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叶萦萦照例又找了个小酒吧。
这酒吧比较偏僻,坐落在西栅的东南面的转交口,灌木藿林,幽仄静谧。
阚冰阳不在,倒也乐得其所。
“哼,让你对我不闻不问。”
叶萦萦憋着一肚子气,将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砰”地一声将酒杯置在吧台上。
调酒师见多识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给她又调了一杯,加了料,还放了薄荷叶,醒脑醉神,最是麻痹神经。
蓝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浅浅地挂着,
珠光点点之中,仿佛还能看到一个个气泡里漂浮着那抹白色的身影,站在紫灵山的淙淙流水之间。
真是走火入魔了。
叶萦萦无奈嗤笑,她继续喝酒,忽地,下一秒,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那力度,十成十,跟失传多年的如来神掌似的,还带着一丝纨绔轻浮的熟悉感。
叶萦萦猛地回头,就见吴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哟,这不是叶大小姐吗?巧啊。”
她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因为她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在紫灵山附近见到吴炫了,直到那男人拉了椅子在旁边坐下,又要了一杯熟知的血腥玛丽,叶萦萦才恍过神来。
“吴炫?你怎么在这?”
吴炫松了松衬衣领口,把玩着一只金属鎏金的打火机,“故地重游。”
叶萦萦冷冷讥诮一声,“说人话。”
对于吴炫来说,紫灵山和沁江镇可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那三个月跟坐牢似的,故地重游不会让他触景生情、只会让他视为畏途。
他咬了咬下颌,一杯红酒在两只手的掌心兜兜转转,“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所以呢,说实话,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叶萦萦略有些诧异。
她稍稍抬了抬身子,让自己靠在吧台上,然后歪着脑袋仔细逡巡着吴炫,“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吴炫怏怏一笑,“差不多吧,失恋好几年了。”
“好几年?”叶萦萦不明所以地抵了抵下颌,问道:“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都没听你说过。网红?明星?还是圈外人?”
听她抱着吃瓜的心态盘问,吴炫心中忽地生起一丝几不可查的苦涩。
他这个人吧,虽没谈过,但胜似谈过。
初恋脸没什么变化,但这些年过去了,心态早就变了。
犹豫片刻,他打定主意,深吸一气,道:“叶萦萦,虽然吧,我比你小那么一点点。”
“然后?”
“但我也挺会宠人的……”
“吴炫,”叶萦萦听都没听完,“你那网红公司那么多小主播,还不够你宠的?”
吴炫喝了一口酒,看着手中的打火机一开一合,火苗攒动中倒映着模糊不清的眉眼,他艰难开口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些年你也没谈恋爱,我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不如……?”
话及于此,叶萦萦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沉了沉眉眼,不咸不淡道:“吴炫,我这人就是被宠大的,你那点小手段小把戏,糊弄糊弄小网红可以,但是我,你降不住。”
“……”吴炫愣住,“叶萦萦,你能不能别这么绝情……”
叶萦萦懒得与他多说,匆匆喝完酒,将酒杯一放,别转身要离开。
吴炫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叶萦萦……!”
叶萦萦回头,用力想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吴炫依然不死心,两个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同岁年龄,又有着四年前因缘邂逅,朝夕相处三个月,怎么样都有一种忘不了的情怀。
他压低了声线,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叶萦萦反问他:“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
吴炫低下头,在这昏暗不清的环境里,就着头顶那束霓虹灯光,视线逡巡在她眼眸里,“叶萦萦,你该不会还喜欢你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师父吧?”
四年都过去了。
当初的不愉快理论上应该发展成老死不相往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叶萦萦偏偏就是逆着因果循环、迎难而上。
“我喜欢谁,跟你有关系吗?”
