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想要来劝,可听到老人指责女子不孝,又看女子怎么都不吭声,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上前。
除了少数有急事的人依旧行色匆匆,所有人都在听着这位老人的破口大骂。
他骂得越来越难听,用词越来越不雅,声音也越来越大。落在顾野梦耳朵里的,就是一声又一声的惊雷。惊雷不定期出现,没有规律。周围行色匆匆的人则像是雷鸣的痕迹,或者黑色的幕布。
黑色的幕布像羽翼一样张开。
放过我吧……
昏昏沉沉中,顾野梦几乎要支撑不住。她下意识地想要扶住旁边的墙,却突然被握住了手:“顾野梦。”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父亲的脸憔悴得像骷髅,牙齿像是枯黄了的玉米粒,而手上疼得像是撞上了一把骨头,“你别想独吞彩礼——户口本在我这里。没有我的同意,你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你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手像是要被捏碎。她也不在乎是不是能嫁出去,甚至于她都不相信婚姻,可是……可是……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的呢?
这或许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缘无故地,顾野梦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她要倒下去了,要摔倒在地上,掉到泥潭里,沉下去,像安徒生童话里写的踩面包的女孩那样被活生生做成雕塑,凝固。
“顾野梦!你……”
“所以您想要多少彩礼?”
突然出现的淡漠声音,打破了不停歇的黑色循环。
顾野梦抬起头。
和父亲一样、同样不知道何时出现的荀轼站在父亲的身后,长身独立。见顾野梦看自己,他安抚性地笑了一下,然后走到顾野梦面前,伸出手,轻轻弹开了顾父抓在顾野梦手腕上的手,挡在了她的身前:“您想要多少彩礼?我给。”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忙才发。。。这是7.28的
今天晚上八点入V三更同志们不见不散
第18章 有病
顾野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荀轼。
虽然这里是综合性医院吧……好吧,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场合里遇到荀轼。
她呆呆地抬起头,却只看见了荀轼宽阔的后背。那上面撑着的西装笔挺, 给人一种很强的安全感。
“岳父好, ”她听到荀轼说道,一边向前伸出了手,“您好, 我是荀轼,是小梦的丈夫。”他的声音霎时又变得轻柔,像一个乍见到岳父时战战兢兢的女婿。
荀轼的情绪变得太快,让顾父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文质彬彬的青年,这张完美到不真实的脸上, 仅仅一句话前还无比冷漠, 眼睛像是无机质的玻璃;可到这句话的时候, 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又出现了。
顾父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令人不安的空白, 可转瞬之间, 荀轼话语中的信息还是攫取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让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我要什么彩礼你都给?”
干巴得像一大团旧报纸的老人瞬间因为贪婪而返老还童, 眼睛闪闪发光。
“嗯。”荀轼笑着应道。
顾野梦想要让荀轼让开, 但他岿然不动, 反而把顾野梦挡得更严实了。
“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顾父咳了一声, “并不是彩礼的问题。而是你们从确定结婚到现在,招呼都没跟家里打一声, 我还是听别人说, 才知道自己女儿要结婚的消息的——我怎么放心把宝贝女儿交给你呢?”
顾父这话说得声音很小, 显然是他也意识到了前倨后恭。可荀轼却不想放过他, 他口齿清晰地、用周围的围观路人绝对能听的一清二楚的声音笑着说:“真对不起,伯父,主要是我没想到您对小梦感情这么深——小梦在魔都三年,每个月我都陪她去银行给您汇钱,每次都是一两万,有时还是好几万,那三年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见您一面就好了。”
荀轼此信息量爆炸的发言一出,周围的吃瓜路人都是一惊。
之前这老头一直在说那个女青年不给钱、不和家人联系、不孝……看来这些都是颠倒黑白啊。
女青年不吭声,那是被劈头盖脸骂懵了!
这老头也欺人太甚了,每个月拿那么多钱,现在还要用彩礼来卡女儿的终身幸福!
