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生活日志——川不辞盈
时间:2022-08-02 06:55:47

  路过北戴河的时候,徐榛年对着俩孩子念词: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林青玉怀里坐着俩胖娃娃,笑着接,“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八五年底有你们,换了人间。”
  当爹妈的回眸对视,俩孩子也跟着凑热闹,听不懂也拍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开心叫唤。
  冬天天黑得早,天色一暗下来,徐榛年就赶紧进了城找招待所。
  这一路他都算好了时间,原来从早到晚使劲开,晚上□□点就能到。可这回不是带孩子玩嘛,他算的是两天一夜。
  在他们一家四口已经到市里的时候,桐照村林家却乱了起来。
  源于这天下午老爷子就不太好了。
  林青晨中午从学校拿了成绩单回来后就想着跟爷爷显摆,他推门进去喊了几声爷爷,没听到回应。他往床前走了几步,推了推爷爷。
  林有根忽然睁开了眼,几秒后眼神聚焦,看清了身前的林青晨。
  他正要说话,可肺部的抽痛传来,他控制不住地咳嗽。这次他没能忍住,没来得及先用帕子捂住嘴。一阵儿撕心裂肺带血的咳嗽让林青晨脸都白了。
  “娘,娘!我爷爷咳血了,娘!”喊到最后,他都破音了,可他顾不上这些。九岁的小少年,被吓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地想找东西给爷爷擦嘴。
  床头柜上的相册被他无意识地推到地上,直到拉开抽屉,看到一抽屉染血的帕子,他终于承受不住了,嚎啕大哭,一边用自己袖子给老爷子擦嘴,一边颤抖地叫“爷爷,爷。”
  林青晨想起什么,小手摸向老爷子的胸口:“爷爷是不是这里疼啦,我给你揉揉。”
  林有根用着想笑又想哭的表情,仔仔细细的看着林青晨那张和哥哥姐姐五官相似的小脸。
  李月娥也跑上来了,她刚才在煎药呢,听到老儿子的叫声,吓得差点打翻锅子。
  “爹,爹,你怎么了?”李月娥比林青晨冷静,她一来就扶着老爷子坐起,给他后背垫枕头,又指挥儿子去洗毛巾。
  老爷子想说话来着,可他根本停不下咳嗽。李月娥一边给公爹喂水,一边轻拍他的后背。
  林有根终于停止了咳嗽,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里没有凄厉。
  “好,好好的。爹……”老爷子气若游丝,眼珠泛黄。
  李月娥此刻浑身上下都打着哆嗦,脚底儿也像没根儿似的,直接半倒在炕上,推搡着老爷子嚎哭着:“爹!爹!你不是要等建友回来喝酒呐,还有小鱼大旸你咋就不能等等,孩子们还等着接你去京都过年呢,你不说了得在首都过次年吗?”
  林有根急忙挥手,脸上露出了笑容:
  “把……葬在一起,爹放心,没遗憾了……”话还没说完,老爷子嘴角还带着笑就那么走了。
  “爷,爷爷?爷爷……”林青晨爬上炕,泪珠子跟断线了般往下掉。
  李月娥跪在炕上,放声大哭。
  邻居春花婶在自家院子里听到老林家传出渗人的哭声。她两手一拍大腿,心里一咯噔,就朝屋里喊了声,“杏儿,快去,你快去你村长叔家,说老林家爷爷不好了!”
  交代完闺女她就跑进了林家。
  林明生来得很快,一路上还跟着几个村民。这都是听到信儿过来帮忙的。
  林爷爷的衣服是林明生跟着林家没出五福的三大爷一起换的,就连棺材也是三大爷匀的。因为没想到老爷子这么快就走,他们压根什么东西都没准备。
  然而东西可以东一家西一家的凑,但是抬棺材下葬的人却找不到。他们这儿讲究人死后立马下葬对子孙好。
  可青壮年都出海了,村里就剩下老弱病残还有妇女。关系最亲近的三大爷家倒是有个十六岁的孙子在,人也愿意,其他亲近人家凑吧凑吧连林青晨都算上了才将将够人。
  “来,一二三,起!”
  “宝宝,马上看到姥姥和太爷了,高兴不?”他们已经到了秋浦县。
  从县里到桐照村还有一条山路的距离。
  平常在山坡玩耍的小孩子不见了,不知为何林青玉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这种感觉在看到静悄悄的村口时到了顶点。
  “不是说都出海了吗,这天冷的都不出来也正常。”徐榛年的话音才落下,一进了村隔着车窗就听到乡亲们扯着嗓子、像是通报一般喊道:
  “老爷子的孙女孙女婿回来了!”
