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真的有能够给将死之人续命的法子吗?李子翰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是他自己这百年来琢磨出来的,还说有人或者鬼教给他的?
祈佑看了眼谢婉的尸体,摇了摇头:“不对,应该不是续命。”
“谢氏突然暴毙,是在芸娘死后发生的。如果说是续命的话,为何谢氏会因为芸娘而死?那样子,倒像是谢氏和芸娘二人命运相连,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岁宴双瞳微睁,脑子里闪过了谢婉和芸娘肩上共同出现过的那道伤疤。
祈佑沉浸在自己的推论中,没有注意到岁宴的不对劲。
“看样子,之前那位何俪娘,也是被李子翰用了这种招数夺走了性命。之前那位徐伯对何俪娘图谋不轨,想必她死后也不愿再回到这个宅子里来。而芸娘则是一直对易氏夫妻二人心怀感恩,这才在山头里一直徘徊,然后被我们撞见了。”
“方才李子翰在灵堂内大声吵嚷着成功了…是否就意味着,他这个术法是从别人哪里学来的?甚至可能说,他是偷学的?所以才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
听到他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岁宴并没有感到高兴,反倒是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若是真有这种丧尽天良的法子,被别有用心之人知晓了,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外头的天渐渐发亮,却依旧让人看不见光明。
*
折腾了这么久,岁宴长舒了一口气,暗道了一声幸好今日这身体还算争气,至少今日没有犯困。
她重复地将五指握紧又松开,眉头紧蹙地感受着,那股钻心的疼倒是没有了,只是四肢还是稍显无力,有一种钝感。
岁宴心里,这反噬的持续时间,也太久了吧。
祈佑看她面色不悦,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薄纱略带凌乱地半遮半掩着手腕处,露出一半的莹白细腻,倒是更添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意味。
他想起了挂在剑柄上的那个玉佩,听人说那是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的,在日光下看,甚至还能看见里头似是有水光流动,那水色看起来,就像是宫里头出来的东西。
祈佑没有进过宫,也不知道宫里头的东西该是什么样。
只是现在,他竟觉得若是这玉石被制成了镯子带在她手腕上,指不定分不走半点光辉。
*
“也不知那李子翰何时会来,姑娘若还是疼得厉害,不若先歇会儿。”祈佑说。
岁宴努了努嘴示意他看向床上的谢氏,问:“躺在她旁边歇吗?”
毕竟常年同尸、鬼打交道,岁宴倒不是觉得和死人躺在一起晦气,只是一想到这床上曾经躺过一个残忍断了两个女子命树的凶鬼,她就觉得有些膈应。
祈佑愣了一愣,目光在房内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可以让她依靠的东西。
他垂着头,有些拘束地站在岁宴身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
看着他的背影,岁宴不解,尾音轻翘着问了一声:“嗯?”
“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靠着我。”
祈佑的声音越到后头越发虚,最后两个字还是岁宴等到他话音落了自己咂摸出来的。
她坐在没有椅背的凳子上,抬头看了眼祈佑,心思飘到了九霄云外。
听闻人世间女子使用的胭脂明明都是红色,却有不同的叫法。
也不知道祈佑的这耳尖,该叫做什么红。
*
李子翰在山间横冲直撞苦寻不得出路,渐渐也明白了是岁宴和祈佑两个人搞的鬼。
一想到谢婉的尸体还在家中,李子翰唯恐那二人下毒手,忙不迭地折返回了家。
只是当他刚一推门而入,就被从天而降的束缚打了个猝不及防,只得用手顶着,一脸愤怒地望着对面那并肩而立的二人。
现在的李子翰早已控制不住浑身的鬼气,早在他进了宅子大门的时候,岁宴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他自投罗网了。
“跑了这么许久,可累了?”岁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们先好好坐下来聊聊?”
李子翰用眼神示意着身上那不断往下压的禁制,冷哼了一声:“这是坐下来好好聊聊?”
似是觉得他的话有些好笑,岁宴用手指了指自己和祈佑:“我和他,才是我们。”
“芸娘家中没了亲人,倒是缺了个帮她守灵的,”岁宴骤然抬腿,往李子翰的腿弯猛地一踢,“我看你倒是正合适。”
李子翰的双膝往地上重重一磕,发出沉闷的声响。
岁宴坐在椅子上,斜眼看他:“我们一件事一件事慢慢来,先说说吧,你为什么要强占了易瑾的身子?”
