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屏风外,已来到他面前的男子眼角虽微现纹路,然容貌英俊、气质清雅,正是统领整座王庭禁卫军的卫首大人耿彦。
「三皇子殿下。」耿彦环臂拱手原要拜下,雍天牧托住他的单肘。
「师父不必多礼。」
耿彦微微笑,顺其意直腰而立,放下双臂。
雍天牧重新面向那幕薄纱屏风,徐声问——
「父王今日特意宣儿臣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雍衍庆似懒得多说什麽,一臂挥了挥,静立在屏风外的卫首大人自然而然接过手,淡然道:「北边传来消息,事应是办砸了,派出的隐棋精锐已折损五成还拿不住那名北陵细作,我方设在北边的一处暗盘还因此被查出,陛下的意思是,还须三皇子殿下亲自北上一趟方能安心。」
「儿臣遵旨。」雍天牧对薄纱後的人抱拳领命,无丝毫迟滞。
闻言,身为君父的雍衍庆又是不置可否般挥了挥手,屈臂支首再无言语。
南雍国主把人「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意味很明显,像旨意已然下达,那闲杂人等就该识时务退下,而此际这个闲杂人等指的正是自个儿的骨血——三皇子雍天牧。
「北方事紧,儿臣即刻启程,容儿臣先行告退。」
「三皇子殿下——」雍天牧後退三步正欲旋身离去,却被耿彦出声唤住。
「师父还有何事吩咐?」
耿彦仍是浅浅扬笑,温和道:「不敢吩咐。只是殿下单枪匹马、费时三个月才将那冠绝武林的『五毒手』给暗中了结,殿下的毒伤虽能自癒,到底是伤着过,还得仔细将养为佳,然殿下结束任务返回宫里尚不到一个月,此行将再遇北陵高手,那点子甚硬,殿下真能对付?」
「师父多虑了,我无事的。」他维持面无表情,道完直接转身离开。
跨出承明阁正门门槛,克尽职守的田公公依旧守在一侧,将他送到外边长廊上。
明明离那处暖阁已有几丈之距,雍天牧仍觉那浓郁到近乎糜烂的气味仍在鼻端徘徊,须得咬牙几次调息才能捺下那欲呕的冲动。
然而避无可避,尽管相隔一大段距离,他异於常人的耳力仍可捕捉到那层层音浪。
此刻在长廊玉阶上缓缓止步,他的模样就像陷进长考般一动也不动,下意识听取,听承明阁内那位一国之主与自个儿的「入幕之宾」都说了些什麽——
「总这般古怪,怪得教人生厌,越看越不喜,爱卿你说说,孤怎会有他这样的骨血?哼,必是随了他的母妃,那个夜灵族王女……孤当年欲取南边矿脉富国强兵,不得不纳南族夜灵的王女为贵妃,岂料会多出他这麽一个怪胎皇子,时不时惹得自身不痛快,实在失算,大大失算!」
「国主哪里失算?夜灵王女难产而亡,仅两百多口人的夜灵一族更日渐凋零,如今早分崩离析,南边矿脉现下尽归南雍所获,再与夜灵族人无关了,加上三皇子殿下无庸置疑是棵不世出的好苗子,学什麽都快,学什麽都强,臣自当好好调教,必能永为陛下所用,一切有臣担着,陛下宽心便是。」
雍天牧听到微现松快的笑音,出自他的父王。
「有爱卿盯着,孤自是安心的,不过此次命他刺杀『五毒手』倒未料他能全身而退,他那一身能自行解毒的血肉实令孤好生羡慕,可惜夺取不来。」
「三皇子殿下虽是南雍的皇子,却也是夜灵王族在这世上最後的血脉,而关於南族夜灵本就有许多神秘不可解之事,三皇子殿下得天独厚的体质便是这神秘不可解之事的其中一件。」略顿了顿,语气更缓——
「如此甚好,就一次又一次来试,且瞧瞧他的能耐有多高,陛下手握如此剽悍兵器,实我南雍之福,何来失算?又何须夺取?」
「呃……呵呵呵,算了算了,说不过爱卿,你说什麽就是什麽吧。」
「微臣谢陛下信之任之。」
雍天牧仅听到此处便收回心神,将师父那低柔话音逐出脑海,重新举步。
胸中烦闷欲呕之感蓦地堆高,这一次不为纠缠鼻间的怪异郁香,说穿了是因自身的洁癖。
他不懂,那位一国之主既是锺情卫首大人一个,什麽断袖之癖、龙阳之情亦都不遮不掩,却为何还留着整座後宫的嫔妃?
不仅仅留着整个後宫,据他所知,那南雍国主还颇能雨露均沾,不管是如今的国后这般尊贵的女子抑或各宫妃嫔、美人,只要一国之主兴致一起,满後宫的女人尽是他泄慾之物。
想吐,因为觉得肮脏,只能费劲儿抑住。
再想,母妃当年为了将他诞下因而难产故去,他自小失恃,对娘亲根本无丝毫记忆,这样兴许是好的,没有记忆更无牵念,加上那个身为他爹亲的一国之主亦不喜他,尽管幼时的他曾为自身的处境深感困惑,如今已不萦怀。
他明白,自己就是怪,就是不寻常,就是个有病的。
七岁上,他被父王带到卫首大人面前,自那日起便拜耿彦为师习武练功。
耿彦明面上是王庭禁卫军的头头,另一面也代南雍国主掌管一支专司暗杀任务的隐棋杀手,直接听从王的号令。
他拜耿彦为师,这些年耿彦确实很用心教他,说是把毕生武艺全授之亦不为过。
但,他的资质到底太强,天赋异禀令他学得太好,好到早已超越身为师父的卫首大人,关於此点,他猜对方亦有所觉察。
五年前,他一十八岁,隐约觉出从卫首大人身上再无何物可学,他一举跨到师父前头,前头骤然变得无边无际,无一处能靠岸,内心正值茫然,却发现时不时有人来访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