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男不可擅自踏足后宫,何况是来自于敌国,堇色没想到他会在临走之前见她一面,虽百般推辞可又不得不前去。
“二殿下。”
堇凌殁了,皇帝病了,两人联姻的事便不了了之,堇色虽长舒一口气,可看见他时还是有些尴尬的不自在。
“长公主殿下,小王要回去了。”
“二殿下要回翰天了吗?”
慕容修点点头,温柔地看着她,“铭王之事,小王深感惋惜,还请殿下节哀。”
堇色面色苍白,看上去似乎忧思过甚。其实不光是堇凌的事,这几天宫中迷雾四起,弄得人心惶惶,她的心情也一直惴惴不安着,但这些事慕容修不会知道。
“临别之际,我有一物要赠予殿下。”
慕容修无视掉堇色的推辞,将一枚绿玉扳指放置在她手心,玉佩通体温润,触手生暖,一看便是价值连城。
男女交换物品本是不妥,两人还是如此尴尬的身份,堇色忙道,“这不合适,二殿下。”
“这只是小王的一片心意,送到便无憾了,以后殿下就算丢了扔了,也不必让我知道。”他将扳指固执放在堇色手心,临走之际,回头深深看她一眼,“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长公主殿下。”
那是他成婚的信物,既然给到了,那便一定会再取回来。
。
皇帝重病一事,堇色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置之不理。
无萧看她夜间难以安眠的样子,无奈地叹口气,“罢了,就知道你改不了这脾性,你想去看看便去看看吧,我不拦你。”
堇色回身看他,犹豫问道,“我这样子,是不是很轻贱?”
“别这么说你自己,我不爱听,”无萧长指堵住她的唇,“他人怎样是他人的事,但我就喜欢这个善良的你。”
再说,她这样寝食难安的,也不方便做那事啊,这也是为了两人的“幸福”考虑,不过这个想法,无萧是打死不会和她说的。
堇色第二天便去看了皇帝,她吩咐宫人们出去,抬手为他把脉。
触到那紊乱的脉象时,她皱起眉头,一脸错愕,不过几天时间,状况却比之前更为严重了,皇帝那一张容光焕发的面色再次回归到灰败之色,甚至更甚,口中还一直念叨着堇凌的名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皇帝抬起眼,眼中毫无焦距,口中喃喃,“凌儿,凌儿……朕的好孩子,你是在骗朕,对不对?是朕对你不住……”
“为了你这么一个不孝子,竟成了这副模样,凌儿,你怎么忍心看到朕如此?”
看着皇帝胡言乱语的样子,堇色目光复杂,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
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鬓边白发又刺目了些许,但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她。
她久久看着他,声音轻飘飘地,像是窗外易散的云。
“父皇,您的好儿子,您的凌儿,他对我做了什么事,您又知道吗?”
“您把我送去和亲时,又何曾想到过我?”
第62章
茱萸端着托盘, 俏脸犹豫不定地瞧着廊下。
风和日朗,堇色坐在廊下软塌上,身前放着一张古琴。
她今日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百褶裙, 裙间繁密的褶皱堆叠,如同一朵静谧的兰花, 长长的披帛安静地垂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抬手伸臂时,才会轻轻蜿蜒一二。
修长手指轻轻撩拨着琴弦, 落出一阵阵珠玉般的音色,然而茱萸此刻却并没有聆听妙音的享受,反而更是蹙起了眉。
自打堇色从养心殿回来后,便是一直坐在这里沉默不语的地抚琴, 她的身形很舒展自如, 可是十几年养在一处的茱萸能一眼看出来,此刻的堇色心情并不太好。
茱萸端着托盘, 上面放着一些点心和茶水, 这是给堇色没有用膳的补充,却又不好贸然地打扰了她此刻的专注,只能一筹莫展地远远站在一旁。
正在她恍惚之际, 身前蒙上一道黑色阴影, 就像是艳阳下突然遮上了一道乌云。
茱萸抬起头,随即托盘被下意识地转移到了来人的手中。
无萧面无表情站在她面前。
相处久了又因为堇色的缘故,茱萸早就对他没有了惧怕,可看到当事人自认为缓和的一张放大冷脸,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无萧显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思, 微微扬起下颚,于是那张冷脸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了几分, 只从善如流地接过托盘,另一只手轻轻朝她挥了挥,示意她走远点。
“……”茱萸吞了吞口水,乖乖地打算退到一边去。
突然,她顿了顿,心中又燃起不满,自己跟了堇色十七年,现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殿下身边的明明是她,不知何时起,这少年竟夺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她越想越委屈,语气不禁忿忿不平起来。
“我才是殿下的贴身侍女,把托盘还我。”
别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皮囊和本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跟自家殿下的事,就不知道你心里那一点小九九了,早晚有一天,自己那不谙世事的殿下就被你给祸害了!