她冷冷看着他,用力将自己的手往回抽,可吴炫握得实在是太紧,只能徒劳。
僵持之下,吴炫亦不放。
他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大大咧咧无所无谓的大男孩了,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正欲将她拽得更近。
倏地,又有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叶萦萦的手腕。
肌理熟知,冰凉没有温度。
像极穿梭岁月长河中,捕捉到的那种熟悉感和深刻感。
二人同时一愣,侧目看去,就见阚冰阳正冷冷睃着吴炫,语气凉入深潭。
“松手。”
吴炫震了一瞬,也不知道是这句“松手”太过没有人情味,还是四年前本身就对他有所忌惮,下一秒就忽地放开了叶萦萦的手腕。
阚冰阳淡然转移视线,余光瞥见叶萦萦涨红了脸,一个劲地往后躲,便长臂一揽,将她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
然后低头,轻声细语:“我刚去你房间找你,空着的,被子没叠、衣服乱丢,空调都没关。我就问了于烛,她说你来这了。”
这下,不仅吴炫震住,就连叶萦萦也错愕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吴炫微微张嘴,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两眼,浑身上下泄了气般苦涩失笑,“我靠,你们……?原来如此……”
难怪叶萦萦会在这个节骨眼得到紫灵山的庇护,不仅躲过了小道消息发酵出来的流言蜚语,更是把自己烘托出一个自命清高看破红尘的富家小姐。
真的,没人比她会玩。
连向来不问世事的褚施观主都站在她这边。
跟别提,眼前这位,可是沈禾风正儿八经的亲儿子,怎么的都比他这个纨绔子弟靠谱得多。
吴炫哑口无言,回头将吧台上的红酒一口闷了,转头大步出门。
看着他的背影,酒吧的灯光倏忽闪烁。
霓虹灯光、浮光掠影,从眼睫落在面颊,更红了。
叶萦萦懵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后,回身踮脚,赶紧说道:“不是,我没约他,就是碰上的!”
她一个劲地解释,据理力争,试图在阚冰阳发问之前摆清立场,争取挽个尊。
可阚冰阳只是这么默默地听着,眼中闪过若有若无的嘲讽,不觉哂笑了起来。
叶萦萦愣住,问他:“你笑什么啊?”
她可是难得这么认真地跟别人说话,情绪到位、语气平缓,连情感都升华了好几度。
可这男人居然在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阚冰阳依然搂着她,掌心之中,是起伏不定的肩胛骨,温温热热,暖意恒生。
“这么怕我误会?”他低头,在她耳边问:“还是……怕我生气?”
作者有话说:
咱都出家了,不得矜持点
第51章
男人的呼吸, 不偏不倚,轻飘飘地落在脖颈之间,隔着肌肤, 沁着湿润。
论吃醋,两个人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登对得很。
一个呢, 不听解释、不由分说、更把妄想症完全扩大化,为了个牌位吃醋吃了四年多。
另一个呢, 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紧握着自己小徒弟的命脉死死不放手, 却始终原地踏步没有方向。
当年闹得不愉不快, 其中关系就像是一种奇怪的化学反应,而周偲的牌位和吴炫这个大活人, 大概就是添加进去的催化剂。
嘣——
炸了。
曲终人散。
好在只是曲终, 这戏却依旧在唱,唱的人还是原来的, 戏本也是约定俗成,按图索骥地往终点奔去。
“误会?”她放低了声线问:“误会什么?我们俩之间的误会还不多吗?”
阚冰阳侧目凝视, 眼眸微光从她皎洁日月的面庞逐渐转移到她微微泛白的唇角。
似乎有所察觉, 他问:“你也知道是误会?”
叶萦萦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那你也不跟我解释?”
没有什么铺垫, 就直接进入了主题, 这让人应接不暇,不过这话从叶萦萦嘴里说出来,也见怪不怪了。
阚冰阳冷静片刻, 问她:“你给我过机会解释吗?”
从那年录完节目下山那天起, 她就删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没给他半分钟解释的时间,更何谈机会。
不过当时,确实顾虑很多。
不仅是他,还有叶明诚。
这不是两个人的事儿,而是两个家族的事儿,夏虫不可语冰,又怎么能同日而语。
二人于此沉默。
萦绕着尴尬,缓解不了情绪,就连目光都沉寂了下来,眼眸之中都没有了对方。
也不知道往哪看,叶萦萦摆弄着手指上的戒指,像是这几年兜兜转转的心思,来来回回、起伏不定。
静默许久之后,她才慢吞吞说道:“正一派修道讲究个轮回……”
“所以呢?”
