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台——一双鲤
时间:2022-08-02 06:50:35

晚霞像烧红的烙铁,在浩瀚无垠的天边成片地隐去。

  苏星回所乘的仪舆驶过畦田一样的坊市,行在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径。平稳的仪舆里, 苏星回看见做完天工匆忙归家的男人, 挨家挨户里点亮了灯,还有裴府朱门前陈设的棨戟。她数了数, 共十四柄赐戟。

  初夏熏风,棨戟闪耀发亮。

  此时此刻裴彦麟又在做什么呢?

  苏星回放下车帏。夜幕下的洛水潺潺流向东边。

  车毂驶进紫微城, 走过甬道。重门在身后缓缓闭合,落下一串清晰幽长的鱼钥声。当中官叫停, 苏星回扶裙步下仪舆。

  站在空旷昏暗的庭阈, 雪白的梨花在夜色下芬芳绽放,她仰起头,月辉笼向她光洁的额头,纤薄的削肩。蓬莱殿里迎接的宫人愣在原地, 她们看见月下走来一位气韵沉淀的妇人。妇人有着芙蓉面, 远山黛, 她目光坚定,眉宇间依稀还有几分英气。

  四下寂然, 纱灯伴着她的绣履拾阶而上, 照出杏黄的裙边。

  苏星回转过头,城楼高大, 屋脊上瑞兽望月。

  这就是紫微城了啊。

  “今夜起昭媛就住在这里了。”

  红衣中官把她引见给一位二十出头的宫女。

  宫女眉目清秀,笑容恬淡,有着一张盈润的圆圆脸庞。但她身段修长, 皮肤红润紧致。

  她朝苏星回行礼, “奴唤宝红。”

  宝红已经带领宫人收拾出了住所, 绣阁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穿过绫罗层帷,水精珠帘,一张曲足香案上金炉喷香。苏星回细心打量,三彩柜设在玳瑁镶嵌的坐床旁,十步远是一架六曲屏风,屏风边是葡萄纹花鸟铜镜。

  苏星回好像才从茫然中醒过神,“这里是,掖庭宫?”

  “不是。这里是后妃所居的蓬莱殿。”

  宝红为她脱下外衫,“昭媛是救驾的功臣,圣人钦定的二品女官,掌管内廷要务,怎能屈居在掖庭宫。那是内侍省管辖的去所,发落的是罪臣的妻女和奴婢。”

  “罪臣妻女……”苏星回若有所思。她的念奴就是葬身在此。

  宝红递上银水瓶,苏星回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宝红又道:“昭媛,明日散朝后要去长生殿陛见。奴伺候您洗漱吧。”

  苏星回在妆台落坐,嬷嬷拆去钗环珠饰,宝红熟门熟路地打开屉柜,捧出一个白瓷蛾纹盖盒,食指剜出香膏,在她脸上涂开。

  她手法很轻,洗完脸再抹香脂时也用的是同样均匀的力道,苏星回几乎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纹路。总的来说,不大像一个伺候过贵人的宫女的手。

  在宝红为她洗漱完,收拾的功夫,苏星回盯着她的手观察。十指骨节匀停,看起来相当有力。

  她观察相当小心,宝红竟然十分警觉,转了个身,端起水盆走了出去。

  稍时回来,宝红还是那张笑吟吟的面孔,“昭媛在家时常用哪些香,奴去换上。”

  苏星回道:“我不懂熏香,都可以。”

  宝红想了想,道:“鹅梨香清新活泼,有助安眠,最宜入寝焚用。”

  “就依你所言吧。”苏星回起身走向睡床。

  “奴就在间壁陪侍,昭媛有什么需求吩咐便是。”宝红说完也退下。

  在外间的箱柜里,宝红寻出装香的盖盒,夹出一枚香饼,置入金炉。做完这些,见苏星回已经阖上眼,宝红取下灯罩,掐灭了烛芯。

  沉香木的寝床就设在屏风之后,挂一顶银红色的连珠帐。苏星回在帷帐里轻抚着胸口。初来乍到,她还不适应,睡意来得格外迟。

  大概曾魂失在此,在紫微城的这天夜里她梦到了病死掖廷宫的念奴,出了一身冷汗。

  宝红过来叫醒她时,苏星回还有一种如梦似幻好不真实的错觉。

  “圣人升朝了吗?”

  宝红道:“快卯时末了,前朝该放仗了。圣人都是寅时末准时升殿的。”

  匆忙地洗了把脸,她抹上面脂,扑上妆粉。望着铜镜里稍显干净的脸色,苏星回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她成功地改变了这场祸事最大的源头,接下来还有一段路要走,她不能松懈,要振作着继续朝前走。

  草草用毕早膳,苏星回起身出发时,圣人的寝居长生殿里来了一拨人,又走了一拨人。只有女尚书薛令徽不曾离开半步。

  薛令徽穿一条水红色齐腰襦裙,草绿的上襦外罩着月白色暗花纹短帔。她温婉娴静,不仅容貌秀美,知冷知热,还会作诗,文采斐然。这也是她能常年伴驾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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