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宫门,龙将军和柳太师说道。
柳太师摇了摇头,捋了捋修长的胡须,看上去很是疲惫。
新帝必然贤良,这一点无需质疑,他倒是不在意这些雷霆手段,这些日子宫中接连经历了巨变,弄得前朝后宫一片人心惶惶,不知道她的宴儿,是否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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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恶犬之事后,我还未来得及前来探望你,未惊到你吧?”
幽兰殿,两道倩影相对而坐,堇色轻轻摇摇头,看着柳宴清瘦的小脸,“太后娘娘最近过于操劳,要好好注意身体。”
皇后一笑,看上去更像是苦笑,“别太后太后的叫,你还是唤我宴儿吧。”
“这怎么使得?”堇色当然不成。
“那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吧。”柳宴拗不过她,只得退了一步,“几日后便是先帝的出灵,我作为六宫之主,半点都出错不得,一直忙于此事未来见你,殿下勿怪。”
“太后不必介怀,还有太、陛下在呢。”堇色顿了顿,忙改了称呼。
“是呢,陛下……多亏有他。”柳宴缓缓道,“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有接受殿下成为皇帝的事实,感觉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堇色道,“陛下能在登基短时间把如此事务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我真的很佩服。”看来堇容作为太子这几年,并不是空空一个头衔而已。
“以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我们还动不动在你殿里玩弹棋,如今三人不在,只能我们两人一起了。”柳宴道,语气颇有些失落。
“不过没关系。以前你尚未回宫的时候,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现在你来了,我又有人陪着了,相信有他在,我们的日子不会难过了。”
堇色点点头,“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柳宴笑了一下,喃喃道,“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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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里,崇化殿便迎来了堇容。
“参加陛下。”
“不必拘礼,念着母后这里的鲈鱼汤,朕便过来了,母后勿怪。”堇容朝服舒展,冕旒已经脱下,一身明黄不再是身着锦衣清风霁月的模样,而是多了些深不可测的威仪。
如今的季节鲈鱼最为肥美,脂肥肉细,甚为鲜嫩,柳宴便吩咐厨房下去做了,坐在一旁静静地观摩着堇容。
这几日朝中传出不少他杀伐果断的传闻,教那些本来敷衍了事的朝臣纷纷青眼相看,短时间内让众臣服帖称臣,其中冷暖滋味又有几人知晓,柳宴想着,声音不禁蕴了一抹关心,“这些日子,陛下辛苦了。”
“先帝懈怠已久,朝中散乱不堪,朝中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彻底肃清,还是得下一番功夫的。”
堇容对先帝的堕怠直言不讳,这些如此明显情绪的话换成以前的他,绝不会开口,柳宴闻言,轻轻挑了一下眉。
“陛下?”
堇容转过头,也许是烛光的原因,这几天冷厉的脸色渐渐泛上一抹淡淡的暖,他的长眸专注而悠长地看着柳宴,缓缓道。
“站在权力之巅,便犹如深渊夜行,危楼累卵,稍有一步踏错,等待的便是万丈深渊,千千万万双眼睛都在盯着朕,朕一步都不可以走错,柳宴,你可明白朕的难处?”
久违的名讳被唤醒,柳宴心里微不可察地咯噔一下,涩声道,“我明白……”
“朕答应过你,只要朕成了九五之尊,你想要什么,朕都会满足你。”
“陛下,我想要的东西,自始至终唯有一件。”
堇容的面色慢慢地冷了下去,缓缓转过头,声音有些无情,“你想都不要想。”
“陛下……”
“你一日为宫中人,便终生只能待在这个地方,朕可以允你所有,唯有这一件,绝无可能。”
“陛下已经贵为皇帝,天下万物皆是陛下信手拈来之物,何必执著?”柳宴跪了下去,嗓音染了一抹急。
堇容笑了,慢慢贴向她的眼睛,“你真不懂?”
柳宴面色白了几分,“我一直以为……”
“你以为什么?”
温凉的长眸有一些幽怨的寒,像一些细碎的冰浮于眼底,柳宴避开他的眼睛,有些无措,“陛下,柳嫔、绵妃的事,可是陛下所为?”
