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可以替自己借命,那能不能……也替婉儿借个命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偷学的缘故,我借易瑾命的时候,只用跟着那个女人的举措如法炮制就行了,可是到了婉儿身上,倒变得艰难无比。何俪娘死后,婉儿的病情只有了刹那的好转,我便知道,我还得再借别人的命。”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法子的缘故,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的身子也开始出了问题,我开始觉得很多事都力不从心,我知道,自己必须得加快动作。”
再后来的事,也不用他细说,岁宴也明白了。
比起被父母卖给了易家做妾的何俪娘,父母皆亡没有依靠的芸娘更适合成为李子翰的目标。这世上早已没人在乎芸娘的死活,甚至不用去想法子敷衍别人芸娘去了那儿,可以毫无顾忌地被他强行借命。
*
听完他的话,岁宴顿时觉得一阵唏嘘。
可转念一想,她又为易瑾和那两个无辜丧命的女子感到气愤不已。
诚然,李子翰和谢婉的命是命,可易瑾、何俪娘和芸娘的命难道不是吗?她们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却迎来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那两个女子的样貌,你还记得吗?”岁宴坐直身子,指尖在桌面上毫无章法地乱叩。
李子翰歪了歪头,似是在回想。
不一会儿,他又用手使劲儿敲了敲额头,神色有些苦恼。
“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岁宴蹙眉,又问:“那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李子翰摇头回应:“不知道……”
从承安年间到现在,逾百年的时光,对于李子翰来讲,年岁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整日里过得浑浑噩噩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岁宴倒是不担心他说谎,千万年来,还没听说过哪个鬼能抵挡得住这个摄人心魄的咒术。
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女子是在李子翰死后遇见的,而命簿只能看见人活着时候的事,想要借李子翰的眼再看一次是断然行不通的。
岁宴咬着唇陷入了深思。
无论那两个人是人是鬼,既然她们掌握了这种诡秘的术法,她就不得不打起精力来重视。
看来,等这边的事了解之后,她必须得去见涟姨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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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在李子翰的身上也问不出别的东西了,岁宴念了个咒,将他的魂收回了伞中,打算带回底下再做打算。
像他这种为祸人间的凶鬼,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不过就是选择当上千年万年的苦役还是就地诛灭身魂的区别罢了。
只是既然李子翰是寻找那两个女子的唯一线索,看来还是得让他先在伞里好好带上一段时日才行。
祈佑侧立在旁看岁宴收魂,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放弃了。
没了李子翰魂魄的支撑,易瑾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干瘪,脸色也是一片死白没了任何生气,眼见着就要歪道在地。
祈佑伸手将他扶正,背靠着床榻替他整理好了……遗容。
岁宴又看了看谢婉,低声道:“埋了吧。就埋在一起。”
祈佑点点头,二人合力在易府的后院寻了块风景最好的位置,将易瑾和谢婉的尸首葬在了一起。
而后,祈佑执剑,替他二人题了个墓碑——易瑾携妻谢氏婉之墓。
“我们回去,帮芸娘把尸骨收敛了吧。”岁宴提议,“就是可惜是萍水相逢,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地方,只是我想着,她当是不愿同他们埋在一块儿的。”
“那就山顶吧,”祈佑思忖片刻,“山顶开阔,能看得见任何地方。”
岁宴抬头想要看看,却被院子里的老树遮住了视线。
两边互相望不见,也好。
至少能求个安宁了。
*
结束了这里的一切,岁宴转身就要走,却被脚上传来的拉扯绊住了手脚。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地上一看,那道绳索若隐若现。
岁宴把垂落的长发拂到耳后,轻笑了一声:“你这绳子倒像是通人性的一样,方才怎么不见它钻出来?”
不过也幸好它打斗的时候失了效,不然那个时候,岁宴还不知能不能躲开李子翰的攻击。
肩上的伤早已被她抚平,只剩下衣裳上的裂痕。
以及若隐若现的丰肌秀骨。
祈佑转过头,小声解释:“那只是为了防止走丢……只要感应到混乱的鬼气,就不会出来妨碍的打斗的。”
许是想到了一开始结咒的原因,祈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现在想来是会让行动不便,不若还是解了吧。”
岁宴懒得再捏个咒,蹲下身子打算亲自动手,碰到自己脚踝时蓦然一怔。
那种莫名其妙忽然出现的伤痕,她也有……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结束啦!下一章就是一些善后工作了!
