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像一个做得很漂亮的手办。”终于, 顾野梦勉强从脑子里找到了一个比喻。“绝大多数时候。”
荀轼惊讶地看着她。
“你也在努力让自己更漂亮。”顾野梦继续说, “但有的时候,你真想把自己给摔碎了事。”
“……”
“我觉得你迫切地需要想想你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谈玄实在不是顾野梦擅长的事情,她在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荀轼的眼神正在变得幽深,“今天李医生就给我说,人关键在于要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活。自己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不……唔!……”
原本的话随着一个深吻而销声匿迹。
荀轼像是疯了一样吻住她,几乎无法克制的那种。幸好他还有残存的理智,他们是在一个无人的小巷里接吻的。舌头缠绕在一起,顾野梦想要像往常一样进攻,却被荀轼弄得动弹不得。她被紧紧地抱住,像是要镶嵌进荀轼的骨肉一样。
一吻终了,顾野梦第一次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荀轼也很狼狈,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喘息着,眼睛里仍然有浓重的yu望:“而不是什么?”
顾野梦愤愤地望着他,为自己没有抢到主动权而恼羞成怒:“我想不起了。”
荀轼轻轻地笑了起来:“走吧,我去送你见你弟弟。”
顾野梦本以为他是要说“走吧我们去开fang”,因为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像了。
“怎么可能,”荀轼笑着摇摇头,“你说了你要去找你弟弟的。”
“……谢谢。”
也没有约着一起吃饭,荀轼直接就把她往她给的地址送了。在去的车上,顾野梦想,难道他看出自己很着急、说是下午,其实根本等不到吗?
想到这,情绪开始有点微妙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顾野梦听到荀轼在问她。
“啊,”顾野梦随口说,“我在想你是怎么知道我每个月都给老头打钱的事的。”而且居然金额都说得差不多。
难道他在偷偷调查她?
“你是不是在怀疑我偷偷调查你?”
“那怎么可能,”顾野梦条件反射反驳,想完又觉得不对,干嘛心虚,登时改口,“对,确实怀疑,特别怀疑,因为像是你这个人干得出的事。”
顾野梦转过头,凶神恶煞地看着荀轼。
荀轼像往常一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仍旧开着车:“我没调查你,是你自己说的。”
“我怎么可能给你说这种事?”
“上次。你答应我结婚的那次。”
顾野梦想起了那一次,那次就是因为才和父母起了争执,之后又诸事不顺,后来才脑子一热答应荀轼的。而那次荀轼一直在跟着她……
“变态。”顾野梦低骂,“这个时候记忆又好了?”
荀轼笑得很开心。
车到了位置,顾野梦说了句谢谢,便头也不回地下了车,连手包都忘在了车里。荀轼本来想提醒她,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是顾野梦的妈妈。
他伸出手,手指向着不断颤抖的手机屏幕上的接听键触去……
……
……
好久没见到顾珽了。
珽,古代天子所持的玉笏——从名字就能看出,顾珽被父母寄予了多大的期望与爱。
其实她这辈子就没怎么见过顾珽。她很早就被送去住校,每次回到家,顾珽都对自己冷冷淡淡,有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恶劣。
尤其是在她得病之后。
后来她在想,孩子的直觉应该是最强的——他应该感觉到了她的嫉妒吧?感觉到了她对他无法克制的、怎么骂自己也做不到消解的难言的恨,所以他才会有敌意。
所以在长大之后,她并不在意顾珽对自己的冷淡,隐隐还有点歉意。她总觉得,无论如何,孩子都是没错的。你不可以因为父母的偏颇就迁怒于一个无辜的他。
要恨要冤,就得恨冤正确的人。
所以顾野梦在弟弟结婚后、父母让她出钱给他买学区房的事上没有太大意见。她那时手上也有钱,行有余力,自己又因为病情严重没有什么人生目标,帮助一下他也没什么。
结果到最后,顾珽也没能留下那套学区房。
顾野梦慢慢地循着楼梯往上走。
楼是有电梯的,但是老坏,这天又坏了,只能一层一层楼爬。整个楼梯间都是唉声叹气的声音,它们回荡着,像是鬼魂的回音。
这是顾野梦第一次来,整个过程中她都浑浑噩噩的。当她爬到十层敲响房门的时候,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提前和弟弟约过,万一弟弟不在家呢?
