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厂长脸上堆笑,上半身向前探,微低着头,语气有些讨好,“我知道这是有些和合同不符,但我这真是急着用钱,这也不是我私人的事对吧,林老板。”
从大侄女成林老板了。
林青玉笑了笑,“许厂长,我今儿原本还打算和您说,咱们合同到期后我不打算续了呢。您别激动听我说,是这样的,我们订单量您也清楚。这儿就两个车间,出货速度现在已经跟不上了。今年呢,我哥又从老家带了不少人来,所以今年呢,我们是想扩大规模的。那咱们这儿可能就是小了些,不再那么合适了。
所以……我们就想找家大点的厂子。城东那家做糕点的兴华食品厂您知道吧?他们现在库里积压了几吨饼干月饼的,都要卖厂子,我……”
许厂长没想到还有这出,兴华的事他确实知道。那边欠债的事早就传出来了。
可卖厂子他是真没听说。但听这丫头话里意思,她这是要去买人家厂子啊?别人说这话他不一定能信,可这丫头的身份他知道。如果是她,备不住还真成。
这样一想许厂长就慌乱了。
他们厂现在可除了调味料啥都没生产,之前积压的库存也搭着调味料都给清了。等于说是,万一林青玉走了,他们又一夜回到解放前。
“尾款也不急,我再去和银行那面说说。从去年到现在咱们合作得不是很好吗,您多考虑考虑,别急着做决定……”
他话说得客气,林青玉也跟他客气,说了一会子话,松口会考虑后就走了。
晚上徐榛年回来的时候她就和人商量,把食品厂顶下来行不行?
因为厂小,工人也小,而且大多数都是附近的乡亲们。他们没城里工人那种优越感。
现在很多厂子办不下去,领导扛不动了,不想扛了,人家想屁股一拍走人。毕竟这年代政企是不分家的,他们是可以去政府部门的。
可工人们不成,别看他们日日因为工资去厂办闹,可真叫他们从公家厂子到私人厂子,人家可不乐意。
这些年一直都是工人光荣的说法,从国营大厂到集体小厂最后到街道办作坊。这一级一级的优越感是刻在骨子里的。
先前说的那个做糕点的食品厂,林青玉是去开会的时候无意间听了一嘴那几个厂领导想卖厂子。当时她就动心了,可回来听徐榛年说了这些她才死心。
那厂子是大厂,工人指定是不愿意的,工人要是不想卖,那这厂且不好到手呢。
所以还不如她现在合作的这家小厂子,至少这厂子的工人她接触过,不会是卖厂的阻力。
“行不行的……”徐榛年笑了下:“走投无路了什么不行。”说着他顿了下,才接着问了句,“许厂长是不是让你提前付尾款了?”?
“你怎么知道?”林青玉凤眼一瞪。
“之前在招标会上碰到他儿子,他家之前帮你找挂靠厂子的时候我就查过。根本不可能买地。那这钱是从哪来的?我就让人查了……”
“是这笔贷款?!”
难怪那么容易就同意挂靠了,她是给了五千块合作费的,这钱进的就是许厂长口袋。
“有银行的压力,他们一定不希望你走。等着吧。”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当这批货开始装箱的时候,许厂长找来了,还跟着他儿子。
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客气,寒暄过后,他们交换一个眼神。许厂长开始诉苦,说这些年厂里多么多么不容易,说自己家里怎么怎么境况不好。
林青玉是真不急,她直接把准备好的尾款递了过去。
“早就准备好了,还想明天亲自去给您呢。您应该也知道了,兴华那边已经正式往外招商了,咱们这合同……”
“妹子我们今儿来也是为这事。”相比许厂长半天说不到重点,他儿子倒是很直接。
开了头后就很利索地问了,你们要不要顶厂子,他们也想卖厂子。然后又说了他们的优势,基本就是和之前徐榛年说的那些差不多。
当然这厂子不是他家的,要卖还得镇政府同意。不过这个问题不大,中间可操作的太多了。加上厂里本来就很长时间没生产罐头那些了,当是转型办,不脱下集体企业那身皮都行。
那可不行,咱们不用集体的名头。
他们这边私底下谈好了,许厂长那边就去走程序申办了。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这边厂是在乡下,每年这时节都得放麦假。在工人们放假前,食品厂正式集体转私营到了林青玉名下。
地皮、设备、工人都归了她。
