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起来应该比她大上两、三岁,此时眼神却显稚拙,在静静端详桌面上所有的菜碟後,他才拿起筷子、端起碗来,郑重开吃。
安志媛适才忙着盯自家爷爷吃饭,自己也没吃多少,见他动箸喝粥了,她便也不再多话,开始认真填饱肚子。
结果男人不动箸便罢,一动箸,短短半刻钟就把半锅的白粥喝到见底,桌上的菜一扫而空。
安志媛喝下两碗粥便也饱了,但她就一直陪在一旁,见识雍天牧是如何迅速且俐落地消灭所有食物,连酱菜的汁液都没剩下,吃得非常之乾净。
「我吃饱了。」他慢声道,缓缓放下空碗和筷子,身背仍坐得直挺。「很好吃,多谢。」
安志媛回过神,忽地发现他目光朝某物飞快溜了眼,她心头「咯噔」一声,立时明白过来。
她把离他最远的那只木头圆盘朝他推近,笑咪咪问道:「吃饱了很好啊,就不知雍公子装甜食的另一个胃赏不赏光,肯不肯嚐一下我试作的点心?」瞧,她人多好,既体贴又细心,见他偷瞄,马上帮他「搭桥」。
木头圆盘上仅余一块圆饼子,近近推到他面前,雍天牧觉得两耳有些热,但依然坚定道:「我没有另一个胃,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胃。」
「噢,好吧……」她尾音拖得长长,打算要把木头圆盘挪走,圆盘的另一头却被按住。「咦?」
然後那个按住不让她撤盘的男子慢吞吞又道:「我只有一个胃,但我可以嚐嚐它。」抬睫看了安志媛一眼,随即垂目,视线再次落回那外观蓬松厚软的圆饼子上头。
安志媛大度地挥挥手。「哎呀,不要勉强啦。」
「没有勉强。」手指紧扣圆盘边缘。
「也不要逞强呀!」加重手劲试图收回。
「没有逞强。」声调平平,但估计圆盘边缘已掐出指印来。
安志媛原本也没想逗弄他,全赖他表情实在认真到好生呆萌。
从一些迹象显示,觉得他并非外表看起来那样无害,但从一开始先安静观察满桌食物、观察同桌而食的人们,再一口气来个秋风扫落叶扫光那些再家常不过的粥菜,他一定不知自己露出何种神态——
彷佛许久许久不曾如此饱餐一顿。
彷佛不知简简单单的一顿可以如此满足。
彷佛不知这样的简单满足能使人的五官若东风拂面、眉眼生春。
那样的他特别好看也特别撩人心弦,却也让她感觉到可怜。
就像昨晚初见他狼狈倒卧在灶房角落那般,败坏中有着奇异的绝艳,颓圮中生生冒出命源,都让她心脏不由得揪了揪,有些呼吸不顺。
这样逗着他,拿甜食引诱,像也一下子拉近彼此距离,她抿唇笑问:「所以雍公子是想吃吃看的,是吧?」
静了几息,那敛眉想了又想的美男终於头一点,有些艰难但还是毅然决然地点头,郑重作答——
「……是,我想吃。」
她顺利得到想要的答覆,听到真心本音,她脸上的笑意扩大,真心欢喜。
下一瞬她收回手,朝他眨眨眼,柔声道:「请吃。」
第三章 静寂的躁动
雍天牧选择不告而别。
他自幼习武,承受非常人之所能承受的锻链,一路走来二十三个年头,从来须得克制慾念,屏除自身想望,他一向做得很好,好到无懈可击,而习惯成自然,自然而然地便也忽略一切渴求。
无慾,则刚。
要保自身安然,他必须是坚硬的、刚强的、无丝毫弱点的。
但可耻的是,他竟然莫名其妙屈服在一块松软软又胖乎乎的圆饼子上头!
那一日他是趁着竹篱笆家屋的老人、孩子,以及孩子的娘亲和那个主事的姑娘家,赶着载满东西的驴车慢腾腾出门,他才离开。
犹记得那个古怪姑娘同他道——
「咱们家的茶棚就沿着小溪设在两、三里外的官道旁,每日午前就得开张,得一直忙到午後才会慢慢收摊,雍公子就暂且留在这儿哪儿也别去,你体内药效虽退掉,还是要多喝水、多多休息才好。」妙眸俏皮一眨。「反正就是那一句啦,多喝水没事,没事多喝水。」
赶着驴车出门前,她当真为他提来好大一壶烧开的水,还给他留了三个塞饱炒碎肉的馒头当午饭,连饭後甜点也没落下,是一小盅添足蜜味儿的红豆甘露汁。
她一家老少共四口人全出门干活,很安心地把整座竹篱笆家屋留给他,说实话,他就是想逃,因为……这不是他熟悉的路数。
从事杀手一职,他能活下来,且是近乎毫发无伤地活到现下,谨守的第一戒律就是不能轻信任何人,不能被丝毫感情左右。
但他在这个小小的竹篱笆家屋栽了跟头,他在姑娘家面前显露慾念。
明明不能有那样自我的意识,即使有,亦得掩饰得天衣无缝,但最後他的意识还是走了自个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