她下意识地想要找手机,一拍身上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她把东西落荀轼车上了。
“真倒霉。”顾野梦翻了个白眼,正打算转身下楼,忽然听到身后门开了,“顾野梦?”
是弟弟。
那个从不肯叫她姐姐的弟弟。
她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虎头虎脑的人,穿着老头汗衫,下面是短裤,身后是浓浓的油烟:“你……要不一起吃点?”
身上还裹着围裙的胖男人挠挠头,一边被指尖上的辣椒辣得直咧嘴,一边尴尬地说。
……
顾珽是一个挺喜欢做饭的人。
虽然家里过得一般,一家三口住在不足六十平米的小房子,一家人紧巴巴地,但桌上的水煮鱼却是用的最好的料,光是闻着就让人口水流下无数。
“爸爸!爸爸!”
“哎哎哎,吃……”
砰。
顾野梦抬起头,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残念地把一个全是茶垢的茶缸子砸到她面前:“喝水。”
是顾珽的老婆。
那套她买给顾珽的学区房,最终是在三年前、被急于东山再起的顾父给哄骗着偷偷卖了。
顾珽从小被父母宠爱,百依百顺,他完全没想到父亲会骗他。等发现问题不对的时候,买房子的人已经上门来赶人了。
在那之后,顾珽的老婆一直想让顾野梦再把学区房给补上。顾野梦一方面觉得没有这一说法,另一方面,下定决心好好活下去的她,看病、吃药,要花的钱不少,而她很久没回魔都,前一两年的收入也确实不高,就拒绝了。
顾野梦默默地接过了茶杯。
顾珽哄完孩子吃饭后,一回头,发现顾野梦一点都没吃,有点惊讶:“你吃点啊。”
顾野梦摇摇头:“吃了来的。”
“她那是心虚,”正在旁边教孩子认字的顾珽老婆冷笑一声,“咋好意思吃呢?”
“你少说点!”顾珽没什么中气地喝了一声,回头看向顾野梦,“还是吃点吧。”
顾野梦犹豫了一下,拿起了筷子,在顾珽期待的目光中,将一筷子鱼肉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你觉得我可以去开饭店吗?”
并不是特别好吃。
材料是最好的,料也下得足,但总是缺点什么。总归不是饭馆的味道。
顾野梦摇摇头。
“唉——!果然!”顾珽哗啦拖着凳子朝后倒去,“我也觉得差点。算了算了,不做梦了,还是老实上班吧。”
“但是作为家常菜还是不错的。”顾野梦连忙补充,“已经很好吃了。”
顾珽不置可否地刨老婆孩子吃剩的鱼。
“你想开饭馆?”顾野梦问。
顾珽摆摆手:“时常性萎靡不振,间歇性雄姿英发,”他咧开嘴笑了,“算了吧,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我还是适合老老实实上班,按部就班爬。真要我开饭馆,各种杂事得烦死我。”
顾野梦默默地望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我真不怪你不给我再买房。”顾珽举手,“没有这种事。你活着就好了。”
“你和老头最近有联系吗?”顾野梦还是忍不住问了。
顾珽一撇嘴:“他?好久没见到了。”
“老太太呢?”
“搞不清楚,”顾珽伸了个懒腰,“能别在我面前提他俩吗?他俩上个月还生龙活虎地跑我这要钱,想让我把这套房子也给他们呢——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但是老头得躁郁症了。重度。”
顾珽长大了嘴。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保持着这个搞笑的姿势很久后,顾珽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的?真的假的?”
“我看到了病历。”顾野梦说,“在医院。”
她骗了荀轼。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其实这篇文的主题是和解来着
具体的想法我下章有话说写~
第20章 讨好
她当时低着头, 一直没还嘴,全程在专心看父亲手里的那张病历纸。她告诉荀轼她没看清, 实际上她骗了荀轼——她全看清楚了。
她觉得有些事还是要自己去解决, 说得太多很像是在要钱。
毕竟她和荀轼说到底也没什么关系。
说回病情。
躁郁症,还是重度的。顾野梦并不意外。以父亲破产以来的偏执来看,他直到今天才患病, 属实是上天眷顾。
“不是,顾野梦,你的意思是,你在心疼他?”顾珽在听完顾野梦的叙述后,不敢置信地问, “好家伙, 是他骗你钱让你爱他, 还是他当面骂你biao子让你爱他?疯了吗?”
