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说着眼眶又红了,抱着小男孩的手更是紧了紧。
晋丰之人?
卫君樾眯起眸,终于正眼看向他们。
“嘉钰军未曾给你们安身之所?”
‘嘉钰军’三字一出,那妇人像是见到什么洪水猛兽般猛地变了脸色,喉中哽咽半响,也未曾说出一个字。
“他们.......”
将将吐出两个字,便又是扑通一声,妇人带着她身侧的男孩再次跪到了地上。
“.......妾不知......”
他们对那群人的恐惧刻入了骨子里,以至于即便相隔万里,她亦不敢随意开口。
乔茉心中忐忑,被他搂着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冷冽的气息自己却能感受的分明。
唯恐因自己的驻留让他做什么出格的事,遂忙在他手心写下了几个字。
「他们亦是殿下子民。」
卫君樾不动声色地瞧见她写完又迅速收回的手,又移开目光。
“既是不知,本王也不做勉强。”
语毕他抱着乔茉跃身上马,而另一边的妇人早因他的自称痴傻在了原地。
先帝之子皆处在各自封地,当今圣上年幼更无子嗣,那么能称本王的只有......当朝摄政王。
“殿下......”
待到马蹄声响起,那妇人方才惊觉回神,她小跑着上前,又被藤蔓绊倒在地。
“明威将军滥用私权,搜刮民脂民膏,还请殿下为民妇等做主啊——”
......
自一年前北宁军在晋丰失利导致元气大伤,后来便是被封为明威将军的宁安世子乔泽带着嘉钰军驻守此处。
而今北狄再犯,嘉钰军被打的措手不及,可在此危急存亡之际,他们非但没有组织难民撤离,更是在北狄入城之前就开始搜刮城中百姓的钱财粮食,美名其曰充以军用。
倘若当真是为作战准备,百姓们自是毫无怨言,可乔泽却早早便以此为幌子暗中撤走了大部分兵力,后主帅弃城,他再赶去,倒当真像是个无辜之人。
“民妇的夫君在......北狄蛮人入城时被乱刀砍死了,民妇是侥幸才带着小儿逃了出来......”
行宫前殿,灯火通明,妇人赵氏跪在中央发髻凌乱,脸上也是布满污渍。
高台之上的卫君樾面色阴沉。
早该料到这群乔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赵氏继而哭诉,良久之后卫君樾遣退了众人,乔茉也跟着退了下去。
政事她向来不懂,但也能隐隐感受到他正在隐忍怒气。
最后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宫殿,乔茉眼神示意银翘去端了盆清水来。
行宫颇大,她派遣下人收拾了一间侧厢房,又让赵氏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能在这里的衣裳自然不是俗物,赵氏穿在身上顿觉哪里都不自在。
“王妃这太贵重了......”
乔茉被她叫得一愣,朝银翘看了眼。
银翘会意:“夫人唤错了,我们姑娘并非王妃。”
这下该轮到赵氏发愣,尴尬自脸上闪过,她这般草民自是不知远在禹京的摄政王有没有娶妻。
“姑娘恕罪,我.......”
乔茉摇头打断了她的不自在,又从一旁取了些吃食放到他们面前。
“姑娘让你们用些东西,然后好生歇息。”银翘笑着解释。
知晓自己待在这里会引得他们不痛快,乔茉稍稍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赵氏感激的话堵在喉中,看着那抹倩影离去,这才发现她好像不能说话。
......
那日以后卫君樾虽亦会日日前来,但除了监督她饮药,带她去泡泡温泉,剩下的时间皆在书房内。
乔茉感觉自己终于得了一丝喘息。
又是一日揉着酸涩的腰起身,身上清爽,想来是昨夜他走时为她清洗过了。
银翘服侍她起身,不知为何乔茉忽觉小腹隐隐发痛,为了避免张扬,她只是独自在床上多坐了一会,待到那阵不适过去才再次站起。
赵氏已然在外面等了许久。
瞧见乔茉走来时脖颈间遮挡不住的红痕,赵氏笑了笑:“殿下与姑娘当真恩爱。”
乔茉伸手拉了拉衣襟,礼貌性弯了弯唇角。
这些时日赵氏皆住在此处,偶尔会被拉去问些在晋丰的细节,其他时候皆颇为闲散,恰好也和同样无事的乔茉凑到一块,送些自己做的吃食聊表心意。
但赵氏到底是草根出身,即便是待了几日,可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住着总归是不安心,今日来便是辞行的。
“姑娘这些天帮助民妇诸多,请受民妇一拜。”语毕,她不顾乔茉阻拦,硬是拉着儿子一道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手中揪着不知从哪里扯来的野草,像模像样地跪着。
乔茉向来不知如何应对这般场景,只能弯腰去扶。
“今日民妇是来同姑娘告别的,叨扰数日实在过意不去。”说着,赵氏便又要跪。
“夫人见外了。”银翘帮着乔茉说出了她不能说的话。
小男孩揪紧手中的野草,怯生生地望着大人们。
“诶——”
忽然一道声音打破了这方平静,南苍子几个大步迈过来,眉头皱得极深。
他强硬夺过小男孩手中的野草,怒斥道:“你这孩子!从哪弄得这东西?!”
