要答话,一抬头,只见长公主就站在不远处,正默默地看着我们,吓得浑身一激灵。
  王玙也看到了,声音淡淡地唤了声母亲,也不行礼,便直接将我拉走了。
  傍晚,我正跟着女御前前后后地收拾东西,便见王玙坐在案后,面露深思之色。
  待到了洛城,我会向陛下请封,封你为乡君。
  我闻言大为震惊:我未有功德,哪里能做乡君?
  对方不以为然:此次我王家协助司马氏于洛城定都,定膺国公之位,授丹书铁券,你两次救我于死地,区区一乡君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着,又沉吟一会:不过你现下父母已殁,当务之急,是另寻一个更好的母亲。
  我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能模模糊糊地猜到点意思,大概是为了我好,要给我找个更好的身份。
  于是入夜后,他命几名女御为我梳洗打扮,我默默地受了,任她们将我的发髻拔到一尺高,又穿上足足七八层曲裾深衣,整个人都宽了一圈。
  造型完成后,女御们扶着我站在屋子中央,转着圈叽叽喳喳地夸我:女郎真乃神仙妃子!
  吾等见过数百贵女,也无一人能比女郎高华!
  是也,是也!
  饶是我被人从小夸赞美貌,也不禁脸烧得慌,正在对镜打量之时,王玙从外走入,站在我身后细细端详。
  我对他露出一脸苦相:王玙,我的头是不是太长了?
  他睖我一眼,隐含警告:这是上京贵女们喜爱的装扮,你莫要弄散了。
  哦。
  他又凑近了一些,紧盯我敷了细粉的面庞,忽然自言自语:还欠点东西。
  紧接着便从妆奁中取了口脂,用黛笔挑了,在我眼下点了两个小小的朱砂痣,眼中流露满意:这下便成了,能有个五六分像。
  这之后,一头雾水的我被女御簇拥着,塞进了马车。
  王玙也上车了,就坐在我对面,一手还拿着卷绢书,正低头看得入神。
  我忍不住好奇:郎君在看什么呢?
  他眉一挑,见我正勾着头看,便促狭道:在看一只富贵鼠。
  ……
  车马循循,不到一炷香时间便来到一处豪阔门宅,观此门头制式,比王家也不相上下。
  谢府?
  我抬头看到上面匾字,心下一惊。
  这不就是与琅琊王氏齐名的——陈郡谢氏?
 
 
第四十七章 
  无需通报,王家马车便是最好的通行证,那门房见了车徽,连忙下了门栓,大门轩敞,恭恭敬敬地将我和王玙一同迎入了。
  王玙进了谢宅,如入自家后院,见数名女御端着食盒往西南方向走,便径直上前招呼。
  姨母饭否?
  领头的女御见了他,满面笑容:二夫人正待用膳。
  王玙点点头,便拉着我跟上去,穿过一道垂花拱门,沿着流水长廊走到底,不远处一妇人梳着高髻,似乎正在葡萄架下忙活。
  他走到近前,便笑吟吟喊了一声:姨母,我来讨口饭吃。
  那妇人见他来了,眼皮都不抬:王家缺你吃的了?
  口吻虽亲近,却不算温暖。
  王玙寒暄了两句,便将我往前面推:您瞧,这女郎与您可有几分厮像?
  那妇人见他这么问了,便也拿一双眼睛打量我,眼神颇有挑剔。
  只是她生得珠圆玉润,杏仁眼,樱桃唇,哪里都是圆圆的,而我丹凤眼,瓜子脸,除了那一尺高的鬟髻与眼下两粒朱砂痣,两人可谓毫无相似之处。
  见他睁眼睛说瞎话,那妇人脸一撂:你这小子,又来消遣姨母?
  绝无此意!王玙连连摆手:不过是看姨母寂寞,给您找个女儿养在膝下罢了。
  二夫人听他这么说,面色不虞:我已有了三个儿子,为何要养女儿?
  我正羞愧低头,却见身旁的郎君红唇轻勾,扬起一抹淡笑。
  别的女郎自然不够格,可她,却是我王玙的妻啊!
  那妇人这才转过身,眼神淡淡,是和王玙一样的高傲冷漠:此事,你母亲同意吗?
  王玙轻哼一声:同不同意又何妨?
  我年已二十有五,错过这一个,下一个又在哪里?莫非姨母如我母亲一般,宁可我房内空虚,也定要我娶四姓女?
  那妇人听着,连连叹息,却也并未再反对。
 