“我……”
“别给我说你给他三年抚养费你就因此原谅了他!你不是说你给他抚养费是为了我吗!”
看来顾珽比她更无法释怀当年的事。
虽然同样是三年没见, 但顾野梦同顾珽还是有联系的。那时顾珽同顾野梦说, 两个老人从山西回来了, 一名不文, 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老房子也为了投资卖了, 说想来他家住。
顾珽家就五十多平米,让两个老人住,那这家从此铁鸡飞狗跳。顾珽不想管, 但赡养老人又是责任,每天都焦头烂额。
顾野梦就把这个事接了下来, 她来付房租和生活费, 让收入不高的顾珽可以专心顾自己的小家。
她当时确实是为了顾珽。
三年前的事, 已经让她对两个老人彻底失望。她是真的再也不打算管他们, 甚至都不想联系。这三年一直打生活费,纯粹是因为当时她出事时,顾珽确实帮了她,不光拦下了一些事,还说了那句她至今都没有忘记的话:
“你要是死了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他们确实曾经相互憎恨。甚至于到现在,他们都是直呼其名,这三年来的交流也不多。
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们确实又成了真正的姐弟。
“我没说我爱他!”顾野梦辩解,“我只是想问你知道老头这几年到底在干什么吗?”
“干什么?还不是给我们添麻烦!”那边,顾珽的老婆绷不住了,作业本一摔,开始加入批判大队,“天天都想要折腾我们的二两钱,每天都在闹着要挣大钱——挣个毛线!我给你说,他那天喝多了说什么?说他要是穿越回宋朝当皇帝,他能让宋朝延续一千多年!开玩笑呢真是,也不看看他头上还剩几根毛!他有那个能力吗他!”
“那你也不能这么说,”也许是老婆骂得太难听,顾珽多少还想维护一下自己的面子,于是小声辩解,“他还是阔过的,那时也是白手起家,多少还是有点能……”
“有个毛线能力!那个年代多少机会、现在多少机会?风口上猪都能飞上天!”
好吧,这话倒是也不错。
顾父确实是那个年代靠机遇发展起来的一批人。那时人只要胆子够大又肯干,稍微脑子活点,基本都能挣到钱。至于是真有本事还是真是猪,就得看之后能否抗住风雨了。
“老头有今天,说到底还是在于老头不能正确认识自己,”顾珽老婆说话爽直,虽然在房子的事情上面很是“当局者迷”,但在作为旁观者时,她还是很“旁观者清”的,“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想证明自己不是风口上的猪猪,但其实何必呢?认清自己就是平庸,就是没那脑子,当初就是走了运,不丢人!”
那你还老背着顾珽给我打电话问我要学区房首付,顾野梦默默地想。
顾野梦站了起来。
“你要回去了吗?”顾珽问。
顾野梦点点头。顾珽去送她,顾野梦在出了门后,带着顾珽跟自己去了银行——还好她有随身揣张银行卡的习惯。
顾珽接过顾野梦取出来的一万块钱,虎头圆脑袋更像虎头了:“顾野梦,干什么?”
“拿去吧。”顾野梦说,“给孩子买点教辅。”
“不是,瞧不起我?”顾珽开玩笑,一边接过了钱。
“那肯定的。”
“嘿!”
两人像小时候一样吵架,却又谁也没当真。
“你下周要结婚了是吗?记得给我和我老婆留个位置啊,看在钱的份上,我会好好跟姐夫吹捧你的。”
顾野梦盯着数钱的顾珽,欲言又止。
顾珽看她这样子,忍不住说:“顾野梦,你是不是还为学区房的事情内疚?”
“那倒也不是……”
“你觉不觉得你有时候挺讨好型人格的?”
“我什么时候讨好型人格了!”顾野梦下意识地反驳。
她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人,天不怕地不怕,日常就是日天日地日空气,拽起来七斗牛都拉不回来,满身都是“被讨厌的勇气”,她是个毛线讨好型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