“所以……还能重来一次吗?”
-
回到于烛的民宿,那女人刚从花间冢回来。
忙着两边的生意,人倒是精神抖擞,根本看不出来应有的疲惫和手忙脚乱。
看来还是金钱为上,赚得多,自然而然就显得年轻活力。
她正在民宿墙角侍弄一盆花草,余光瞥到二人回来,道:“哎哟,难得看到你们俩同时回来,约好的?还是碰上的?”
“……”
无人回应。
于烛放下手中的剪刀,回头。
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夜深人静,光线静僻,更让人看出眼底的那份抑郁不定。
她局促问:“……阚冰阳,你在哪碰上她的?”
阚冰阳走在前,淡淡道:“缘客,西栅西南口的那家小酒吧。”
“那你岂不是碰到了……?”于烛一听,脸色稍稍变化,待理清思绪之后,才慢慢道:“刚才吴炫来我这找过叶萦萦,他说是想组织一下当年百日剧组的重聚首,所以我才告诉他叶萦萦在哪。”
这女人聪明得很,自然知道两个人彼此黑脸是因为什么。
万幸啊万幸,她于烛是个正儿八经的女人,要不然,阚冰阳这种醋精怎么可能容得下叶萦萦周围有第二个男人。
啧啧……
难。
于烛知道再待下去就是自讨没趣,水也不浇了,花草也不侍弄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等整个民宿的小厅就只剩下两个人时,叶萦萦悄然拉住阚冰阳的衣袖,隔着薄衬软衫,仿佛能闻到手上那股淡淡的药水味道。
“你看,我没骗你吧,是吴炫自己来找我的……”
她话还没说完,阚冰阳便打断了她,“所以呢,小朋友,你想表达什么?”
叶萦萦别扭地揉了揉肩膀,走进一步,额头几乎到了他下巴下面,然后再稍稍踮脚,轻声道:“说明我吸引人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要不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声音又软又娇,矫情沁骨,小妖精的模样,入木三分。
如果不是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德性,谁都会上她的当。
“…………”
阚冰阳冷然转身,径直就朝二楼的客房走去。
木质的楼梯发出陈旧嘎吱的声音,来来回回在耳畔牵扯着,叶萦萦紧跟上他,虽然一言不发,却一直在观察他的眼神表情。
但是吧,
这男人几乎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罢了,放弃。
叶萦萦也没再粘着他,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什么都没说,直接进了门,然后狠狠用力,“砰”地将门关上。
行行行,既然你故作生气,那我就吊着你呗。
看谁犟得过谁。
但是,悄寂代替了空寂。
虽然周围逼仄,这房间隔音却不太好。
对面的床就只隔一堵墙。
她枕着床头,恍惚间还能听见隔壁那人摘手表的声音。
既然摘了手表……?
叶萦萦倏地睁开了眼睛,她起身敲墙,压着墙面说道:“你睡了吗?”
床头对着床头,从这边的意兴阑珊到那头的意犹未尽,不过弹指一挥间便被男人闻声捕捉。
刚躺下来,哪里能那么快睡着。
阚冰阳疲惫地捏了捏眉骨,“没有。”
几乎没有停顿,那边娇娇柔柔的声音立刻又传了过来,“我睡不着……”
夜深幽寂,染着淡白色的霜,在深夜浓雾之间爬满了玻璃的边边角角,窗花般迷人,勾勒起大脑皮层的浅醉。
这么晚了还睡不着,意味着什么?
民宿浮尽浪漫,两个成年男女,又还能做什么?
头顶的灯光弥绕在周身,将眼眸镀上了一层不清不楚的光晕,看着床头那瓶耗费巨资的82年柏图斯,仿佛记忆断了片。
手指轻轻触摸那冰凉的酒瓶,浅浅的温度还停留在四年前的四月桃花微雨。
这么多年,那是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为一个女孩的不懂事买单。
于是,他回敲了墙壁,“你过来吧。”
听到这句,叶萦萦顿时愣滞住了,她本意只是故意没事找事,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正中下怀,没有退路。
手悬在墙面半晌,
然后倏地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