“呵,什么叫占了他的身子,明明是他占了我的人生才对。”
“富贵人家的独子,从小就不用为生计发愁,明明有那么好的家世却偏生对经商不感兴趣,要去做劳什子的大夫,真是天真的可笑。”李子明满是不屑,“就凭他能分辨几株破草药的本事,该如何让婉儿过上富足的生活?”
“我不过是让一切回归正轨罢了,易瑾该谢谢我才是。”
他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像是当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处。
岁宴忽的觉得,他许是被这百年来的日子折磨得有些疯魔了。
当初林崖看不起他穷酸书生的身份,强行要拆散他和林玉婉,这才造就了上辈子他们不幸的结果。
而这辈子,当李子翰看到林玉婉身边多了个家世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的易瑾,长时间的自卑与愧疚将他的神志变得扭曲,久而久之,便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那你又是用的什么法子,才让旁人都觉得你就是易瑾?”岁宴又抛出第二个问题。
不过这次,李子翰倒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岁宴浅笑一声,对付这样的硬骨头,她可不是第一次。
只见她五指紧握,那本来用来束缚李子翰的红光陡然收缩,将李子翰牢牢困住,只能蜷缩着身子瘫倒在地。
“我既有本事能捉得住你,那自然也多得是本事能治你。若是不想受这等皮肉之苦,我劝你还是不要想着瞒我什么。”
李子翰满脸痛苦,却依旧咬着唇一言不发。
见对他用刑没有效果,岁宴决定换了个方式,举起伞佯装要对谢氏下手。
“既然你不怕疼,那我就换个法子吧!”
祈佑本能伸手去拦,却在看见岁宴的眼神后瞬间会意,明白她这是为了拿捏李子翰,默默收回了手。
甚至还抽出剑抵在李子翰脖子上,一副要阻止他去救谢氏的模样。
李子翰前有利剑,后有罗网,一时间进退两难。
“住手!你们住手!有什么冲着我来就行了!婉儿她什么都不知道!”李子翰大喊。
岁宴勾唇一笑,道:“哦?刚刚不是还嘴硬吗?现在怎么想通要说了?”
她又折回凳边坐下,眼神示意祈佑收回剑,撑着腮看着李子翰,挑挑眉示意他开口。
“我死后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一直在人间游荡,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只能漫无目的地到处走……”
他说话的语气慢吞吞的,还有些啰嗦,岁宴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飘到一个墓地,那天晚上很黑……”
岁宴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心思,只想问问他哪天晚上不黑。
可是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眼前的李子翰忽而身形暴涨,黑气在他周身萦绕,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有几股甚至直冲冲地朝着岁宴而来。
岁宴和祈佑立马抽出武器来抵挡。
而李子翰则是趁着他们二人分神的功夫,挣脱了岁宴的禁制,挥着比之前更为锋利的利爪朝着岁宴奔来。
若是在平时,这样的突袭对于岁宴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现在她的四肢有些迟钝,来不及躲闪,被李子翰一击而中,左肩上留下了四道撕裂的伤痕。
伤口不深,因着隐隐冒出黑气,看起来也有几分骇人。
“岁宴姑娘!”祈佑大喊一声,剑刃刺穿了李子翰的后背。
可李子翰竟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只懊恼着方才的攻击并没能取走岁宴的性命,只得又抬起了手想要再给岁宴来上一击。
祈佑在旁有些着急,忙不迭地唤出了一团纯净的火,打算抛向李子翰。
“别下杀手!”岁宴立马喊道,“还有事没弄清楚。”
若说方才的李子翰还有几分书生气,那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神智未开的兽类,一举一动只能循着本能来。
岁宴知道,他现在已经完全被执念给侵蚀了。
这样的鬼通常会激发出超越自己承受范围之外的能力,岁宴怕他还没来得及将事情交代清楚,就被执念吞了个一干二净。
“祈佑,你控住他!”岁宴吩咐道,“我有办法。”
祈佑听到她的话,想也没想地就冲了出去,一个弯腰躲过了李子翰的攻击,剑刃划破了他的膝盖骨。
就在此时,岁宴沉了沉声,声音变得缥缈。
“谢婉喜欢的,到底是从前的那个易瑾,还是你李子翰?”
第21章
李子翰一介魂灵能在世间游荡这么久,靠的就是一股执念。
而岁宴的这声质问,无疑是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他的动作骤停,停在原地,单手扶额,似是极为痛苦地重复着岁宴的话。
“婉儿喜欢的,是易瑾,还是我?”