她心里这么想,殊不知自家的殿下早就被眼前人吃干抹净了,还是属于“主动献身”的那一种。
无萧挑挑眉,道,“好啊,那以后别想让我跑腿给挽丰那小子送东西。”
茱萸小脸瞬间红了起来,气焰一下子便消去了大半。她对挽丰早已芳心暗许,又苦于两人不方便见面,只能靠无萧这个两边跑的散人帮忙捎带一些东西,美其名曰这是自己帮他和殿下遮掩的回报。
反正自己早就已经把殿下出卖过了,也不差这一次了,茱萸面不改色这么想着,当下便心里心虚虚、面上气呼呼地离去了。
看着离去的茱萸,无萧轻轻哼了一声,爱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不惜出卖掉自己相伴多年的主人,不知堇色知道后该作何感想,他可得好好去安抚安抚这个受伤的大美人了。
另一边,堇色继续波澜不惊地弹着琴,将自己置身于万物之外。
“父皇,您有没有,喜欢过我的母妃?”
龙榻上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沧桑的眼睛凝固在空气中,仿佛陷入了某种悠长的回忆,“你的母妃,容妃,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琴声蓦地嗡鸣一声,突然激越起来,葱管般的十指快速拨弄着琴弦,响起一阵宁静过后的松涛波澜,“她很美,非常美,性子温婉,心地也善良,她是一个很完美的女人,只可惜——”
突然,“啪——”的一声,不合时宜地,琴弦应声而断。
琴声戛然而止,堇色来不及收手,于是那修长的淡粉指甲被琴弦割裂生生折断,这把父皇赐给她的,曾经专属于母妃的焦尾琴,此刻琴弦崩裂,琴面正在一滴滴滴着血。
那是自己的血,堇色呆呆地凝着自己的指尖,并没有感到很疼痛,下一秒便被一双手一把攥住,将那滴血的手指放在自己嘴里,舌头一卷,轻轻吮去血珠。
“怎么回事?”无萧皱着眉头,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地看着她。
他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那一瞬间,当他温热的舌触到手指时,堇色几乎立时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她松开他的手,手指慢慢蜷缩起来,突然觉得腰眼有些发麻。
看着美人慢慢染上粉红的面颊,无萧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顿了半晌,他轻轻一笑,黏糊糊挨着她坐起来,“怎么啦?”
堇色赧然一笑,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那种画面一旦想起来,她一个闺阁女子还是十分脸红燥热的。
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
脑海里全是他的重量,低低的喘和邪气的笑,还有那在夜深人静时看似无邪又让人脸红心跳的胡话。
她一张脸更红了。
无萧当然不准备让她远离自己,身子又往她靠了靠,长臂一展便将她揽至怀里,亲昵地贴上独属于女子馨香的颈窝,蹭了蹭。
“我的公主殿下,您哪里不开心吗?”
这个称呼让堇色头皮一紧,又是想起了一些不良的片段,她默了默,挥掉昨天晚上他贴向自己,黏腻腻这么唤着她的诡谲回忆,佯作平静道,“我没有事。”
“你有心事,还以为我看不出来?”
堇色拂上古琴,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妃。”想到什么,她轻轻别过脸,“无萧,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无萧愣了愣,随即浑不在意摇头,“我小时候便被别人捡走了,谁知道?”
反正,他有堇色一个人就够了。
“我的母妃,是被人害死的,”堇色淡淡道,“我对她的印象很模糊,但我相信,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为了能让我活下去,她拼命地保住了我,即使现在我不能再见到她,但我相信,她一定很爱我。”
“你想为她报仇,是吗?”无萧看着她。
“是,不过,不光是为了母妃,也是为了我自己,”堇色低着头,缓缓道,“我和母妃都被种下了一样的蛊,只要我的蛊一天不完全解开,就还会不知什么时候发作,我真的很想知道,母妃那样的人,究竟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无萧当时没有答她,但是到了夜晚,他扳过她的身子,一遍一遍地吻在细骨之上那一枚瑰丽的纹络上,像是一枚情|欲的纹身,盛满了无穷无尽的诱惑。
少年初通了人事,仿佛对这种事永不疲倦一样,整天像个发情的动物一般缠在她身上,这一晚上他又把她折腾的累了,狎玩地说了几句不重不痒的浑话,安抚她睡下,再恋恋不舍地吻了吻,整理了一下便越窗出去了。
东宫的戒备又加严了,但还是困不住他,无萧如那夜一样熟门熟路地闯入了堇容的书房,平铺直叙,“我要你帮忙查一下天参蛊另一半的解药。”
堇容慢慢放下卷轴,“好。”
“你有怀疑的人选吗?”