小男孩被吼得一愣,随即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赵氏大骇将他揽到身后,可南苍子铁了心地要问出个一二,一把揪过他的手臂拽到了前面。
“说!你在哪里弄得这东西!”
小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乔茉皱眉上前,还没干什么南苍子便拉扯着那孩子往外走。
“这位先生......”赵氏惊惧不已,忙要去阻拦却被南苍子一掌挥开了去。
“我告诉你们,此物剧毒,倘若殿下因此出了什么事你们都要给他陪葬!”
......
小男孩被拖拽着哭了一路,终究是指了方才扯草的地方南苍子才肯放过他。
相同的杂草被全数剿除,堆在院子旁边被一把火烧得透亮。
等到做完这一切南苍子脸上的怒色才减少了下来。
“小丫头,你有所不知,这草不仅有毒,更甚者是可引诱他体内毒发。”
看了眼不远处抱着孩子垂泪的赵氏,南苍子亦有些无奈,若非如此,他哪里想为难一介孩童?
乔茉微怔,竟不知其中有这原因。
今日赵氏母子肯定是走不了了,待到那团火焰渐灭,她折了回去。
“姑娘,我们不知这草竟是毒物,犯了大错......”
赵氏害怕得浑身发抖,生怕这事闹大难逃一死。
「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乔茉尽可能传达自己的意思。
「殿下并非善恶不分之人。」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有些良心不安,但赵氏却缓和了不少。
“娘,我饿......”就在此时,埋在赵氏怀中的男孩吸了吸鼻子,嘟囔了句。
赵氏皱眉:“你这孩子!”
随即又饱含歉意地望向乔茉:“姑娘,他实在是不懂事......”
乔茉摇摇头,自顾自地走到了一侧,取过了食盒。
忙到现在早已日落西山,早先送来的膳食都没打开,经方才那孩子提醒,她倒也觉得有几分饿了。
小孩子忘性大,明明刚刚还在哭,这时见到吃食便两眼放起了光。
赵氏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到乔茉身边,踮着脚就要去那她手中的东西。
乔茉哑然失笑,打开食盒刚想给他递去,可扑面而来的冷膳中不知为何隐隐夹杂着腥味。
她倏地皱眉,忙侧过了身。
“呕......”
赵氏脸色大变,忙去扶她。
忽然余光瞥见被自己儿子徒手抓起的鱼,她犹疑道:“姑娘您莫不是......有了?”
......
作者有话说:
晚安北鼻们!
(叉起腰,小挎包的刀片哗啦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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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乔茉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说起来, 这个月的月事确实......推迟了许久。
她不敢再往下想。
“姑娘......姑娘?”
赵氏喊了好几声才将她从愣神中唤回来。
殿下这般看重姑娘,定是日日诊脉好生伺候着,倘若真的有孕怎会没有发现?
又见乔茉不太自然的神色, 赵氏更觉得是自己问错了话,如此高门哪位女子不愿有孕?
自己方才定是戳到姑娘痛处了。
思及此, 赵氏面色愧疚:“姑娘,我......我这一介山野村妇不太会说话......但姑娘放心,你还这么年轻, 又如此得殿下宠爱,说不准很快便能有孕......”
乔茉极为勉强地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赵氏还在关切地说着什么,可她却全然听不见。
.......