我们的剧情终于来到了第二天(dog脸)
关于碑文,因为实在找不到参考资料,就按照我自己的想法编了一个!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大家见谅!
第22章
岁宴带上了芸娘的尸身,又从易府里拿走了好些金银财宝。
临走时,还睨了一眼那个廊下淋了一夜雨仍处在昏迷之中的易家管家,一时没忍住把他当做擦脚的抹布,在他身上蹭掉了脚边的脏污。
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她看了眼微微有些皱眉的祈佑,理直气壮地反问:“你该不会是同情这种人吧?”
祈佑斟酌了一番她的脸色,从她眼里读出了要是敢点头就杀了他的意思,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岁宴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打算离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折返回来支使起了祈佑。
“他的那把匕首,你记得带走。”
虽然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同姓徐的交手了,但一想到这种人手上还有能对付她的武器,岁宴就觉得心里不舒坦。
奈何祈佑为人正直,嘟囔着不愿做这种趁人不备拿走别人东西的事。
岁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若不是她有几分忌惮那匕首上的咒术,早就自己动手了。
她拿出了一副教训晚辈的语气,道:“你在这扭捏个什么劲儿,那把匕首又不是他的东西!”
“他说了,那是前朝羽林卫首领的陪葬品,能是什么正当的来路?他一个管家,就算再怎么有钱,肯定也买不起这么精贵的匕首。我猜啊,那东西指定是他偷出来的。”
“还有他的那个玉佩,我看来路也不正。”
“这人指不定是李子翰从哪捡到的,因为常年和棺材尸体打交道,身上阴气重,倒是可以帮李子翰掩盖身上的异常,还能帮忙跑跑腿。”
岁宴一顿分析,祈佑觉得在理,然后义正严词地拒绝了。
“既然是别人的陪葬品,那就更不该拿走了。”
气得岁宴胸腔上下起伏着,不住地在心头劝说自己打人会反噬。
“这匕首落在这种心术不正的人手中指不定会拿去害人,我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再说了,是我想要,不过是让你帮忙拿着而已,”岁宴开始装弱,“我今天累了,自己拿不动了。”
祈佑想起同岁宴的第一次交手,一直因为这件事对她心怀愧疚,咬着牙点了点头。
看着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岁宴心满意足的笑了。
人间有句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但她却觉得,恰恰相反。
*
岁宴从易家带出来的钱财被分成了三份。
一份在天亮之前放在了何家的门口,还留下了一封信,让他们给何俪娘立个衣冠冢好好祭拜,不然会有人来千倍万倍地收走这些银钱。
一份则是以芸娘的名义,分发给了流浪的小乞丐们,条件是让他们时不时去山上给芸娘扫扫墓。
而最后剩下的,则是交给了县里的几间药铺,嘱咐他们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开堂义诊,留的是易氏夫妇的名号。
等做完这一切事后,天色正亮。
那抹金黄的光芒划破了笼罩在天地之间的银灰色轻纱,一点点地往上攀爬,似是要把一切在黑暗中鬼祟行事的宵小照得无处遁形,只能四下逃窜。
岁宴看了一眼这个短暂停驻了一晚的山头,撑着伞对祈佑轻声说道:“走吧。”
*
清风门建在半山腰,逆着一条山涧往上,就能看见一块稍有年岁的牌匾。
岁宴对于人世间的很多事都是在下头听那些鬼们闲聊的时候知道的,她曾听过一个自诩是掌管清风门上下几十口人生存大事的老头儿说过,在百来年前,这清风门是人世间颇负盛名的捉鬼大派,别说十里八乡的富贾豪绅,就连王公贵族,也是对他们礼遇相待的。
可惜就是后来,清风门出了个心术不正的,败坏了门风,这才渐渐落没了。
虽然这个老头儿后来被相熟之人揭了底,说他不过是山脚下卖菜的,但岁宴还是能从他的神情里看得出,他说的不是假话。
“楚师兄,我回来了。”祈佑对着门口一个懒散模样的男子行了个礼。
那男子不耐烦地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他。
被这样敷衍对待,祈佑也丝毫不恼,反倒是又朝他颔了首,然后回头看了眼岁宴,抬脚入了门。
“等等!”男子叫住了祈佑,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岁宴,“行啊祈佑,下山一趟,还带了个女子回来。看来你捉鬼的本事不怎么样,别的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他的目光带着油腻与猥琐,看得岁宴心生不悦。
祈佑皱着眉,忽然拔高了调子,道:“楚师兄!有些玩笑,不该开在女子身上!”