随着他对自己的质疑,他周身的黑气更加紊乱,毫无规律地四处冲撞。
不仅是朝着岁宴和祈佑的方向来,更是连自己都不放过。
李子翰被一股黑气正中左胸,一声闷哼从口中溢出,身子晃了晃,而后跌坐在地,嘴里还在念叨着。
“婉儿喜欢的,到底是易瑾,还是我?”
岁宴见状,伸手在空中轻点,一团如同雾气一般的东西从指尖飘出,从李子翰的额间钻了进去。
在最后一丝尾气消失之后,李子翰就像是被剪短了细线的木偶,脑袋和肢体顿时卸了力。
祈佑仍旧没有放松警惕,紧握着长剑,问:“这是?”
“方才我故意大喊来分了他心,趁着他思绪不稳的时机,控住了他的心神。”她解释道,“这下他便只能听我的指示,问什么,他就会答什么。”
这是在下头的时候,用来盘问那些凶鬼的招数,通常只能在对方被折磨得神志开始涣散的时候,才有效果。
岁宴示意祈佑可以把剑收起来了。
可祈佑不是鬼,面对他从未见过的术法,他选择小心对待,依旧浑身紧绷着防止李子翰再次暴起攻之。
看他这样严肃的模样,岁宴也没因着本事被小瞧而气恼,反倒是觉得他有些固执得可爱。
*
“李子翰,你从哪学的这手阴毒的本事?”岁宴问道。
被她的术法制住了的李子翰似是有些反应迟钝,歪着头想了好半晌,才缓缓开了口。
“我死后不知道第几年,有一次路过一片坟地,在那发现了两个女人。”
“一个趴在地上苦苦哀求,语气听起来极其虚弱,就像是命不久矣;另一个女人漂浮在空中,看起来像是……像是我这样的。”
他这样的?
那岂不是鬼?
岁宴皱着眉,继续听他说。
“后来,那个双脚腾空的女人指尖在空中画出了半个符咒,又用什么东西刺破了那个哭闹女子的手,取了她的血补全了另一半。而后那符咒又一分为二,飘进了二人额间,闪了一道红光之后就消失不见。”
“我见她们模样奇怪,像是在进行什么奇怪的仪式,便躲在一旁偷看。”
“那红光消失了之后,前者又说了几句话,紧接着在原地消失不见。而那个本是奄奄一息的女子竟攀爬着站了起来,我看她虽然脚步有些漂浮,但全然没了之前虚弱的样子。”
“那时候我便知道,她们,在借命。”
*
借命?
岁宴骇然,手心竟冒出了汗珠。
人命,怎么可以借?
“所以后来,你就借了易瑾的命?”岁宴问。
“后来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飘荡至塆西,发现了婉儿。”
“虽然她的样貌已然有了改变,但我知道,那就是婉儿,我的婉儿。”
“只是为什么她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男子?”
“婉儿只能是我的!”
讲到这里,李子翰握紧拳头捶了捶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祈佑怕他又像之前那样偷袭,祭出长剑,横亘在他与岁宴之间。
好在他除了那一时的激愤,并没有别的举措,而是依旧像是被操纵一般,将之后的事娓娓道来。
“我的记忆一向还不错,即便过了不知道多久,依旧记得当时那个女人画的符咒是什么样的。趁着易瑾和他爹上山的时候,我借了他的命,取代他成为了易瑾。”
岁宴对这里倒是并不陌生,毕竟在易瑾的命簿里已经看到过。
“易瑾他多好啊,有个这么有本事的爹,他却不会讨他爹的欢心,”李子翰讥笑一声,“换做我来,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便帮那老头子赚了不少银钱,倒是让他们父子关系和睦了不少。”
他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同前世那个只知苦读诗书的文雅书生大相径庭。
看得岁宴有些作呕,废了好大的劲才按耐住了想要打他的冲动。
“后来我和婉儿成了亲,便借口要出门闯荡,就带着婉儿离开了塆西。”
“本是想着山里空气好,又没有那么多琐事烦人,婉儿先天不足之症,不出几年应该就能养好。谁料后来,婉儿却一直郁郁寡欢,身子也大不如从前。”
李子翰顿住了话,从喉头里发出了一阵呜咽。
“有天,婉儿说怕自己时日无多,说是要给我纳妾。我本是不同意,后来无意之间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个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