晚间卫君樾没有来,后来才知他今日一早便独自入了京, 想来是嘉钰军的事所暴露的问题颇为严重,以至于让他这般急切。
一夜未眠,乔茉脑袋浑浑噩噩,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银翘进来见着她顶着大大的黑眼圈骇了一跳。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乔茉木然地移动瞳仁, 视线落在托盘中如同往常的汤药上。
银翘端上前来:“姑娘,赶紧趁热喝了罢。”
淡淡的血腥味在此时被无限放大, 熟悉的呕吐感再次涌上喉头。
乔茉脸色白了白。
黝黑的药面反衬着她,她瞧见自己无神的眼眸。
强压下胃部的翻涌, 乔茉一口气全数喝下。
“咳咳......”
“姑娘赶紧吃颗蜜饯。”银翘熟练地从旁边的小蝶中捻起蜜饯,自被卫君樾看顾着喝药的第一日起,这物件便同苦涩的汤药形影不离。
乔茉摇了摇头,推开了银翘的手, 径直下了床。
口中的滞涩顺着舌尖直直传入肺腑,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维持片刻冷静。
......
昨日的意外导致赵氏母子没能走成, 今天他们自是不愿再多有耽搁。
乔茉将赵氏母子送到殿外,见他们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相同的话反复说了无数遍颇有无奈。
只是最后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她忽然有些羡慕。
......如果她也能离开这里。
可惜没有如果。
大门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乔茉再次回归现实,她双手拢在袖中,呆呆地望着朱红的门板。
赵氏不过是随口所言,更何况自己本就不喜腥味,闻着想吐也是正常。
再者,自己身子性寒,未出阁前月事的时间便不太准,彼时母亲还硬是月月让她喝姜汤,说她这种体质日后难以有孕,恐不受婆家待见。
现在不过才过了一个月.......她身体向来不好,又怎么会......
乔茉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令人恐惧的可能性。
可这般麻痹自己的话术还没过半日,便在午膳时再次全盘推翻。
银翘惊慌地看着吐得天昏地暗的乔茉,哭着就要去将南苍子叫来。
「别去!」
乔茉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勉力拉住银翘的小臂。
“难不成是这鱼坏了?”银翘泪眼婆娑,狐疑地凑上去闻案盘中的清蒸鱼,可分明没有任何发馊的迹象。
乔茉额间冒出冷汗,在下一阵反胃感来临前,她倏地伸手将那盘鱼挥到了地上。
哗啦——
瓷器轰然碎裂了一地,银翘惊跪下来。
“姑娘......”
乔茉在她眼中从来都是娴静柔婉的,又何曾见过她现在这般发怒的模样?
“奴......奴婢这就把鱼撤了......”
只道是她厌极了每日吃鱼,银翘慌忙着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又取过簸箕清扫地上的残渍,连刚刚要去找南苍子的事都忘了。
乔茉踉跄着后退,冷眼看她动作,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用指腹狠狠地捏住眉心,可狂乱跳动的心脏早已出卖了她此时真正的仓皇。
周遭所有物件好似都被屏蔽在外,她听见自己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
......巧合。
对,是巧合。
......
卫君樾离开的第三日晚上,乔茉依旧辗转反侧,尽管始终阖着眼,但她的思绪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
忽然背对着的门板传来一声轻响,黑暗中的她心口一凛,屏息凝神听着身后逐渐走近的脚步,身体下意识蜷缩成了一团。
能在这个时候到此处来......是他回来了。
卫君樾一路未停,暂且安顿好京中事宜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跑,此时的他身上尚且带着满路风尘的湿气。
他站定在床榻边,垂眸瞧着小姑娘侧身乖顺的睡姿,被琐事折腾地有些倦怠的眉宇染上几分舒意。
此时的她背对着他,如瀑布般顺滑的长发铺洒了大半床榻,鬓边的发丝遮挡了她大半张脸,唯剩削尖的下巴若隐若现。
卫君樾蹙起眉。
他不过离开了几日,那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怎得又没了?
思及此,他弯腰探出指节,微凉的气息逐渐笼罩住乔茉。
她忽然打了个寒战,卫君樾倏地顿住。
他手臂在半空中停顿了会,转而为她扯了扯被角。
而在他看不见的另一边,乔茉鸦羽扑簌不止,脑海中却闪过从前许多天马行空的画面。
有幼时和哥哥一起玩闹的,有哥哥离世后和母亲相依为命的,也有和戚允珩在一次次见面中心照不宣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