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君樾恢复了镇定,他抽出压在一侧的北部地形图。
“西陵东部遭辽川叛军突袭,本王命你率兵两万绕北先行,务必保证西陵及辽川百姓安全。”
辽川的异动早在数月前便愈渐频繁,奈何彼时边境战事不可抽身,幸而西陵与辽川交接之处有天然地势险阻,再加上当初设置在那方的驻守军队并不全是废物,才有了前几月的暂且相安无事。
可这次他们公然大胆地击毁西陵东部,他若还能忍得下去便不姓卫了。
现下晋丰刚刚经历战事,战损严重,北宁军不可全数用于对抗叛军,朝中良将颇少,能担任主将去迎击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好在乔翊此时回朝。
更何况,卫君樾也有意为他铺路。
乔翊当然明白这其中重任,他肃然跪地:“末将领命!”
......
吩咐完晋丰与西陵两方的布防,乔翊连夜便带兵前往。
卫君樾没有过多为难杨恒,他很明白卫宛泱的性子倔强,现在所有的重点皆在白日的那封信上。
上头的邀约像极了挑衅,可不得不说,最了解彼此的莫过于敌人。
......
红漓江边。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一条长河横空割裂了两岸。
黑暗中马蹄疾驰,卫君樾策马而行,最终停留在滚滚江水之边。
他凝目眺望着对岸不过一江之隔的北狄,忽而耳边一阵劲风刮过。
锃——
刀剑碰撞出火花,在黑夜里格外显然。
卫君樾没有转身,在下一道攻击直击面门前,手腕的软剑翻转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他蓦地飞身而起,两道身影在半空中交织成数道残影。
“多年未见,你长进不少。”揶揄的男声轻挑。
卫君樾冷笑:“你倒是退步许多。”
又是两剑碰撞,二人因冲击的力量一道后退,彼此站定在相距一丈处。
“是你逼迫我皇姐。”卫君樾眼底淬满寒冰。
“我可没有逼她。”拓跋屿耸肩,“我们现在甚至还有一个极其可爱的儿子。”
“你——”卫君樾咬牙,手腕翻转不留余地。
呲得一声刀剑没入皮肉。
拓跋屿方才本就应得有些吃力,一时间竟没躲过他的攻击。
“咳咳......你们姐弟俩,连不听人说话都这般相似的么?”
他捂着胸口咳了声,倒也没有再绕弯子:“卫君樾,如今的局面是你想见的吗?”
卫君樾一愣,蓦地抽出没入他肩胛的软剑。
拓跋屿身子晃了晃,苍白的脸上难得正色:“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卫君樾,倘若我重回王位,届时北狄不会再对胤朝出战。”
“你以为我会信你?”
“信不信的,自然是看你自己。”他笑,“但你朝应当也自顾不暇了吧。”
“我可是亲眼见着那位独臂将军以一己之力拿下整个辽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为何会这么快。”
独臂将军?
拓跋屿诡诞地弯起唇:“还有点坊间秘辛,你可想听?”
卫君樾冷眼看他。
“据说那位将军有个被奸人拆散的青梅竹马,好不容易团聚更是捧在心尖尖上,现下听闻孩子都要出生了呢。”
......
作者有话说:
卫某:??你在报我身份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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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辽川, 军营。
外面烽火连天,戚允珩单手在布防图上落下几笔,一卫兵便慌忙地跑了进来。
“将军, 京中传来急报,命您速速撤离。”
“烧了。”
“这......”卫兵满目为难。
为了防止暴露身份, 京中向来很少传递消息,如今日日传来加急的军报,将军却看也不看一眼。
“怎么?还要本将来教你如何烧不成?”
男人蓦然抬起的眼中寒气顿现, 卫兵吓得一颤连连点头:“是是是......”
......
