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被她的态度取悦了,温声道:“大展护卫是世子爷身边得用的人,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世子爷常和我说起。好好收下吧,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告诉我。”
红叶见推拖不得,又行了个福礼,再三道谢才小心翼翼接过来。
丹姐儿也在旁边,像模像样地点点头,身边的大丫鬟也捧了个小小的匣子上来,里面盛着一枚垂着珍珠流苏的赤金步摇,一朵镶着红珊瑚、蜜蜡的珠花。
这是很贵重的赏赐了,红叶再次拜倒,略带哽咽地说:“夫人和大小姐恩典,奴婢铭记在心,不敢忘怀。奴婢一定和大展护卫尽心尽力,服侍夫人、大小姐和世子爷。”
赵氏微微点头,觉得红叶是个懂事的人。
回到家里,冯春梅喜得合不拢嘴,不敢耽搁,把全部精力放在采买:
四只樟木箱子,首饰盒,放小东西的匣子,梳妆镜,配套的茶具、花瓶、茶叶罐、糖果盒,屋子里的幔帐被褥是来不及做了,直接去外面铺子买。
首饰是红叶自己挑的,一套足银满池娇首饰,自然没有马丽娘、娴姐儿戴得头面精巧,也没那么多花样,她已经很满意了。
衣裳鞋袜是现成的,府里去年的衣裳,红叶还没穿完。冯春梅去城里的绸缎铺子买了时新的绸缎料子,给一家三口留一些,剩下的满满叠在箱子里,手都插不进去。
红叶忙着做鞋:新人过门,是要给公公和小叔子鞋袜的。冯春梅怕她做不完,也来帮忙。
七月下旬,是马丽娘二十七岁生日。
普普通通一个散生,府里又有长辈在,按惯例,是不会大肆庆祝的。
马丽娘却大张旗鼓地庆生,和老夫人赵氏打了招呼,给亲戚朋友下帖子,让娴姐儿把闺蜜也请了来,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又从北平楼叫了包厨,在长春院摆开二十多桌宴席。
一时间,二房人来人往,乐声阵阵,远远便能听到。
按照惯例,二房的下人是要给马丽娘祝寿的。
吕大海一家是马丽娘陪房,根正苗红的二房人,吃完午餐便到长春院,在院子外面等着。
丫鬟们翻飞蝴蝶似的,忙得脚不点地,两位姨娘在正屋外面打帘子、递鲜果、伺候茶水,红叶远远看着,想起原来世界的自己。
正想着,慧姐儿生母马姨娘也看见她,找个空儿,顺着墙边溜过来,说句“姑娘大喜。”
红叶笑着道谢。
马姨娘从手腕摘下一枚掐丝珐琅手镯,塞到她手里,“要伺候主子,到时候未必喝的到你喜酒,一点点心意。”
红叶想推辞,马姨娘摆摆手,忙忙走了。
到了下午,太太、小姐陆陆续续告辞,娴姐儿昭哥儿回了自己的院子,马丽娘也在一堆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回到正屋。
几家陪房瞧见了,穿过院子站在台阶底下,丫鬟也等着这个空儿,进去禀告一声,退出来整整齐齐站好。
正屋门开了,穿一件湖绿色绣博古花卉纹绸缎裙褂的马丽娘端端正正坐在椅中。
只见她画着厚厚的妆,梳了高高的牡丹髻,点翠梅花钿儿,赤金大凤钗衔着的红宝石、西洋翡翠珠花中间的红宝石花蕊与如火红唇交互辉映,手上戴着两枚沉甸甸的红宝石戒指,像开到末路的鲜花。
徐妈妈领头,向马丽娘行礼:“恭贺夫人芳辰,祝夫人多福多寿。”
“罢了。”马丽娘的笑意疲惫不堪,抬抬手指:“赏。”