“她们曾经不是欺辱过你吗?朕不过是给她们上了一课罢了,这点代价,想必她们会铭记于心。”
“她们并非置我于死地,陛下这么做,实在……”
柳嫔在守灵后被人发现行为不检,被堇容当即杖杀,而八公主堇言则是在殿里查到了一众面首,也被下令杀了一个不留,锦妃则也是扣上了管教不严的帽子,被禁足于微澜宫。
“实在太残忍?”堇容似是看出她所想,提醒她,“你不要忘了,那年的寒风腊月,她们是怎么对待你我二人的。”
柳宴愣住,她当然记得。
那是柳宴刚进宫的第一年,她还太小,葵水还未到,还多了一个几乎要和她同龄的儿子,这几乎是整个宫中的笑柄。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虽贵为皇后,却只能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几年之内受尽冷眼、如履薄冰,几乎所有妃子都要在她头上踩一踩。
柳嫔跋扈,寒冬腊月冰冻三尺的天,寻得一个由头,把她推到了水里。
她不会水,拼命挣扎着,骨头都要被冻裂了,没有一个人前来救她,所有人都远远地冷眼看着,她快要溺毙之际,终于听到噗通一声,一个少年纵身跳进水里,然后才有侍卫纷纷下水,把他们两人慢慢拖了上来。
柳宴被冻得神志不清,几乎要小死一会,她病了一天一夜,睁开眼睛时,便看见床榻边坐着一名少年,一双生涩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自己,面容清冷矜贵。
她扯着干涩的喉咙问道,“你是谁?”
“我是三皇子,”衣着华贵的少年眨眨眼看她,这才透出一点孩童般的稚气,“我的母后死了,他们说你是我的新母后,是真的吗?”
“是,谢谢你救了我。”柳宴咳了几声,艰难地坐起身,许是见她自己挪动地太过狼狈,少年看不过眼,自己起身把她慢慢扶了起来。
“谢谢。”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心中涌上一股古怪而又陌生的感觉,但不坏,也许他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亲人了,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头。
“乖孩子。”
她还清晰地记得话语一落,少年俊美的面庞便蹙起了眉头,有些笨拙的可爱。
但现在的堇容,面容平静无波,哪还有当年的半分影子。
她咬了咬唇,手中的鱼汤热气腾腾,却丝毫提不起来了胃口。
这些年来两人相互依靠,她亲眼见他步步为营才走到如今,现在算是苦尽甘来,得到了一切,但是一切,好像又在慢慢地发生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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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出灵仪式如期举行。
皇子妃嫔一众浩浩荡荡前往南山陵墓,柳宴拉上堇色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堇容的马车则行在最前面,和先帝的棺椁一起。
马车上总是令人昏昏欲睡,堇色看着柳宴的脸色,柔声道,“太后娘娘最近脸色好像不太好,可否容我把个脉?”
柳宴颤了颤,不经意笼住自己的衣袖,“多谢,但不必了,本宫无事。”
忽然间,马车颠簸了一下,珠帘缭乱,前面似是传来急促的喧哗声。
“——有刺客!”
第67章
“有刺客!”
须臾之间, 刀剑声便在马车外传了起来,如同骤然而起的鼓点,密密麻麻的, 堇色虽心一晃,但两人的马车处在中间位置, 还算是安全。
暗卫从无声中闪身, 将堇容的马车团团保护住,堇容从浅寐中惊醒, 一只羽箭透过密不透风的防护缝隙射了进来。
堇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朱痕不知从何处闪身挡在了他身前,羽箭被匕首格挡住,锋利地反向钉在了马车一角, 擦过她的胳膊, 留下一串淋漓的血水。
她混不在意,护在他身前, 冷静道, “陛下,属下救驾来迟。”
外面的挽丰大喊,“加大护卫, 全力保护陛下!”
柳宴神色慌张, 堇色忙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要怕。”
这种情景她经历过,上次还是在她回宫的路上。
在所有人都陷入混战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另一架马车里的锦妃不见了, 她被国师带到了一处密林。
这里与外面刀剑厮杀的声音相比,显得过于的宁静, 片刻后,有一颀长身影于密林中缓缓现身。来人正是幽澜教教主归尘。
看到锦妃时,他冷静的长眸有了些失控的欣喜,不再是一贯浅笑吟吟的模样,凝肃地低唤一声。
“小妹?”
锦妃转身看向归尘,明显没有后者情绪的激动,声音冷淡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归尘顿了顿,“连一句阿兄都不肯叫了吗?过了这么多年,小妹还是在怨我。”
“十年了,难为你还记得,这个宫里还有一个我,”锦妃冷哼一声,声音毫无感情,”从你把我送进宫的那一天开始,我就跟你没有了关系,我记得我说的很清楚,是你忘了。”
“这场骚乱,是你而为?”