门前的空地上如火如荼地开始盖新厂房,而开年就在装修的四合院也进入了尾声,即将开业。
四合院门前已经挂上招牌了,木头做的牌匾,此刻用红绸挡着后面的黑色金边大字:浮生居。
取自唐朝那首诗里的名句,“偷得浮生半日闲。”
“浮生居”在八十年代的装修费直逼三万块,高出林青玉心理价格一倍,相等于又买了一套房子。
可还别说,钱花了,效果真出来了。
门前的台阶、柱子还有两边的摆设、挂画就没有不精致的。进了门先看到的不是影壁,而是一个用绿植和石块打造出来的观景区。里头有小假山,有小池子,池子里头荷花金鱼什么都有。
风格上和她前世去江南水乡吃过的那种精致园林餐厅很像。
堂食是在后面的庭院,靠着那块地方专门做了抬高,上去得走两步台阶,铺的是降红色的地板。六张桌子用了折叠的木质屏风隔开。
除此之外,还有包厢十二间。
每一间包厢的主题和名字都不一样。在这个已经开始觉得国外的月亮比较圆,西餐厅受追捧的年代,林青玉反其道而行,所有装修围绕古色古香的韵味来。就是做广告都是往弘扬传统文化这方面来。
林青旸当时就嫌这么大地方就做这么点招待人的,白瞎了院子而对妹妹直摇头。
但林青玉却坚持,“哥,咱们要做小而美。你看现在多好,坐哪儿看到的都是景儿。”
她都这么折腾了,怎么还能不好看。就连徐榛年请来的大厨殷师傅带着他孙子最后一次来试菜的时候,看到装修完成也看得微愣。
殷师傅祖上就是大厨,土改后他爹从大地主家中被解放,自己开了饭馆。然而运动开始的时候就被举报,家败了,如今全家就剩下爷孙俩。
“我来这里也不算丢人了,以后给我爹上香的时候能说几句了。”
殷师傅的孙子看着手里厚的像本书的菜单,先是为每道菜都有照片惊叹,然后才注意到那招牌菜的页面竟然还有注解,最后他咋舌不已。
这价格贵得……离谱,真能有人来吃吗?
有没有人的,开业见分晓。
六月十六这一天,朱红的大门开了。
前两次开业,每次都是悄无声息开门就营业了,就连营业执照那些都是临时办的。
可这一次,准备了半年,光是礼炮车门前就停了六辆。还有一万响的鞭炮和亲戚朋友送的花篮。
徐老太太和白佩珍一人抱一个孩子并肩站着。
林青旸和梁满月站在一块,他们现在也是过了明路在处对象。调味料厂那边,林青旸是副厂长。等能成立个人公司了,林青玉就去申请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而林青旸旁边就是林大舅和两个表哥。大舅是前阵子刚来的,他原来也和林建友一样没少在建筑队打零工,因此一来京都就去了厂里建筑队当监工了。在他们后面的都是奔林家来京都打工的老乡们。除了这些人,徐榛年的朋友来得也不少。
等到了上午十点零八分,礼炮和鞭炮齐发。身穿白底素花贡缎旗袍的林青玉和白衬衣黑西裤的徐榛年站在门前,小两口共同揭开牌匾上的红绸。
牌匾上烫金边儿的三个大字“浮生居”熠熠生光。
先上来的是茶点。配套的茶壶茶杯,用木托盘端上桌。
藕荷色瓷碟里摆着白皮红心形状各异的糕点,玉色的瓷碗里放着几块叠在一起的豌豆黄,还有一碟松花色的小盘子里摆了三块透明的小饼。
开始上菜后,每道菜份量都不算多,但格外注重摆盘。
对于食客来说,先不说味道如何,光是这卖相就够叫人心旷神怡的。况且这味道也还真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了那十年,除了做国宴的饭店,外面私人店铺这个时候很少中餐能做的精致。
也因此这店一开,还特别受年轻人追捧。尤其是那些处对象的,原来去老莫,去马克西姆,现在他们也爱来浮生居的庭院露天棚区。
第53章
暑假前,徐榛年去接了小舅子来京都。
因为国家开始发展沿海地区的政策,这半年来桐照村变化也挺大。其中最大的就是修路。
修的自然是那条进村唯一的山路,这几年“要致富,先修路”的口号喊到了大江南北。桐照村要发展起来,修路是必须的。
于是从化冻之后,政府的修路队就来了。村里只要有空的也会去帮忙,谁都知道这是为了村里好的事情。
而渔场那边,这半年效益很不错。虽然这半年八成的收益都被林建友买了新式渔船,可老话怎么说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种新式现代化渔船比他从前用的那种好太多了,夹板下面还有一个冰室。光是这个,就能让他们多挣多少?