 
第四十八章 
  半个时辰后,从谢家出来的我,忽而便转姓了谢。
  且得了一个新的名字,谢颦。
  回到王家,我脑中还乱作一团浆糊,王玙见我满面迷惘,大袖轻扬,坐于榻上叹气。
  要不是为了你,我何必放下身段,去求一个小小郡主?
  见他面露疲色,我连忙站到身后为他捏肩:谢谢郎君,辛苦了郎君!
  只是锦屏不明白,那夫人明显不愿意,为何后来又点头了?
  王玙听我这么问,便放下手中茶杯,一手将我捞到膝上坐着:你往日的玲珑都去哪了?
  四大姓氏互相通婚已久,早已同气连枝。谢二夫人无女,几个儿子又平庸,此际能与王家结亲,自然不能放过。
  我这才明白,这是大大借了王玙的光了,鼻子一酸,两行清泪便潸然而下。
  王玙见状,面露嫌弃:你这几日怎么了,竟像是水做的?
  我也不知为何,心中喜悦,眼泪却像涌泉一样止不住,闻言连忙眨眼,想把泪花眨回去。
  许是我丢过那么多次帕子,王郎却是第一个要我做妻的,情难自已罢了……
  王玙轻捏我下巴:事已至此,还叫什么王郎?
  我这才了悟,结结巴巴唤了一声:褚……褚卿……
  话音刚落,对方那玉兰色的面颊上极快地泛起一层浅粉,眼神也不由得朦胧起来。
  我一看,又低低缠绵唤了一声:卿卿。
  ……夫主。
  王玙呼吸急促,双眼亮得惊人,轻轻咬我一边耳朵:小鼠旁的不灵光,这种东西学得倒快!
  我被他咬得一激灵,只得连连求饶,未料对方却愈加过分,声音低悄。
  鼠不想食猫,猫却想食鼠,奈何?
  语罢,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忽然推倒于案,掀起襦裙,连忙惊声求饶:夫主,长公主还等着我们用晚膳,此事不可!
  不错,这两字更销魂,你多叫几声我听听……
  这厢王玙还在调笑,门外脚步声渐密,人影晃动,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玙儿,你父亲有话对你说。
 
 
第四十九章 
  王玙父亲从洛城来陈郡,下了马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便叫上儿子去前厅叙话。
  我跟在王玙身后,因发髻太高,差点过不了门槛。
  王玙之父王术与他相貌肖似,留着一把美髯,见我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面色不豫:此女何人?
  王玙让我坐在他身边,款款介绍:阿耶,这是儿的身边人。
  王术点点头,面露欣慰:甚好,我儿终于开窍了。
  长公主在旁边坐着,欲言又止。
  王术随即无视了我,开始和王玙谈起皇宫督造、新帝选秀,迁址祭天等事宜,而王玙显然早有准备,将事例一一安排,落实到人,条理分明,听得王术连连点头。
  我儿还是要早去洛城,皇帝尚幼,慕容垂多有僭越之举,还需我儿从旁掣肘。
  王玙一指我:只可惜颦颦伤腿未复,待再过几日,她大好了,我们便即启程。
  王术听他这么说,这才转眼看我,一手抚须:不错,此女相貌不俗,眼神清正,是谁家之女?
  王玙面色如常:乃谢二夫人之小女。
  见他当场撒谎,长公主坐不住了,怒形于色:王玙!!
  王术见她如此激动,颇为纳闷:此次迁居洛城后,我儿即位列三公,不过是纳个女子,有何不可?
  长公主连连摔桌,气为之绝:不是纳妾,他是要娶妻!娶妻!
  王术这才点点头:哦,那的确要听听你母亲的意见。
  话音未落,见王玙面容微沉,又忙道:不过这都是小事,主要还是自己拿主意。
  一句话倒戈,将长公主气得倒仰。
  王术走后,长公主指着我嘴唇颤抖:王玙,她只是一小户女,让她做妾我赞同,让她做妻,那是万万不可!
  你找谢二夫人为赝母,是要指鹿为马,要天下人都耻笑我王家吗?!
  我听了,站起来要走,王玙却紧紧抓住我胳臂,神色淡定:母亲别忘了,连你司马朝廷都是我们王家立起来的。
  这天下又有何事,是我王玙做不得的?
  见长公主目瞪口呆,他将我拉起来,离去之前,又回身笑道。
  指鹿为马?母亲倒出了个好主意呢。
 
 
第五十章 
  启程去洛城之前,王玙连作了几个晚上的画,这回终于不是老鼠了,而是一只头顶硕角,身具斑纹的……雄鹿。
  画完之后,便将画纸裱好,挂于床头晾干。
  这是要作何?
  见我疑惑,王玙含笑道:等到了洛城,你就明白了。
  到了启程那天,他却不坐自己车马,而是硬拉着我,挤上了长公主的车驾,接着便将那头赳赳雄鹿图挂在车头。
  母亲,您瞧这是什么?
  长公主瞟了一眼,答曰鹿。
  王玙笑道:非也,这是马。
  长公主不知他卖的是什么葫芦,只默然不语。
  车马铎铎,很快出了陈郡,一路上多有其他大族的子弟见了王家车徽,上来行礼的,王玙动辄将人叫住,问他们车头是什么画。
  那群子弟看后,个个油然吹捧:王郎君这鹿画得勇武赳赳,实乃神乎其技。
  是也!王郎书画双绝,吾等不能比也!
  王玙笑笑,指着那画道:此非是鹿,乃是马。
  当中一人面露疑惑:可这明明是……
  话未说完,便被身后人肘了一下,连忙改口:原是我等看岔了!如此神骏,当然是马!
  王玙微微一哂。
  众人见状,连声附和,称赞他的马画得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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