  皇冠车急踩刹车,林青玉怀里俩孩子差点摔到地上。
  她整个人都随着这句话懵了,一瞬间林青玉的世界寂静无声。
  徐榛年摇下车窗,朝外面问:
  “大爷,我爷爷……”
  “老爷子刚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词引用《浪淘沙·北戴河》倒数第二句原句是“萧瑟秋风今又是”
  明天见
 
 
第51章 
  贝壳串成的风铃被海风吹拂得叮叮当当响动着,距离桐照村20海里的海域上,海水飞沫被冰冷咸腥的海风吹打着,直往人脸上冲。
  林建友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随着离家天数的拉长越来越重。可他是船老大,在大伙儿面前一丁点儿不好的情绪都不能带出来。
  “号子么吼出来哟,心中的爽啰。渔网哟拉开哟!来一个大网头哟!”伴着是满洋“咕咕、哗哗”的声音,渔歌号子声直冲云霄。
  “抛网!”随着林建友大喝一声,周围几艘船都跟着整齐划一地张网锚地。
  接下来就是拖着网等待了,起码也要等半个小时。
  等到网收到最后变得逐渐沉重,就开始喊号子。跟着就熟练又默契地身体后躬,两脚分开,脚趾用力扒牢甲板。他们拉着麻绳,共同使劲,随着号子的节奏,一下一下往回拉鱼网。
  当银光闪闪的带鱼浮出海面时,有人大声叫好。
  随后海面上一片银光闪闪。
  “带鱼旺发了!”
  “这是带鱼群啊!”
  过了零点,桐照村码头港口一片星光点点。远远地就看到了群舟归来的帆影。当船离海岸线越来越近,码头上的人都看到了甲板上一片银光闪闪。
  “大网斗,大网斗!”码头上有人喊了声后,大伙儿都跟着祈祷。
  “看,那几艘船桅杆顶部挂了丰产旗!”有眼睛亮的,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很快船舶靠岸,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而在这一片热闹中,林建友没想到的是,迎接他的不是他媳妇和儿子而是村长一声,“建友啊,你爹去了。”
  林建友顿时撒腿像家跑。
  等看到他家门口飘动的白布孝条时,林建友跨门槛的时候噗通一声,脚底一软摔了。
  徐榛年听到动静回头看,“爹!”
  这一声爹,所有人都回头看了过去,李月娥才止住的泪再次汹涌。她站起时把凳子都带倒了。
  李月娥哭喊了一嗓子就扑向了林建友,而林建友任由李月娥哭诉,捶打他:
  “爹去了,去了!你怎么才回来……”
  林建友一句话都没有,浑身的寒气与满身的悲伤笼罩着他。
  从进屋后,他的眼神就直勾勾地盯着客厅中央放置林有根遗照的方向。天地万物似乎都与他无关,他满心满眼的全是那张黑白照片。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林建友推开李月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他老泪纵横,嘴唇蠕动着,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他在心底一声声地喊着爹。
  爹,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咱爷俩儿一块喝酒得吗?
  爹,你怎么好好的就没了呢?
  爹,儿子连你的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远在川省拎着行李准备退房的林青旸。
  颤抖着音儿一字一句向招待所前台问道:“你再说一遍?”
  “同志你家人来电话说,你爷爷去世了,让你……”
  那小姑娘话都还没说完,林青旸就突然转身往外跑。
  在烧断七的前一晚上,林家的气氛还是沉闷的。
  林建友在他爹的遗照前,长跪不起。
  后面跟着他的大儿子。
  李月娥坐在椅子上,默默地陪伴。不过才小半月她就瘦了一大圈。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可见这些天都是怎么熬的。
  她从炕桌里拿出本记事本,手指着那上面的记录说道:
  “这都是这回儿帮着咱家的名单,人家帮着咱们做了什么,我都让晨晨记下来了。基本离着近的,还有能伸把手都伸了把手,给你爷换寿衣的,抬棺材的,帮着下葬填土的……大旸你是老大,要心里有数。你和晨晨都要记得这份情!”