禹京,左相府。
华丽曲折的小径通往背后的书房, 青铜镶金炉上飘渺着淡淡的檀香。
“相爷,辽川还是没有撤兵。”
啪得一声桌案被大掌拍出巨响,左相花白的胡子抖了几抖, 急火攻心的胸口半响没顺过气来。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一个月前辽川忽然与京中断了联系,过了半月他们才收到开战的消息。
先前刚刚攻下辽川的时候他便送信要求趁朝廷应对北狄自顾不暇之际一鼓作气拿下西陵,可不知戚允珩究竟在犹豫些什么, 硬生生拖到了晋丰被收复。
现下北宁军士气正盛, 他却忽然展开了偷袭。
“相爷,属下听闻将军不日前私自潜入西陵带回了一名女子, 在那之后便开始与朝廷军正面相碰,莫不是......”
“女子?”他眯起眼, 手掌缓缓收拢成拳。
前后种种忽然联系了起来。
“他竟又是为了那个女人。”
“相爷,如今辽川不听调令,我等该如何是好?”
“继续传令,传到他撤兵为止。”左相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 苍劲的眼中闪过精明。
“至于那个女人。”
他扔下一枚令牌。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
卫君樾做事向来斩草除根心狠手辣, 当初祭月大典将戚允珩扔掉乱葬岗自生自灭后, 整个戚家亦是受到了灭顶的打击。
戚家人无法再在禹京生存下去只能往北逃离,后来戚允珩建兵辽川,亦将这一大家子移到了辽川城中。
顾及到乔茉身子娇弱,不适宜常住在军营,戚允珩便也将她安置在了辽川城中的戚府。
他给乔茉安排了几个随侍丫鬟,奈何她并不太喜欢有人近身,便将她们打发到了外院。
“我听说里头那位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将军的。”
“怎么会?没见着将军将人宝贝得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的......”
“那姑娘的孩子少说也有六七个月了,六七月前我们将军身边可是连只母蚊子都没有呢!”
洒扫的婢子们闲来无事地汇聚闲谈,声音不算大,但也足够坐在窗边的乔茉听到。
她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这些话有什么波澜。
远方隐隐传来炮火声,这是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来,她听到最多的声音。
“你们说若等将军登基,里头那位岂不就是......皇后娘娘?”
“嘘——这话你都敢乱说?不过看将军上心的程度不说是皇后,贵妃之位总得是有的。”
“可她腹中孩子尚且存疑,将军岂能容——奴婢见过大夫人!”
外头一阵慌乱跪地的参拜,乔茉稍稍动眼,便见戚夫人冷然扫视众人,又朝后挥手。
身后的婆子立马会意,上前啪啪便甩了几巴掌。
“扔到军妓营去。”戚夫人随意道了句,那几位婢女霎时脸色惨白。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被拖走的声音愈渐行远,乔茉扶着腰站起了身。
“你就是珩儿带回来的女人?”戚夫人毫不避讳地打量她,视线落在她腹部时的鄙夷没有半分掩盖。
“是。”
乔茉不卑不亢的态度让戚夫人眼中的不屑更深了几分。
“不过是个残花败柳。”她冷嗤,“还与旁人珠胎暗结,也不知珩儿看上了你什么。”
乔茉抬眸,眼前妇人衣着艳丽,面容保养得极好,十指丹蔻轻扶鬓角,眼角眉梢皆是高傲。
她识得此人,是戚允珩的嫡母,也是戚允承的生母。
见她不语,戚夫人心中鄙夷更甚:“听说你此前是侯府庶女,后来被送给摄政王做了妾室,这腹中的孩子,莫不是那位的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乔茉淡淡开口,“夫人今日来若只是说这些便可请回了。”
她哪里感受不到整个戚府对自己的恶意?除去戚允珩回来的日子,一个个就差把赶她出府写在脸上。
“果真是个没教养的丫头,哪里比得上左相府中的女儿?”戚夫人被她的话噎得脸色一正青白交织,而乔茉趁此当头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重点。
左相?
她确实不懂朝堂纷争,可现如今的局面却十分了然。
她一直不愿意在心中去承认那两个字,但这段时间以来,她切实地感受到了真相。
她的允珩哥现在是胤朝的叛军。
那么戚夫人口中的左相自然还是朝中的那个左相。
所以......
