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收起笑容,冷漠地望向堵在间道尽头的金吾卫。只差一点,就可以绝处逢生了。
但火势也蔓延了过来,她这方的人开始退避溃散。她已经意识到,今晚这里就是她的魂归之所。
举事前的一个月,她还通过公主府的几条暗道,和博陵崔家、京兆韦氏等陇西世家来往密谋。在那时,她为自己留下了三条后路。
如果事败,就设法逃出去,联络侍奉李氏皇族的旧臣,她还有机会重振旗鼓;如果无路可退,她就拼死一战;如果她无法再为自己战斗,就把最后一剑留给自己。
因此在逃亡的路上,命令她的侍从向身后放了一把火。她要靠火攻来烧毁温泉宫,阻断追兵。
现在,她走到了第二条后路,“许侍中出马,我还能往哪里逃。可我南平也不是那起束手就擒之人,要我投降,那就一战。”
许宠深感为难,他本来不欲与她为难的,“公主执迷不悟,让臣也难办。如此,只好得罪了。”
他命令手下的金吾卫准备进攻。南平公主也将手伸到韦晃眼前,“把你的弓给我。”
韦晃颤栗着解下弓箭,犹豫不已,“公主……”
“废什么话。”南平嫌他磨蹭,一把抢过来,张开弓弦瞄准许宠。
她深知先发制人,方有胜算,弓一开,箭头直追许宠。许宠竟是岿然不动,将剑尖一扫,把箭砍成了两段。
“再来!”南平不信邪,命令驸马把箭给她。韦晃却沮丧道:“公主,那是最后一支箭了。”
“没用的男人。”南平公主狠狠地弓掼在地上,花容玉貌在火光中扭曲狰狞得可怕,“给我放火,快点放火,给我烧死他们。”
她彻底疯魔了,不计一切都要毁掉这个地方的人。
韦晃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他握住南平的手腕,试图劝阻,“公主,不能再放火了,山上还有布衣良民,你罔顾众生,有违道义,是生是死都再无退路。”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韦晃。”南平怒目切齿,“她杀了我阿娘,窃取我李家的江山社稷。走上这条路的开始,我就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就是死了下十八层地狱,我都要拖着她一起下去。”
韦晃愣住了。
再过一个时辰,寅时将过。山下的火扑灭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蔓延到了这里,熊熊火光照着所有人的脸,尽显挹郁悲壮。
许宠目测天角隐现晓光,他还要到御前缴旨,于是果断下令,“拿下南平公主回宫。”
金吾卫举着戈矛冲杀上去,叛军们立刻形成两堵人前,把南平和驸马护在中间,无畏地做起困兽之斗。
南平公主从来就不善刀剑,她被驸马捍卫在身后,仍遭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可是,大势都去了,他们这样拼命真的有意义吗?
乱军之中,南平忽然问他的驸马,“韦晃,我问你,你可愿与我共死?”
韦晃自顾不暇,“公主,我情愿和您死同穴。但是公主,还没有到死的那一步,请您顾惜玉体。”
泪眼从南平的脸颊上一颗颗滚落。他们夫妻被冲散了,身边的侍从在陆续倒下。她捡起脚边的一把刀,仰头望天,原来不仅仅是她哭了,连天也落起了雨。
原来老天都不帮她。
这竟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南平横刀脖颈,毅然抹断了喉咙。
“公主——”
韦晃双目赤红,他杀开一条血路,踉跄着奔到南平身边,捞过气绝的尸身,不禁放声恸哭,“为什么不等等,再等等……”
一场滂沱大雨倾盆而落,浇灭了这场无妄的灾火,在东边初现晓光时,山道上的血也被冲刷了干净。
那血腥气却飘在雨里,荡在风里,经久不散,让整个温泉宫都泡进令人发呕的气味中。
雨水淹没了作乱的痕迹,但历史不会抹去,天子之怒更是无可遏止。
“在朕的寿宴,给了朕如此大的惊喜。”
女帝整晚都没有阖过眼。为了亲眼看到逆贼伏诛,从昨夜到天明,摔了无数杯碟,撂了不计奏本。仅是一夜光景,这位年迈的女君鬓发霜侵,老态更胜昨日。
门下侍郎周策安,尚书令蹇惟江,还有其他几位相辅,已被劈头盖脸地骂了半夜,加上水米未进,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这场造反对几位皇子更是一场不小的打击,他们相继请过罪后,仍是坐卧不安。特别是吴王,据说已经无心再捣弄那些斗鸡。
女帝接二连三遭受背刺,必然有一通邪火宣泄,不免会殃及到他们这些亲王和朝臣。
周策安被骂多了,颜面上挂不住。他偷偷观察迟来很久的裴彦麟。
裴彦麟追捕流贼,少挨了许多骂,怎么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心中不大爽快,碰了碰裴彦麟的手肘,不想就让女帝看了去。
“裴卿这是怎么了?”女帝的目光落在裴彦麟脸上。裴彦麟脸上一向波澜不惊,这会儿却摇摇欲坠,似是精力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