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不上别人,只能靠自己了。
“顾青梧,我们本是来求证秘境之事,却被你这两位学生糊弄住,险些死于魔修之手,你亲自带走看管的沈行云现在堂而皇之地站在外界,这事,总得给我们一个解释吧!”
徐长老深觉道理本就在他们这边,顾青梧再怎么实力强横,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颠倒黑白。
谁料那个站在沈行云边上的姑娘又开口了:“老爷爷糊涂了,老师才从魔境回来,怎么会知道云屠息川发生的事?你该听听沈行云怎么说,是非曲直,总要给他机会分辨分辨。”
既然这人把她误以为云屠息川的修士,姜鹤索性就一口一个老师的叫起了顾青梧。
“你这女娃说话可笑,让他说?难道他还会承认——”徐长老话没说全,旁边的顾青梧就干脆应声。
“好。”
徐长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顾青梧远远地和姜鹤对视,两人维持着某种默契,都没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早已认识的模样。
姜鹤收回目光,抵了抵胳膊肘,催促沈行云——自家大师兄哪儿哪儿都好,就一条,是个锯嘴葫芦。
因为所言从无人信,便开始习惯缄默。
旁边的身体是暖暖的一团,沈行云却觉得发烫。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所有人不相信也没关系,至少要让姜鹤知道。
于是,他开口说起前日之事。
那天夜里山牢中,沈行云所听所见与柳枕死前并无二致,只有一声叹息和一道模糊的身影,闯入山牢中的是个高手,他连柳枕是怎么死的都没见到,便再无知觉。醒来时,人在山顶树林中,只有满身血腥气。
“可见到那人是谁?”首先开口的竟然是付晚秋。
沈行云摇摇头。
徐长老终于又找到了插嘴的机会:“说不出来,是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我看你这话是在暗示云屠息川有你的帮手,是想挑拨离间吧?”
顾青梧在旁边,他倒是不敢再提及云屠息川与魔修合谋的话语来了,就连旁边那个古怪女子,也因为被误以为是云屠息川一员,所以选择性忽略掉了。
“云屠息川确有内鬼。”
谁料顾青梧竟然语出惊人。
她摊开一直握着的右手,上面有点点光华流动,在众人眼前盘旋上升,形成文字。
——恐有魔物动乱,速来云屠息川驰援。
这是清晨大殿中,沈入知与付晚秋发回宗门中的信件。
他们两人都露出恍然之色:怪不得迟迟等不到援军,原来传信根本就没有出得去。
徐长老与古长老也不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来。
顾青梧一弹指,将没有发出的信件碾做碎片:“入知真人、付宫主还有两位长老,此事查明前,还请暂居云屠息川。至于沈行云就交给我好了。”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确:事情查明前,在场所有人都不得离开。
“你这是在怀疑我们?!”徐长老声音陡然拔高了三度,“放任这魔修,袒护他旁边的妖女,反倒怀疑我们头上来了?”
他旁边的古长老面色也很难看,倒是付晚秋,虽然年纪最轻的,却很沉得住气,而入知真人只是摇头一叹,也并未多言。
顾青梧根本不为所动:“沈行云我会看管好,若其中再生波折,我一力承担。”
她看着徐长老一干人等,又重复了一遍。
“我一力承担。”
这双眼明明平静无波,却有着莫大的压迫力。
这是何笑生的徒弟,云屠息川的主人,当世第一的顾青梧。
原本还心有不平的徐长老,一时也忘记了言语。
“赵淮之。”见终于没人说话了,顾青梧便转头吩咐。
“学生在。”
“带客人们去房内休息。”
“是,”赵淮之对着四人毕恭毕敬一礼,“诸位请随我来。”
“鸣轲。”她又唤道。
“在。”
“组织人手清点伤员,收殓死者尸骨,葬于后山。”
“是。”
顾青梧一声令下,给事件做了定论,尽管徐长老不住回头用提防的眼神打量沈行云,但毕竟他孤掌难鸣,只能抱着一腔猿粪,和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走了。
姜鹤则拉着沈行云跟在顾青梧身后。
沿岸边就只剩下忙碌的云屠息川修士,直到此时,活着的人们才感受到姗姗来迟的悲伤。