一位穿着青缎镶石榴红芽边比甲的丫鬟捧满盛满海棠花形状银锞子的托盘,小丫鬟跟在旁边,拿起银锞子递给每人。
是秀莲和小茉莉。
红叶用余光打量,秀莲一条石榴红裙子,腰间扎着石榴红撒花汗巾子,鬓边插一根赤金芙蓉花簪子、两朵酒盅大的珠花,眉宇间透着扬眉吐气。
发钱发的好好的,到了红叶一家,秀莲却撇撇嘴,用周围人听得到的声音说“离了夫人的院子,就不是夫人的人了”,捧着托盘头也不回地走了。
吕大海老实,冯春梅气愤,红河气得半死--二两银子呢,红叶却无所谓--她并不缺钱。
屋子里的马丽娘似乎看见了,似乎又不在意,挥挥手,徐妈妈忙不迭喊“散了吧”,就指挥绿云几个把马丽娘围住了。
红叶收回目光,隐隐有一种预感:她离开了原来世界的轨迹,秀莲却背道而驰,走向马丽娘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她平静地想,希望秀莲不会像自己一样后悔。
第26章
八月初八是丹姐儿的生辰,红叶绣完了给未来公公和小叔子的鞋,便琢磨着,收了赵氏和丹姐儿的重赏,自己也得表表心意,得罪了马丽娘,以后靠着长房吃饭了。
说起来,丹姐儿今年十四岁,明年及笄,之后便出嫁了,赵氏心疼女儿,打算好好办一办。她不像马丽娘那么大肆铺张,发帖子请了丹姐儿的闺蜜,请了自家亲戚,就在花园水榭办一场生辰宴。
红叶想了又想:去年回到这个世界,初遇赵氏和丹姐儿,两人都很喜欢她绣的牡丹花荷包和一方嵌着彩珠的帕子。
依旧绣件东西好了。
红叶便找到丹姐儿身边的大丫鬟碧桃。
碧桃在沁芳斋便和她熟了,听她说“想给大小姐绣个荷包做生辰礼物”,便出主意“那天啊,大小姐穿一件大红刻丝遍地金牡丹纹通袖袄,赤金红宝石头面,赤金牡丹纹项圈。”
红叶记在心里,“不会变了吧?”
碧桃哎呦一声,快言快语地说:“衣裳是我们夫人去外面铺子订做的,纵比不上红叶妹妹你,也是很难得的,大小姐试过,喜欢得很呢。”
红叶便道:“谢谢姐姐,我回去想想,讨个巧儿;若是讨了大小姐欢心,一定请姐姐吃零嘴。”
碧桃促狭,“零嘴有什么稀罕,要请,便请喝喜酒。”
两人笑闹一会儿,红叶回到住处,琢磨“大红配赤金”的颜色。
之后十多天,她用手中最好的油绿、翠绿和水绿料子做一朵拳头大的绢花,金色碎珠做花蕊,每片花瓣掺杂两根金线。
按照风俗,未婚夫妻不能见面,展南屏托红河给她带了外面的糕饼和酱肘子,红叶高高兴兴和家人吃了,分给邻居和朋友。
她也告诉展南屏,丹姐儿生辰快到了,自己绣件礼物,给他的东西延一延。
展南屏回话,世子爷也给丹姐儿准备了礼物,让她不用着急自己,别累到。
红叶心里暖暖的。
绢花做到一半,不像戴在头上的绢花那样收底、用铁丝连接发钗,而是缝在一个翠绿色荷包表面。
这样一来,既是放东西的荷包,又是一朵小小的、怒放的绿牡丹,鲜艳别致,颜色生动,令人移不开目光。
这种荷包要在几年后才从海外流传开来,现在的京城还没人见过。
八月初七那天,红叶把荷包送到长房,丹姐儿一看便非常喜爱,系在腰间,在镜子前转了个圈。
丹姐儿喜滋滋说一句“赏”,红叶忙不迭摇手:“上回您已经赏过了,这是奴婢的心意,可不是来讨赏的。”
丹姐儿更高兴了,傍晚向母亲炫耀一番,第二天穿上订做的衣裳,戴好绿牡丹荷包,万红丛中一点绿,把她衬托得格外灵动,在亲戚朋友和三位姐妹之间出尽了风头。
几位小姐都来问“针线上的人做的,还是外面买的?”