“我和岁宴姑娘回来,是有事要拜见师父!不是你说的那样!”
他口中的楚师兄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侧过身子给祈佑二人让了道,只是盯着岁宴的目光却依旧肆无忌惮。
祈佑转过身,挡住了他的视线,一边往里走,一边红着脸窘迫地跟岁宴道歉。
“抱歉,岁宴姑娘,楚师兄这个人平时就是比较爱开玩笑……”
岁宴藏在袖口里的柔荑悄悄打了个响指,又开始教训起了这个不懂事的小辈:“你替他道歉有什么用?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替他把饭吃了?”
祈佑一脸羞赧,支支吾吾似乎还想解释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痛呼。
他回过头一看,方才对他出言不逊的楚师兄整个人趴在地上,用手指捂着嘴哀嚎,从手指的缝隙间还溢出了丝丝血红。
“我的……我的牙……”
岁宴嫣然一笑,语气里有几分幸灾乐祸:“这下饭也没得吃,只能喝粥了。”
*
祈佑口中的师父是个矮瘦的小老头,左眼上蒙着一层白翳,看起来有几分骇人,但精神却是十分矍铄。
他听祈佑说完了事情的前后,那只正常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似乎是想要把她看透。
“敢问岁宴姑娘,是从哪里来啊?”他问。
岁宴神色一凛,同他来了个对视,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马脚,让他看出了什么来。
应该是不会的……吧。
她自幼鬼气就比别人淡,后来又跟着涟姨学了收敛气息的本事,一个半瞎的人间捉鬼师,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然而对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想得到她的答复,立马又换了个话题:“听祈佑的意思,岁宴姑娘也有捉鬼的本事在身上,无奈学艺不精,伤了人命对吗?”
岁宴瞪大了眼,祈佑方才明明说的是一时失手,怎么落到他耳朵里,就变成了学艺不精?
她堂堂鬼界典狱,怎么可能学艺不精!
岁宴正打算同他辩上一辩,可那老头又开始自说自话了。
“招魂一事不难,可老头子我年纪大了,这种事说不得哪天就没精力再做了。你们年纪小做事没有轻重,往后可不能再这么莽撞了。咱们捉鬼师呢,是去捉鬼的,若是为了捉一只鬼,再造另一只鬼出来,那不是在做无用功吗?其实做无用功倒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再跑一趟再累些罢了,但要是因此又横生枝节,岂不是得不偿失……万一那个被误伤的人因此生了怨气,变成怨鬼缠上你们,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老头子坐在椅子上絮絮叨叨的,岁宴被说得脑子有些迷糊,一时恍神,看了一眼旁边的祈佑。
他一脸恭顺的样子,时不时还应承两声表示赞同,间或点头应和着。
感受到岁宴的目光后,他还能腾出空来对她使了个眼色,似乎想让她跟他一样,不要反驳乖乖听着就行了。
看得岁宴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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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到那个被祈佑唤做师父的小老头啰嗦完了,他站起身子,带着他们二人进了偏室。
“既然岁宴姑娘同那个书生的死有关,想必他对你多少是有点怨气在身上的,还得麻烦岁宴姑娘在阵中站着,最好把眼睛再闭上,免得瞧见什么让你害怕的。若是听见有人在喊你的名字,也千万不要应。”
“这阵乃是招魂阵,能招出同姑娘有关的魂,至于他们的来意是好是坏,谁也说不准。”老头打量了岁宴一眼,神色有一丝探究。
祈佑闻言,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似是担心岁宴一介女子有些害怕,宽慰道:“姑娘别怕,多是一些同姑娘有牵绊的人,寻常人哪有那么多来寻仇的,姑娘不去听就行。”
岁宴心想,这祈佑到底是太年轻了,不如他师父会看人。
若那些想要找她寻仇的魂真的能招来,怕是这间偏室都装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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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佑见识少好糊弄,但他师父看起来是个精明的,岁宴不想暴露,藏着拙任他们折腾。
只见那老头不知从哪里抽了把短剑出来,在空中舞了几下,从岁宴脚底为中心,一股像是血液一样粘稠的液体四下扩散开来,不一会儿就结成了一个符咒的模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