第64章 终战(一)
为了表明态度, 也是为了让徐长老停止念叨,顾青梧将沈行云安排在最东边角落的小屋,并在周围刻画了禁出法阵。
姜鹤看着沈行云乖乖走进屋内, 关好房门,像只听话的大狗狗。
而她, 则在与顾青梧说完话后,又轻手轻脚地摸到了付晚秋的地盘。
付晚秋还住着前一天晚上的客房,姜鹤一回生二回熟, 推门入内时甚至没有打招呼。
屋内的付晚秋也早有准备,
“所以, 你知道是谁了吗?”她问姜鹤。
姜鹤沉吟不语。
其实那个人的名字早在她心里来回翻滚过好几遍了,虽不能说是十成十,但也有□□分把握。
从姜鹤混在人群中看到沈行云时,她便想通了其中关节——出境的魔修全都是祭品。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称呼了。
它们都不过是余问道拿来填充沈行云血肉的祭品。
这些魔修不断地吞吃, 几乎囊括了魔境中所有生物的魔气,沈行云将它们纳入体内,便能够稳稳踏入大罗, 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隔。
就如曾经的余问道。
原本的沈行云不会是这些魔修的对手,修士们也不是,若是他想站出来救下这些人的性命,面前便只有一条路——循着生物本能,吸取魔气,斩断魔修们生生不息的源头。
他会变得足够强大, 然后面对新的选择题:面前都是修士,而自己则是吞吃掉了所有魔修的更为强大的魔修, 没有人会相信他心怀好意, 若是不想死, 便要让这些人死。
如果他杀了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直至再无容身之所,与世皆敌,燃尽整个修真界的大火将从这里生起。
这大概便是余问道所设想的未来。
姜鹤唯一想不通的是:余问道是如何驱使魔修的?
它们明明沉眠在水底,毫无苏醒前兆,为什么却会如此凑巧地在今早一齐醒来,刚好是沈行云逃脱之后,顾青梧赶回来之前。
在顾青梧那里,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今天整个事情的经过,终于找到了一丝破绽,也确定了那个人的名字。
来见付晚秋之前,姜鹤便通过顾青梧传信与师父伏离,让他尽快赶来,一方面是确认答案,另一方面也是商讨破敌之法。
但是若想一击即中,便不能告诉别人:他们知道了,或许余问道也会知道。
这便是伏离道人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因。
现在面对付晚秋,姜鹤当然也不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的猜想,只是与她约定好信号,就像之前与顾青梧约定的一样。
——虽然比起顾青梧来说,她觉得付晚秋派不上大用场,但毕竟承诺在先,总要给人一个交待。
“或许会有性命之危,你也......”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付晚秋低垂眼帘,看不清神色:“与我来说,这即是复仇,也是赎罪,前尘往事,总要做个了解。”
*
这边言毕,姜鹤也算是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
她穿过树林,顶着明晃晃的月光伸了个懒腰——前面便是沈行云所在的屋子了。
虽然自己已经坐实了与魔修同流合污的罪名,但考虑到顾青梧的面子,姜鹤还是没有肆无忌惮地敲门而入,她在树林边等了一会,直到确定周遭无人窥视后,才遮掩身形,从小窗翻身进去。
还没落地,便被人珍而重之地扶腰接住。
姜鹤没转身,索性就这样后仰脑袋,身子也随之倾斜,在颠倒的世界里,朝沈行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师兄。”
她栽在沈行云的怀里,像是没长腿一样,半点都不肯使劲,全身重量都靠在沈行云身上。
“你快站好。”沈行云语气急促。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手倒没有收回的意思,反而抱得很紧。
姜鹤又想逗逗他,又想就这样撒会儿娇。
她鼓起腮帮,冲着沈行云的鬓角吹出一口气,几缕发丝张牙舞爪地向上飘起,露出一点发红的耳垂,并且随着她这个动作愈加血液充沛,简直有发展成一个小灯笼的趋势。
——又害羞啦!
