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台——一双鲤
时间:2022-08-02 06:50:35

  裴彦麟没有来过一次尼庵,他一直在借韩膺的手鱼传尺素,苏星回知道,但她让张媪烧了信札。

  张媪认为她会反悔,悄悄藏进箱笼,她也是知道的。

  大抵迟迟都不见回音,书信在今年开始逐月递减,到了下旬,只有今日黄昏前韩膺送来的那只象牙匣。

  苏星回认为心已死,可以做到无澜无波,但在禅房和故人再见面时,愤懑仍如开笼的巨兽,“褚显真,你什么意思?”

  案上晾了半盏茶,冒着热烟,褚显真精细描画的眉眼氤氲在水汽里,她徐徐翻动一卷书,闲适地倚向凭几。苏星回的无端着恼并未让她侧目,只对着书吊起薄薄的眼,“或许你猜到我为何而来,不是吗?”

  她说:“十九娘,阔别两载,别来无恙。”

  绫罗裁剪出她修长的倩影,半偏的青鬟上饰满花钗,她的珠光宝气使禅壁生辉,却让苏星回无法看清她眼里的情绪。多年荣养已然磨掉了这个女人曾富有的天真浪漫,俨然成为仪态雍容的诰命典范。

  苏星回不肯和她无意义的周旋,“有话直言便是,何必拐弯抹角惹我烦躁。”

  褚显真终于抬起眼,望着她挽唇一笑,“听说你在此清修,我冒着大雪也要赶来见你一面,对待故友你就是这种态度?”

  “故友也是你配说的。”苏星回翻动眼皮,都羞于启齿,“谁的故友会肖想别人的丈夫。”

  “随你怎么说吧。”褚显真面上毫无愧色,手揽着襦裙走下禅榻。

  年纪相仿的二人面对面站立,风姿犹存,不分伯仲。

  苏星回记得她和裴彦麟成婚的第二年,也是褚显真随褚父赴任爱州的那年。

  褚显真在爱州成的婚,婚后不到半年她的丈夫跌水而亡,十几年只守着一个遗腹子过活。期间从未听说改醮,传言都道她为亡夫守节,痴心可鉴。

  讲什么痴心,根本就是妄想。

  “看过了就请尽早下山,这里是清修之地,不是丞相娘子的长留之地。”苏星回句句带刺,吝惜给她半分好脸色。

  褚显真闻言愣住,“丞相娘子啊,真教人睽违。”

  苏星回当她是急于来炫耀,不免愤嫉,“褚显真,你费尽心思挑拨我和裴彦麟,不就是等这天,恭喜你,夙愿得偿,嫁给了心上人。”

  “什么?”褚显真发怔。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揶揄地一哂,“亏你修身养性,怎么还是听风是风的臭德行,实在不懂裴彦麟究竟看上你哪点。”

  她摇头称奇,怜悯之色堂皇映上面孔,“不过也是,出嫁后你诸事不问,又如何晓得神都的局势变幻。”

  “你把话说明白,休要颠三倒四。”

  苏星回站着不动,任她挂着嘲讽的笑脸凑到耳边,“那就这么说吧,我再醮之人的确是心上人,不过是你的心上人啊。”

  “你不会忘了吧,他叫周、策、安。”

  呼出的冷气透过衣衫,比雪还要冷上三分。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人了,却还是剜人皮肉,疼得苏星回一个激灵,“你胡说,我和周……”

  她仿佛猜到什么,背上汗毛竖立。

  褚显真的丈夫是周策安,那尚书左仆射……她不敢往深去想。

  “裴彦麟在哪?”

  “稀奇了,你还会问到他。”褚显真惊疑地为她鼓掌。

  “回答我!他怎么了?”苏星回逼到她眼前。

  推搡间两人都挣乱了裙带鞶丝,褚显真不紧不慢地系上,口气轻描淡写道:“还能怎样,当然是……死了呗。”

  “你胡说。”苏星回玉容扭曲,恨不能撕烂她的嘴。

  褚显真很是满意看到的结果,玩味地观赏了好几眼,“位极人臣的一代权相死在了北伐大营,还是被阉宦用一根革带活活勒死,嗳,想想都叫人唏嘘。”

  “你敢发誓!”

  苏星回抓进她肉里的力道大得出奇,褚显真吃痛地直皱眉,却根本不在意她的迁怒,反而得意地继续加了一把火。

  “朝廷有人告发吴王谋反,宅家下令查封了裴府,你那两个儿子,落狱的落狱,打死的打死,还有你那个金雕玉琢的小女儿,也同女眷充入了掖庭。苏星回,你完了。”

  苏星回揪扯她的衣裳,口里的寒浪喷到她的面上,“你敢骗我,来日你必碎尸万断。”

  “你我好了一场,既成陌路也还有三分情谊在,倒也不必如斯歹毒。”

  褚显真振袖拂开她的纠缠,忽然仰面冷笑。

  烛光的映耀下,只见两行清泪淌落玉腮,“苏星回,你仔细听着,我不欠你什么,裴彦麟今日所食恶果,你这个妻子难辞其咎……”

  门扉在这时霍然洞开,一场夹雪的北风疯扑而入,卷翻了两人的裙幅。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