加上荀轼长得又正,好看不说,还自带一股浩然正气,让人一看就下意识地相信了他。
顾父也听到了周围的窸窸窣窣,他恼羞成怒地一指荀轼:“我没收到,放你妈——”
“——现在看到您这么挂念小梦,我也就放心了。”荀轼笑眯眯地说,另一只手在身后,拼命把想拨拉他的顾野梦往回拨,“我很希望小梦幸福,只要她幸福,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希望她的付出能够被承认、最尊重,我知道,这些能让她的幸福最大化。”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忽而变得很轻,轻到只有顾父和顾野梦能听见,轻到几乎像是低喃,“伯父,小梦有没有给您汇钱,您再想想?”
顾父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这个笑眯眯的青年,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从脚底席卷到了头顶。
他知道这个叫荀轼的年轻人现在很有钱。
王群立在渝城很有名,更别提他还是和顾父是同一代富起来的人,只是那几年的浪潮中,顾父被刷下去了、而王群立看准时机一波直上了。
顾父日日想着东山再起,每日都在到处打听各种发财拉投资的机会,也知道王群立手上有一大笔钱,想投资西伯利亚土地。一度他也动过接下这个项目的念头,只是自己实在不了解俄罗斯,便只能作罢。
当然,顾父是不会对自己承认自己早就在商界一名不文的。在他心中,他只是“潜龙在渊”,暂时蛰伏,虽然这个蛰伏期长达十几年,但一切都是暂时的。
现在,这个项目被这个年轻人拿下了。
而这个年轻人是他的准女婿!
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晚,顾父差点激动得爆血管,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他觉得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这些年他看到了多少机遇,却因为资金不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一溜走,去让别人功成名就。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荀轼是他的女婿,荀轼的钱就是他的钱!他终于等到他想要的机会了!!
——可是,现在荀轼却说,钱有的是,但你必须当众承认顾野梦给自己汇过钱、尽过足足的赡养义务。
这不相当于让他当众自打脸吗?
顾父还想挣扎:“我们回家再说……”
“不,”荀轼毫不犹豫地拒绝,“就现在。大声说——岳父。”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
像是蛇在攻击猎物之前吐信。
前半句是威逼,后半句是利诱。各种利害关系在一句话中无缝衔接,这让顾父心中的恐惧更甚了,一瞬之间他都在想,这样与虎谋皮是否是正确的,这个年轻人明显是个不好惹的,甚至……
“是,野梦是这些年给了我很多钱,她是个乖女儿。”
面子才值几个钱,顾父一边大声地说,一边在心里疯狂盘算着拿到彩礼后自己要投哪个项目。这么一想,以往女儿对自己的好也霎时浮现在了心里,以至于声音都更真挚了几分。
确实是个好女儿啊。
怎么以前只觉得她是个赔钱货呢?
听到顾父大声地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荀轼笑了:“伯父,我们出去谈?”
顾父巴不得现在就谈钱,荀轼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
两个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男人,此刻勾肩搭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感情有多深的最佳翁婿。
顾野梦再也忍不了了,她挣脱荀轼的束缚,三两下走到顾父与荀轼之间:“没有彩礼,你爱给不给户口本。”她冷冷地对顾父说,说完死拽着荀轼的胳膊,大步离开。
“顾野梦你给我回来!”
顾野梦的脚步一点也不停留,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大力,拖着荀轼几乎是飞奔了一路,直到离开医院一两百米才停下来,然后甩开男人准备顺势缠上来的胳膊,冷冷地望着他:“我警告你,你不要多管闲事!”
荀轼皱了皱眉:“可是他在当众骂你……”
“他骂我你也别管!”
“但你是我的老婆。”荀轼脱口而出。
“怎么,嫌丢人?”顾野梦冷笑,“嫌丢人我可以让你更丢人,比如我现在宣布不跟你结婚,你猜猜,你去挨个给嘉宾打电话的时候丢不丢人?”
荀轼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那还挺有意思的。”
啊?
“要不你现在真宣布不跟我结婚,怎么样?”
不是,这怎么还跃跃欲试了?