于是姜鹤心满意足,从沈行云的怀里翻身而出、立正站好。
怀间的温度突然抽身离去,沈行云愣了一瞬,才将空空落落的双手收回。
还没等他把表情调整好,姜鹤又把脸凑了过来。
距离很近,近得沈行云能够一清二楚地看见对方眼中的戏谑之色。
“师兄,客人上门都不让坐的吗?”她语气责难。
“师妹——姜鹤,”沈行云闭了闭眼,临到尾的称呼又换了一个,尾音拖出了长长的无奈,“别再捉弄我了。”
“哈哈哈。”女孩子的笑声像是枝头鸟儿欢快的啼鸣。
他觉得自己心头这阵潮涌随之起伏,简直永无停息。
“好啦师兄,不逗你了,”绵软软的手掌牵住自己,沈行云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动作来到桌子边,“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天。”
有顾青梧设置的阵法,小屋内外动静并不互通,姜鹤也无需再考虑重启禁制。
一张圆桌,两人对坐,中间只有一盏普通的油灯,发出昏黄的光。
影子投射在墙上被拉扯变形,像是靠得很紧。
“师兄,那天夜里你醒来后,可有觉得身上古怪的地方?”
沈行云摇头:“感觉不出来。”
其实早在姜鹤提出之前,沈行云就猜测过这个问题了,毕竟那人总不会白白将他放出来,自己身上或许有对方留下的暗手。
这是个隐忧,而且是个让人完全找不到头绪的隐忧,不知道有还是没有,也不知道何时发难,后果是什么。
两人对坐无言,姜鹤琢磨半晌,没有答案,只能暗自劝告自己千万当心。
“师兄,出妄海后,你怎么丢下我走了呢?”她眼巴巴地问。
她话说得委屈得很,尽管沈行云知道这大概又是姜鹤的玩笑,但却禁不住又揪起了心,回答得急切而慌乱:“是、是伏离师叔的主意。”
这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开脱,他又急忙补充道:“也确实该如此,你和我在一起,会有危险的。”
沈行云搁在桌子上的那只手,很用力地攥成拳头,姜鹤能看到凸起的青色筋脉。
她伸出手,穿过正中搁置的油灯,像一条小蛇蜿蜒地找到另一条小蛇,五指虚虚合拢,包在那个过于紧绷的手背上。
“师父是怎么跟你说的?或者,他有没有让你做什么?”想到伏离道人和自己语焉不详的样子,姜鹤就有点无奈,有时候过度保护也算是一种阻碍了。
“伏离师叔说,凭我现在的样子,是不会在魔道上有所突破的,这样便够了。”
“何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不能成功,我也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沈行云坦然地说,“我可以去死,我死了,他想做的事永远也做不成。”
“师父说的?这是最笨的方法!”姜鹤鼻子哼气,翻了个白眼,“你可不能听他的,我不准你死。”
这不是伏离提出的方法,不过是他给自己预设最坏的境地,但是姜鹤这样担心地看着他,让他不想开口解释。
“别害怕师兄,这一次我们不会输的。”她的声音轻而柔和,却有种坚定的力量,就好像在说某种早已预见的结果。
这是连梦里也不敢想的好事。
沈行云一错不错地看着姜鹤,连眨眼也不愿意。
“我害死过你一次。”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
“不对,是你救过我一次。”
“可是在那之前.....”
姜鹤没有给他机会说完,走到沈行云的身前,微微弯身,好与坐着的人视线平齐。
她将额头抵在沈行云的额头上,像个小猫似地蹭了两下,沈行云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连同呼吸都被暂停。
“师兄,你从来从来没有害过我,那些事根本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我很开心,能够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
说话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可是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是山谷之声,长长久久地回响着。
这真是,从来没有过的美梦了。
靠着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两个人的呼吸都搅合成了一团,直到近无可近。
姜鹤垂下眼帘,再也看不清眼中神色,只剩小扇般的睫毛颤动。
沈行云不自觉地也闭上了眼睛。
某样东西轻轻贴上自己,润泽而柔软的,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像是新生的枝芽,绿意融融的青草,会让人想起初春新雨的味道。
他本来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但此时思绪空空如也,完全无法思考,像是一头扎进了棉花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虚虚浮浮地飘在半空中,全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这是梦,一定是梦。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来回乱窜。
突然,贴着自己嘴巴那片最为轻软的棉花离开了,然后贝齿开合,下唇传来一阵疼痛。
她咬了一下。
沈行云被这细微的疼痛拽回了地面,他听见姜鹤在笑。
“会痛吧,你看,不是梦。”
*
在这个不算亲吻的亲吻之后,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这间狭窄的屋子里,暖意伴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缓缓浮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