所以这钱花得值。
不过因为修路,唯一一条进村的路也不能走了,大伙儿都是走水路,得绕一个峡湾才到县里。
徐榛年就是林建友开船去接来的。
一靠岸,就看到这码头广场变了样。如果说原来这是纯天然的空地被叫做广场,现在就真是被建设成了广场。
“大变样了吧?”林建友问道。
徐榛年点头,然后就听到林青晨叫自己的声音。那小子在前方一群半大孩子堆里,他们围着一不足半米高的油桶。
林青晨拎着空空的面袋子跑过来,“姐夫,我蹦爆米花,你乐意吃不?我姐就爱吃,咱们给她带点过去。罗大爷好不容易才回村蹦。”
林建友一掌拍到老儿子肩膀,“你自己想吃就吃,少扯到你姐身上。”
林青晨被打了,嘟着嘴,不服气道,“本来就是……”
“爹,我跟晨晨一块回,您不是说这鱼得趁新鲜时候处理么,您先回去吧。”
话音刚落地,就听到“碰”地一声,米花随着白烟蹦了出来。
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嗷嗷兴奋地叫着,林青晨也不管他爹他姐夫了,又跑回去乐呵呵对着自己小伙伴张罗道:
“快过来吃啊,贼香!艾玛两碗米蹦出这老些。虎子,狗蛋儿你们都过来呀,别客气别客气,我请你们吃!”
好嘛,他一说完,旁边的孩子都过来了。都是一个村儿的,就少有不认识的。你一把,我一把,没东西装的就掀起衣服当布兜,很快,十多个孩子一哄而散,刚蹦出来的米花就抓差不多了。
看他们都不像一下能走的,徐榛年就眼里带笑问林青晨:
“多少钱一锅啊?娘可做了饭等咱们回去了,给人钱咱回家吧。”
“五毛钱打一炮。”
徐榛年从兜里掏了掏,没散钱,一拿就是大团结。
“去,把钱给了,让人家自己蹦。咱得回去了。”
林青晨推了,把装着爆米花的面袋子给徐榛年,“姐夫,我有钱。我给!”
说完就跑到罗大爷身边,罗大爷和他来回推搡:“你这孩子!快拿回去,都一个村儿的,这就是费点柴,值什么呀。”
林青晨才不管,扔下钱就跑了。还对着旁边的孩子说:“还能打三炮,你们自己蹦,我家去了。”
李月娥刚煮好面条,正往面条上浇肉酱呢,就听到外面呼啦啦一群孩子的声音。她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就看到她老儿子和姑爷被一群孩子众星捧月般围绕着。
姑爷还招待呢,“晨晨,你带着你小伙伴们去洗手,然后去沙发坐着看看电视。”
然后又听到姑爷问,“爹,咱家果盘在哪呢,我带了挺多东西来的。一会子您给各家都分点,我先洗一些给孩子们尝尝。”
李月娥是怎么都没想她老儿子有这么多玩得好的小子们会上门。
这也是她家第一次有孩子的朋友上门。
因为她仨孩子都懂事,以前家里穷从来不会上人家去,更不会招人来家里。
就是偶尔她能听到晨晨给他爷带槽子糕回来,说是同学硬给的。自己不舍的吃,在书包放了一天给爷爷带回来。
其实是人家孩子知道再开学林青晨就要去京都念书了,舍不得小伙伴才一群人都来了,就想在最后的日子多玩玩。
而林青晨呢,这些天他娘没少骂他日日在外面野。其实他就是和这几个同学一块玩呢。
李月娥收回这些心思,第一次招待孩子同学她心情还有些小兴奋。端着肉酱面条穿着围裙就出去了,满脸都是热情的笑,让人家中午留下来吃饭,又说,“先跟你们姐夫吃点面条子,大娘这就去做饭。”
说完就返回厨房,上回林青旸给家里买了冰柜,现在做饭方便极了,家里什么菜都有。
京都。
一岁半的小桐往林青玉的身后躲着,偶尔从她妈妈身后探出个头,露出小半张脸。
榕榕斜睨一眼进门的“大哥哥”,他不认识,自顾自重复拍皮球的动作,十分淡定。
娘亲舅大,林青晨抱起酷似姐姐的外甥女,那份稀罕外甥女稀罕得不行,“叫老舅!”
小桐疑惑的撅嘴瞧着,又侧过头找她爸爸。
徐榛年正在放东西没接收到他闺女的小眼神。
林青玉看向弟弟林青晨:“晨晨。想姐姐了没?”摸摸头。又比划着自己,“长高了。”那一脸笑眯眯的,还把拍皮球的儿子扯到跟前。
林青晨自认自己是大人了,撇撇嘴,“姐,我都是老舅了,你别动手动脚的。”
林青玉还来不及说啥,小桐在林青晨怀里,两只胖手一摊:“嗨,老舅。”
那小语气逗得林青晨直笑,也没了刚才绷着脸装成熟的样子了,他问:“姐,她怎么这么有意思!你还教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