丹姐儿颇为得意,“家里的人做的,先说好,做一朵可费功夫了,可没空给你们做。”
表妹张牙舞爪地“好你个阿丹,连个荷包也舍不得让人绣”,堂姐说“改日带了我家里的绣娘来,给你这位绣娘学一学。”
丹姐儿自然满口答应。
一旁娴姐儿慢慢踱开,表情复杂:这么出彩的配色,这么巧妙的心思,定是红叶想出来的。
上月娘那件湖绿衣裳,还是红叶绣的,好端端的不知怎么,娘突然把红叶打发出去了,娴姐儿非常惋惜--她还有很多新鲜念头,让红叶做呢。
想不到,红叶给大伯母和姐姐做东西去了!
娴姐儿很不高兴。
回到长春院,娴姐儿直接去了正屋,见到窝在床上的母亲,勒着宝石蓝镶猫眼石额帕,脸色蜡黄,精神萎靡,有些问题就缩回肚子里了。
她说些丹姐儿生辰的趣事,陪马丽娘歇了一会儿,把晚餐的单子定下来给小厨房,找个空儿,问起徐妈妈。
徐妈妈忙说:“她娘老子给定了亲,夫人的恩典,放出去和娘老子聚一聚,在外面成亲算了,里里外外的,都说我们夫人宽厚呢!二小姐怎么问起她?”
娴姐儿含糊着,“算是伺候过我的人,打算赏些东西。”
徐妈妈满脸是笑:“要不说,还是我们二小姐宅心仁厚。”
晚餐都是娴姐儿昭哥儿爱吃的,琵琶大虾,松鼠桂鱼,八宝肥鸭,香菇菜心,小炒肉,油焖笋,清炒菜心,酸溜白菜,一笼叉烧包,一笼梅干菜排骨包,酸笋鸡丝汤,红枣桂圆蛋羹。
娴姐儿斯斯文文用甜白瓷调羹舀一口汤,笑道“娘,这汤真鲜,爹爹最爱吃了。”
马丽娘吃一口蛋羹,“还是女儿贴心。放心,娘给小厨房留了话,你爹爹进门,什么都是现成的。”
孔连捷回府的时候,已是满天繁星。
按照这段时间的惯例,他到正屋坐了坐,问问马丽娘的身体,看过厢房的昭哥儿,就回第二进院子,自己的书房去了。
平时一片祥和,近来服侍的丫鬟战战兢兢的,莺歌杜鹃两个通房丫头也小心翼翼。
孔连捷去过净房,换了家常佛头青道袍,坐到摆满八样菜肴的炕桌边,低头看看:“今天可有什么事?”
莺歌想了想,“二小姐三小姐去水榭,参加大小姐的生辰宴,夫人没过去,也没传我们,其他的就没有了。”
孔连捷是知道的,伸筷夹了一块炸鹌鹑,“哦,来了哪些客人?”
换成平时,莺歌几个参加不了宴席,会到园子里逛逛,和四位小姐身边的丫鬟聊天玩耍,打探消息;自从马丽娘卖了黄鹂喜鹊,根本不敢出长春院了。
莺歌委屈地答:“奴婢不知道。”
比起平日的娇俏可爱,今天两个丫头呆板胆怯,孔连捷未免扫兴,低头吃饭。
正吃几口,门口传来响动:“二爷可在,奴婢秀莲,奉夫人的话,给二爷送酸笋鸡丝汤。”
听到“秀莲”两字,孔连捷不由抬眼:面前的丫鬟穿一件青缎镶桃红芽边比甲,白绫袄,桃红裙子,乌油油的发髻簪一根赤金芙蓉花簪子,两朵新鲜的凌霄花,水蛇腰,溜肩膀,有些亭亭玉立的味道。
他来了兴致,调笑问:“有日子没见着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过来,我瞧瞧。”
秀莲含羞带怯地把手里的甜白瓷炖盅轻轻放到炕桌角落,“二爷真爱说笑。”左右看看,拿起一个汤碗,揭开盖子,盛了半碗汤放到他面前。
孔连捷嗅一嗅,忽然道:“什么味儿?”