戚夫人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口中依旧絮絮叨叨些难听之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疾步声,戚夫人脸色骤变。
“珩儿你回来了。”
戚允珩没有看她,径直绕过了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将站起来的乔茉揽到了太师椅上。
“珩儿你......”
“母亲若没事便回去罢。”
与方才乔茉如出一辙的语调让戚夫人一口气哽在胸口,但到底是记着戚父的百般叮嘱,戚家能否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全依靠眼前之人,于是她胸膛起伏两下,又恢复笑颜。
“珩儿这是说得什么话,你将人宝贝得都不愿让我和你爹还有你大哥看上一眼,今儿个不也是担心你这未过门的妻子在府中受什么委屈,如此看来......”
“看来什么?”戚允珩冷冽的眸光闪现而来,戚夫人唇瓣喏动两下后半句话哽在喉中。
“来人,送大夫人回去。”
他的声音不容抗拒,未等戚夫人开口,身后跟来的侍从便站在了他们身后,俨然一副不走便要强制的架势。
戚夫人终究是拗不过这般阵仗,又强颜欢笑地说了些面子话这才堪堪离去。
“七七你受委屈了。”戚允珩敛下的眼底浮起自责。
“没有。”乔茉稍稍扭动身体,挣开了她扶住自己的手。
戚允珩看着落空的手掌心口一紧:“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感受到他灼灼的视线,乔茉抬眸对上了他的眼。
他的五官轮廓与从前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他微蹙的眉代表他在紧张和不安,他看向自己的眼底不比先前碍于男女之防的顾及,而是有了其他的隐忍。
她对他是那么的熟悉,可偏偏在此时她又觉得那么的陌生。
“允珩哥。”她叫他。
“我在。”
她顿了顿,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戚允珩一愣,面对女子坦然的目光,他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退缩。
良久,他道:“如你所见。”
乔茉抿起红唇,静默半响,闭上眼:“你要不……放我走吧。”
“放你去哪里?”戚允珩眉心一跳,上前便抓住了她的腕,“我好不容易才寻到你,难道你还想离我而去吗?更何况你如今这副样子,又能去哪儿?”
乔茉被他捏得手腕发痛,可现在的这些话她在心中早已酝酿许久。
“允珩哥,我哥哥是为了保家卫国战死,幼时他便同我说,若有朝一日他死在战场上再也不会回来,也不要为他悲伤,因为这是他的荣耀。”
“可是——”乔茉情绪有些激动,对上他逐渐泛红的眼尾,她咬牙别过脸。
“可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皆是违背正统......”
“正统?”戚允珩冷笑一声,“何谓正统?他卫家怎么就算正统了?!”
“不过是使用卑鄙手段从我楚家手中夺取的权势,他们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乔茉被他晃得发晕,亦对他的失控感到害怕。
“你......先松开我......”
女子的痛呼让戚允珩蓦地回神,他松开手,瞧见她细嫩手腕上骇人的红痕心中一阵懊恼。
“七七,我不是故意的......”他有些慌乱,忽地忆起自己来时目的,又忙转过头取过食盒。
“犹记得先前在禹京,你很是爱吃这种桂花糕,如今战乱街上也没了铺子,这是我寻人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你尝尝看?”
乔茉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捂着肚子后退了两步。
戚允珩被她下意识的抗拒刺痛了眼,捏着桂花糕的手指缓缓放下。
“你还记得祭月大典吗?”
此言既出,乔茉心口猛怔,她眼底不可抑制地蔓延起水光,顺着他空荡的右边袖口一路到他隐忍痛意的眼眸。
“......对不起。”
那一夜的记忆带着鲜血淋漓的痛,只是稍稍提及便灼烧到面目全非。
而倘若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握住她的肩,语气强硬:“从前的我实在太过渺小,渺小到根本护不住你,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我又怎么可以放弃?”
“只要我能打过他,我们就可以幸福地生活。”
“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面对他的句句紧逼,乔茉脑中乱成一团。
戚允珩垂眸凝望她悬挂泪珠的眼睫,视线往下落在那不容忽视的小腹上,说出了他从见到她第一眼起便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