顾野梦看着荀轼眼里放出兴奋的光,觉得自己满腔的怒火都随着这个神经病的发神经而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剩下困惑。
与黑人问号。
“你不要给他彩礼。”顾野梦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耐心给荀轼解释,“他拿着钱就会和我妈一起去搞乱七八糟的投资,然后全部赔完,甚至还欠了更多。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他根本不会拿一分钱去改善自己的生活。你给他钱,那是助纣为虐,只会让他越来越沉沦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的。而在那之后,除非继续给他钱,不然他会恨死你。”
荀轼想了想:“可是你当时很难过。如果我给了他彩礼,他就会对你好,你就会心情好起来。”
“但他会一直找你要,没完没了。”
“那就一直找我要,没关系。”
他说得很认真。就因为太认真了,以至于顾野梦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第一,无条件地满足另一个人无节制的欲望,这本身是不对的。第二,”顾野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们只是合约结婚,没好到那一份上,感谢你今天帮我出头,不过大家还是各自管各自的事吧。”
荀轼的脸刹那之间变得很古怪。
像是一块水晶即将碎裂,一瞬间甚至有一种脆弱的可怜感。
但他下一刻又恢复了过来,像往常一样笑着说:“你说得对。是我越界了。我不该替你做主、替你拿决定。”
荀轼用平静的话把顾野梦心里的刺直接说出来,反倒让顾野梦有些后悔于自己之前的口不择言:“咳,而且其实我被他骂的时候并没有那么难过。”
“你那时不是都被骂失神了吗?”
“没有,”顾野梦低低地说,甚至有点不敢看荀轼的眼睛,“我在偷看他手里的病历。”
顾父把病历攥得很紧,顾野梦根本看不清,只能像照相一样,随着他手无意识的挥动,将每一次泄露出的片段先用脑子拍下来,然后在脑中拼在一起。
所以当时难过是真的,但沉迷头脑风暴没空回嘴也是真的。
“伯父得了很严重的病吗?”顾野梦听到荀轼在问自己。
“……”顾野梦沉默了一下,“没看清。”
“这样……”
“先不说这个,我下午找我弟弟问问他是怎么回事,”顾野梦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你呢,你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好吗最近。”
“那倒没有,”荀轼笑了,表情很轻松、神态很雀跃,“我是来看精神科的。”
他说得像是要上台领奖戴大红花一样。
“你为什么要来看精神科?”顾野梦还有点担心,她自己有抑郁症,自然就不希望别人也吃这个苦,“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荀轼摇摇头,轻快地说:“我告诉你个秘密。”他低下头,在顾野梦的耳畔轻轻说,像是情人的低语,“我一直觉得我脑子有毛病。”
“……”
“你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吗?”
我觉得人贵有自知之明。
顾野梦:我不懂,我大受震撼。
作者有话说:
顾姐:你挺有自知之明
一更~
第19章 手办
顾野梦一直以为荀轼不知道自己脑子有病。
没想到荀轼是知道的。不光知道, 他还知道主动求医,一次测不准就再测第二次, 二次测不准就再测……
“我已经说了你很正常了。”
看着都已经被烦得无奈的医生, 顾野梦又看看身边的荀轼。
荀轼看到顾野梦在看自己,耸耸肩,一脸无辜地对医生说:“好的, 谢谢您。”
医生不耐烦地打发荀轼走。
顾野梦以为是荀轼医生没选对,还帮他挂了常医生的号。结果常医生也说他再正常不过。
“我去过好几个医院,”往外走的时候,荀轼给顾野梦解释,“做了各种各样的题, 催眠也做过, 不过最后都说我很正常, 什么精神疾病都没有, 是我自己想多了。”
顾野梦挠挠头:“所以你觉得你的脑子病在哪儿呢?”
“我要是知道就不来看医生了, ”荀轼笑了起来, “就觉得自己很奇怪。知道自己病了, 但不知道哪儿病了, 你明白吗?”
“……”
“也许我得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病种, ”荀轼不在意地说,一边伸手,摘去顾野梦衣服上的一片落叶, “总之我觉得我很奇怪。”
“奇怪?”
“对呀,你不觉得我奇怪吗?”
她当然觉得他奇怪。
但是那种奇怪感到底从何而来, 她也说不明白。
神经质?可他在人前时又很正常。反社会?可他却会在那天晚上给她施以援手, 何况他这么爱自己弟弟。抖M?好像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