“是,否则,我不会有机会与你见面,时间不可拖延太久,你我长话短说。”
锦妃背过身去,一字一句说的决绝,“我与你没什么好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是回去吧。”
归尘顿了顿,“国师,你先退下,我有一些话要与小妹说。”
声音染上了些不由分说的强硬,国师饶有兴味地看了两人一眼,从容退去了。
归尘看了眼国师远去的身影,又布上一层结界,确保不让第三个人听得到,才复又开口道,“小妹,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会来到这里?”
锦妃不语。
“我知道,事到如今阿兄说什么都没有用,你不原谅我,那也没有关系,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继续留在这里,奉天不是长久之所,小妹,阿兄求你,跟我回去罢!”
“恭喜你,如今你已经贵为幽澜教教主,不过本宫担待不起,能让一方教主跋涉千里来到皇城之地,只为了带走一个人,我自认为自己还没有这么大的分量。”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就是为你而来。”
说到这里,归尘停了停,声音不自觉带了抹恳求,“奉天马上就要成为是非之地,小妹,跟阿兄走吧,我如今……会护佑你一方平安,绝不再让你再做为难之事。”
“皇帝已死,凌儿已去,一旦堇容坐稳帝位,你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与其待在宫里任人宰割,不如远离樊笼,在幽澜安身立命。如今情况,你难道还有什么好对策吗?”
这话倒是不假,她们曾经想方设法的治堇容于死地,暗杀也好、毒杀也罢,但都竟然起不了作用,他还是平安的登上了帝位,而等待她们的绝不会是好结果。
这段时候,不知是从哪里出了问题,他们竟然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究竟因何而来?”锦妃又重复了一遍,冰冷地打量他。
归尘愣了愣,苦笑一下,“你还是不信我。”
见锦妃久久不语地打量他,半晌,他终是叹了口气,妥协一般道,“我与国师达成了一个交易,如果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什么交易?”
归尘一字一顿道,“刺杀新帝。”
锦妃惊愕,“诛杀皇帝?你不要命了?到时候若是不成,幽澜教顷刻间便可灰飞烟灭。”
“我自然没那么蠢,只在必要关头助他一臂之力,幽澜教不涉朝政,不会露出任何马脚。”
“代价是我?”锦妃犹豫问。
“……是。我说了,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就是为你而来。”
“你们究竟瞒了我多少事情?”锦妃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阴沉如水,低低道,“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作为弃子?”
归尘听得了,竟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宽慰道,“他心思太过深沉,不要继续留在他身边,这样只会害了你自己。”
“你身上中了蛊毒,阿兄日后自会给你解开,小妹,跟我走罢!”
锦妃默不作声,竟有些心灰意冷起来。她想起这些日子,堇凌去了,只有她一个人悲痛欲绝,他却丝毫不为所动,那是他们的孩子啊……他怎能如此。
温情眷恋,永远比不过他心中的江山权谋。她此刻不为血蛊所控制,神思异常清明,冷静道,“阿兄,再帮我一件事,我便跟你走。”
听到她终于唤他阿兄,归尘眼睛亮了一下,渐渐涌上些温柔情绪,“你说,为兄必定为你做到。”
锦妃抬头看着他,目光幽怨而狠毒,“帮我,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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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长身立在密林外,默默思忖着。堇容登帝之后,以雷霆之速迅速排清了异己,对自己的针对也越来越不留情面。
他盘桓朝野多年,如今皇权一夕交迭,竟是被他逼得几乎到了举步维艰的境地。
他没想到堇容成为了皇帝之后,竟是在短时间内如此快的掌握了大权,迅雷不及掩耳的拔除了他的势力,几乎没有给他留喘息之余。
堇容登帝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而且自从堇容带堇色回宫之后,他就开始从被动为主动,锋芒毕露步步为营,无论他对他用什么手段,他都能从容应之了,这临危不乱的姿态只可能是有了令人安定的筹码。
这不得不让他想到了堇容身后的那个小侍卫。
自从有了无萧之后,他栽培的朝中大员一个接一个的离奇死去,他派去袭击堇容的刺客也是一次次的有去无回,还包括堇凌的死,想必也有他的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