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裕安即位的仪典。
裕安在乾元殿登基的前夜,率百官持斋数日, 按例祭祀了宗庙先祖。
新帝继位当日, 无一例外会处罚其他党羽,封赏扶持有功的文臣武将。
曾经跟随三王的党羽论罪该罚或者该诛,裕安念及老臣的苦劳,降莱阳郡公为县公, 命裴氏嫡系返回祖籍河东, 薛令徽也削去女尚书一职, 黜入掖庭宫为低级女官。其余人或降或罚,朝堂之上, 三王的人一时去了大半。
论功行赏, 苏星回无疑是御前的第一功臣。裕安碍于裴彦麟无阶可晋,仍居尚书左仆射, 便拜她为内相,封诰秦国夫人,继续典掌神策军, 掌管禁廷并入朝参政。
裕安对她封赏官爵和财帛, 大肆表彰她所作的功绩, 苏星回却上疏乞归,希望能赐她还家。
裕安批回了奏疏,断然不允她辞官,并且赐她辇乘入朝的殊荣。
苏星回历经宫乱叛变,深知君恩加身的祸患,更加坚定了急流勇退之心。
她以伤患复发,不宜操劳为由,呈上指挥飞龙内卫的横刀,交出神策军的指挥权。
她上表三次,裕安推却了三次,不得不收回,转眼又赐她更多名贵的彩锦和绸缎,以及数不清的宝玩珠玉。
身旁左言右史,裕安也毫不避讳地说道:“百年后,我不会让人写你的列女传,我让你睡在我的陵寝。世人会像记得我一样,记得你的名讳,评判你的得失功过。你是我名副其实的宰相,男人抹杀不了你的功绩。”
苏星回毕恭毕敬地拜道:“宅家,臣何德何能,岂敢居功。”
她推辞功劳,婉言拒绝了辇车的殊荣,裕安转赏她一匹绿耳马,赐她乘马进入内禁。
裕安御极后大刀阔斧地整顿了朝廷,她取缔了先皇过于残忍的推事院,仅保留了铜匦制度,启用德高望重的旧臣担任知匦使和理匦使,执掌匦使院,以陈天下冤情。
苏星回交出兵权不久,裴彦麟也递表请辞。
裕安和他的拉锯战持续了相当长一阵,在暮春时节,准他所奏,拜为尚书令,晋封英国公。
尚书令为尚书省最高长官,却无总领诸相的实权,裴彦麟这是明升暗贬。
裕安不愧是天生的帝王,她深得先皇真传,得心应手的驾驭着百官,将江山社稷治理得有条不紊,群臣治理得服服帖帖,深得民间赞誉。
但这些已不是苏星回所在意的了。
阿婼升任为御前奉御,和担任三宫检责使、知内侍省事的敏良共同执掌宫务,统摄宫官。她无事一身轻,乐得潇洒自在,无需朝廷上值时,她常常和裴彦麟四处闲逛游荡。
裴鹤年已经入朝为官,裴彦麟越发闲散,暇时总能看见他和夫人并马出游,颇有些不务正业。
春后两人重修婚书,结下百年之好,此事在两都沸议了一时。苏星回浑然不在意旁人的议论和眼光,她夙愿了结,和裴彦麟感情甚笃,和子女亲厚和睦,人生已足够圆满。
裴鹤年常被同侪们调侃,“估计要不了多久,裴兄又该有弟弟妹妹了。”
裴鹤年总是一笑而过。
他出身河东裴氏,父亲是权倾当时的一朝首相,如今母亲是执掌禁军的左监门将军,天潢的座上宾秦国夫人。
他贵不可言,前程似锦,又年轻英俊,神都的高门阀阅对他青睐有加,和裴彦麟夫妇在私下多有暗示,意图结为秦晋之好。
裴彦麟和长子谈及了婚事,鹤年屡寻借口推辞。他自称年轻无为,想要潜心辅佐圣人,立业后再考虑成家,然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紫微城那位金枝玉叶。
曾经的宁平县主豆卢金遐,因得圣人宠爱,又身负功勋,赐姓李氏,受封镇国昌平公主。
金遐高高在上,但对每个人都和善亲切。她已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仪态端方,气度高雅,有着帝女该有的矜傲。
她叫他:“裴将军。”
她道:“我听圣人说起,不日你将赴朔边。我祝你旗开得胜,鹏程万里。”
金遐与他保持着男女之距,不再像当初,肆意抚摸他的手指,亲热地唤他鹤年,露.骨地问他,“鹤年,你会娶我吗?”
鹤年怅然若失。
贵为公主,圣人会为她挑选一位合适的世家子弟,两人的名姓将并列青史,名垂万年。
他迟来的情感无疾而终,仿佛只是昨日绮丽的旧梦,梦醒来,君臣之间隔着天堑,从此裴鹤年只能在节宴和仪典上远远看她一眼。
成人的世界,远比想象的来得猛烈煎熬,裴鹤年在经历一场没有答案的情劫。
苏星回目睹了这个孩子隐忍的痛苦,而在惊觉自己是痛苦的根源后,她不得不逾矩向裕安提亲。
裕安感到为难,她叹息道:“朕有此意,金遐她却无心。能体会你为人母亲的苦心,但这是小儿女的抉择,你何苦揽错在自身。”
苏星回红了眼睛。
私下去向裕安提亲之事,她一五一十的和裴彦麟交代,心疼之余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