“有,但不确定。”无萧道。
现在最大的对象,便是那个从一开始就恨堇色入骨的女人,那个锦妃。
“作为条件,我会帮你多杀几个人。”
堇容淡淡一笑,并不推辞,“好。”
。
微澜宫。
宫女跪在地上,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锦妃摔掉一众瓷器,“都给本宫滚!”
流水般的宫女退去了,最后一个被锦妃叫住,“你留下。”
宫女抖着身子回身,其他宫女如蒙大赦,纷纷退出微澜宫,离开了殿门口,她们几乎是飞也似的跑了起来,不出意外殿内便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宫女们紧闭双眼,跑的更快了。
自打堇凌死了之后,锦妃更加疯魔,也不再是打死宫女那么简单了,每天微澜宫都会莫名消失几个宫女,她们的去向不知所踪,这种未知的死亡威胁,随时让人发疯的折磨,让微澜宫活生生成为了一座人间地狱。
被叫住的宫女倒在了地上,全身早已冰冷,锦妃慢慢舔着嘴角的血,国师从帐帷中缓缓走出,温柔地为她揩去唇边血迹,“何必如此,此物虽对容貌有所助益,但食用过多,亦遭反噬。”
“没了凌儿,我要这皮囊又有何用。”锦妃吃吃地笑了起来,慢慢拂上自己的脸。她因为这张脸,一步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然而顷刻间,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念此及,她神经质一把揪住了国师的衣襟,“那是我们的孩子,是那个贱人,是那个贱人害死了我们的凌儿,我要她血债血偿!”
随即她又摇摇头,笑的有些恐怖,“不,她害死了凌儿,我怎么会这么便宜了她?我要她万蛊穿心而死,被千人骑,被万人骂,我要让她,比当年的容妃死的更为痛苦!”
国师看着她这一副癫狂的模样,叹口气,“她身无长物,怎可轻易害死凌儿,恐怕不是她。”
“不!我要让她死!我要她死!”
“她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的高手,你忘记了?此事,怕是不好下手。”
“你不愿帮我?”锦妃一双美目凌厉地看着国师,“他也是你的孩子,你竟然视若无睹?”
国师微微蹙眉,柔声道,“凌儿走了,我怎能不痛心。”
“可是琳儿,如今没了凌儿,一切切勿太过执著,为今之计只能再做打算,”他温柔地安抚她,长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兀自冰冷着,“这段时间极为动荡,宫中怕是待不下去了,等过几天,我先送你出宫吧。”
“你的哥哥,已经在宫外等候多时了。”
第63章
锦妃变了脸色, 厉声问道,“你要把我送出宫?谁允你这么做的?你要放弃我吗?”
这话对也不对。堇凌不死的话,那他本该是国师手中一张有力的底牌, 皇帝对堇容多有忌惮,早已有东宫易主之意, 这样再过几年, 未来的皇位是谁的也说不准,到时候, 堇凌成为皇帝的话,江山权力便可信手拈来。
只可惜,堇凌没有撑到那个时候,因为他的一时疏忽。
后悔吗?后悔倒是有的, 国师悔不该对堇容如此轻敌, 不过对于他而言,这种丢掉人命的愧疚感情倒是一点也无, 堇凌是因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死去的, 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当初看上堇凌就是因为他那胸无大志好拿捏的性子,如今死了,倒也觉得死有应得。
除了皇位不要落到堇容手中去, 其他的什么变数, 他都可以接受。
他希望未来的皇位会继续落到昏庸的人手中,而不是堇容那般的励精图治之人。再说奉天的后裔在他面前一个个死去,这对他来说本也就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要让这片从北燕的血海尸山中抢夺而来的皇土,再由他们自己一点一点侵蚀掉,而他会日日夜夜地站在这片刀光血影之后, 看他们一个个自相残杀、自取灭亡。后悔?他只感到快乐。
这点心思,他不会让面前这个同样愚蠢的女人知道。国师抚着锦妃肩头, 温柔道,“最近一段时间,宫中会很危险,过几天,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