秀莲愣一愣,见他招招手,轻轻靠近一些,孔连捷把筷子一放,忽然一把把她拉进怀里,在她鬓边吸一吸:“好香的花儿!”
莺歌杜鹃对视一眼,脸色黯然地退了下去。
秀莲用一块粉红帕子捂住脸:“爷,您总是欺负奴婢。”
孔连捷笑道“爷怎么舍得?”又双手一托,把她横抱在腿上掂了掂,“轻了,腰也细了。”
秀莲带着几分委屈,拉着他衣袖:“奴婢日日惦记您,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可不就....”
孔连捷摸摸她的下巴,“怪可怜儿的,说实话,想爷了没有?”
秀莲羞的说不出话,脖子都红了。
上回沾过一次,就被马丽娘棒打鸳鸯,见不到人,如今隔了几个月,孔连捷难免动心,抓起自己的杯子喝半口,灌秀莲喝了残酒。之后他一边凑在她耳边说些风流话,一边解了这丫头腰间汗巾子,扯开衣裳,掀起大红绣鸳鸯戏水肚兜,“我的心肝,让我看看~”
里面传来一声娇呼,之后又没了动静,像是被什么含住了....两个丫鬟咬着嘴唇守在门口,叫小丫头“叫茶坊准备热水。”
莺歌泪水不停流:她托了外院的人,打听黄鹂杜鹃的近况,一个被嫖客折磨致死,一个已经自尽了。喜鹊扭着手里的帕子,忿忿地凑到莺歌耳边:“我就不信,这骚蹄子有什么好下场!”
第27章
红叶的十八岁生辰,过得热热闹闹:
原来的世界,她还没抬成姨娘,白天在马丽娘身边,傍晚香橙到小厨房要了一碗面,绿云几个平日合得来的,送了她礼物,她在房里请姐妹们喝茶、吃点心糖果,冯春梅送了衣裳进来。
现在么,住的地方依然开不了火,冯春梅到外院厨房讨了什锦面,一人吃一碗,又请邻居吃。
到了下午,绿云、双福、彩燕,香橙和小丁香几个相携来了。红叶如今手里宽裕,叫红河到外面买了点心、糖饼和鲜果,用白瓷碟子摆出来,沏了茶,比不上长春院的,也满满一桌。
大家嘻嘻哈哈地,把小小的房间挤得满满的。
彩燕拈一块洒着蜜汁的桂花糕,大惊小怪地:“红叶姐姐出来,果然是不一样了,稻香村的呢!”
稻香村在京城是颇受欢迎的点心铺子,达官贵人不时光顾,招牌点心要几两银子一盒。红河买回来的不是最好的,也花了些钱。
红叶往她嘴里塞一块蜜豆糕,“那你就多吃点,如今见一次难了,我可心疼你。”
双福笑得眯着眼,“以后有了姐夫,我们去姐夫家便是,还怕短了我们的点心?”
红叶红着脸,“只管来,好吃好喝少不了你的。”
双福是府里的家生子,早早定了亲,过两年也要放出去了。
小丁香睁着大大的眼睛,“还没见过姐夫呀!”香橙捂着鼓鼓的嘴巴,“我见到了我见到了,我告诉你,姐夫长得....”
红叶一手一个,捏住两个小姑娘的脸颊,两个小丫头齐齐呼疼。
笑闹一会儿,绿云借机解手,把她拉到屋檐下面,低声问“知道了吧,秀莲?”
三天之前,马丽娘在长春院摆酒,请了三桌客人,给秀莲正式抬成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