  说着她又看向徐榛年,“小榛,辛苦你了,还要你……”
  “娘,一家人还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这些外道话,我替爷爷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墙上的挂钟适时响了起来。
  林建友没有回头,保持刚才的姿势说:
  “去吧,你们去休息,不早了,小桐榕榕也该睡了。这些天你们娘辛苦了,都去睡吧,我和你们爷爷再说会儿话。”
  到了断七这天,虽然林家本家的亲戚不多,但老爷子从前乡性儿好,村里八成人都来送老爷子最后一程。
  林建友站在院子里用着期盼又悲伤地三次高喊:“爹,回来吧。”
  等到夜里再把林有根生前用过的东西烧了后这场身后事就算是完成了。
  而京都那面也早已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
  “爹,娘,明儿我们就得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就让大哥给我们打电话。”
  “知道了,我们在家能有什么事啊?等过了年,你大哥就回去了。”
  林青玉只好点头。
  回京都的路上,车里的气氛也没有来时的轻松。到了京都已经是半夜了,给俩孩子安顿好,徐榛年先去洗澡,林青玉疲惫地瘫在沙发上。
  徐榛年从浴室出来,入眼看到的就是他的小妻子穿着黑色的毛衣,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青玉睡着了也不那么踏实,偶尔肩膀会耸动一下。
  徐榛年走近林青玉,在她身边坐下。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抱住林青玉,目光停留在她再次变尖的下巴上。
  徐榛年抱起她去浴室,动静这么大,可林青玉只是嘤咛两声,没有醒来。可想而知这是多累了。
  徐榛年知道,她其实并有多大能耐,却喜欢表现的大包大揽、咋咋呼呼。
  看似能扛起很多,实际上就是在强撑着,外强中干。
  就像一开始老丈人和大舅子没回来,是她站在丈母娘和小舅子身前和他一起招待村里人。
  她在自己安慰她的时候,还能说,“你放心,我没事。这世上谁不会死,你我都得死!”
  可她不知道她说这话的表情,有多让人心疼。他知道,爷爷去世她比谁都难以接受。
  因为他媳妇就是一个爱反省自己的人。
  果然。
  当徐榛年脱下林青玉的衣服,把她放进澡盆的时候,林青玉眼角有泪滑落。
  昏黄的灯光下,她背对着徐榛年睁开眼看向窗外的夜空。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了倾诉欲。
  “以前每个月学校发的粮票,我都会剩一半寄回去,还有补贴,我就偶尔要用的时候才留几块,省的的都寄回去让爷爷买药。
  老师帮我联系家教,可能是我看起来太糟糕了,月月想着法儿请我吃饭。后来我挣钱了,才好点。然后又稀里糊涂怀孕了,其实那时候我不是不想做掉的,而是那会儿我病了,那病看起来像正常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想说话不想动……
  肚子越来越大,我害怕,甚至好几次都不想活了。但是我知道我不能,他们那么期盼我能出息。于是我忍耐着,告诉自己要坚强,熬过去就好了。”
  徐榛年的心就好像被人剜着。
  他不停地眨动眼睛,咬紧牙关,大手往林青玉后背撩水。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然后生孩子……其实我有意识的,知道哥哥和月月抱着孩子在我面前。可我太累了睁不开眼……
  后来,我又醒了,我就告诉自己,活过来就相当于重生,重生了就得改命,不管是我还是我家。
  我卖煎饼、带孩子和哥哥去苏国……我以为我能让我们家越来越好。如果我早点儿把爷爷接到京都看病,如果我们快点回去,他是不是……”
  “不是,不是!”他蹲在浴盆边,从后面环住林青玉的肩膀,“你已经做了很多了,生老病死谁都料不到。还记得吗,以前爷爷说最放心不下你,咱们结婚时他多高兴呀。我想爷爷走的时候一定是没有遗憾的……”
  夜深了,卧室里的大床上。
  徐榛年心疼地搂紧林青玉,林青玉也紧紧搂着徐榛年,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俩个人相依相偎地睡在一起,直到东方欲晓。
  第二天是回大院吃饭的,徐老太太看了眼孙子别着的孝布,就安慰了林青玉几句。等到白佩珍和徐志清回来也是一样,还抱歉自己走不开不能去拜祭。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都挺忙,孩子都被放在大院儿。
  快过年了,林青玉先前定了一批红色的喜庆包装。接着又在报纸上打广告,还是和先前一样照片和广告词都是自己写的。
  厂里现在这么些人接订单确实也忙不过来了。正好林青旸在电话里说开年要带人过来,林青玉也就没忙着招人。
  徐榛年那边呢,冬天盖楼怕的就是土冻上了地基不稳。所以,徐榛年托关系找来一卡车炭。工地上到处都是火盆,就是夜里也都让烧着,得趁着还不算最冷的时候多干一些。
  这些工人大多是退伍兵,徐榛年没亏待,钢筋作业棚、配电房,水泥仓库还有施工生活区的工房都是实实在在花了钱去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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