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他与他爹性子并不相似,性格大相径庭,所以,对于分明熟识自己父亲的掌门说出此话, 才更令符悬书不解。
但掌门言尽于此, 并不打算细说。
现在更重要的, 是给符悬书新加上的封印一事。
感叹完后, 掌门蹙着眉头,说起正事:“只是悬书啊,封印固然可以给你加上,但,后来施加的封印,稳度已大不如前,稍有个动静,它便会全然崩解,形同一道已生锈的锁,一扯,便断。”
从小到大被同样的封印压制魔息,再因意外被冲破,如今新添的封印对符悬书而言,可说是摇摇欲坠也不为过。
魔息泄漏事小,影响了符悬书事大。
更重要的是,一但被人知晓符悬书竟能使用魔息,他们千凌门必将经历一番动荡。
掌门瞒此事瞒了这么久,知晓符悬书情况者,在他们宗门里除他之外,也仅有一人。
符悬书解衣,露出双臂。
被衣袍紧裹时,只觉符悬书身形清瘦。
等褪了衣衫,露出掩藏在底下的臂膀,薄薄一层肌肉恰到好处,似蕴含了股爆发力,坚实劲瘦,却无半分的弱。
“劳烦师叔了。”
符悬书将臂膀向着掌门,掌门大手一挥,一只看似平平无奇的白色毛笔便出现自他手中。
看着手中的白玉杆的雪狼毫,掌门心中又是轻叹一声。
狼毫雪白,并无沾墨。
掌门以灵力为墨,用笔尖轻沾。
幽蓝色的灵气裹上笔尖,掌门欲往符悬书臂上绘制纹样。
可一笔方落,掌门便额冒薄汗,走笔凝滞。
连划出一横,那都得像拖了千斤重的什么,手背冒出青筋,脸都给憋红了,才能勉强在其上绘制。
还不光如此。
幽蓝色的墨痕落在符悬书臂上,方绘制好的图纹一亮一灭,极其闪烁。
掌门见状,眉头深锁。
他喃喃:“这才初绘上,便已这般动荡……”
掌门对这封印的效果,着实并不怎么乐观。
绘制封印不是件容易事。
对绘制的人是,受封印的,也是。
符悬书闭眼,长睫颤颤,唇色发白。
掌门每落下一道笔画,他的唇就抿得更紧。
终于,两手都已绘制完毕。
图纹由原先的幽蓝色,在最后一笔落成之际,浸入符悬书体内,幽蓝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符纹烙在符悬书白皙的肌上。
黑与白互相交映,符悬书将衣披上。
白的外袍遮去肌上的一切,若非符悬书面无血色,从外表,大抵也看不出他双臂上竟还落有这样的印记。
掌门也是满头的汗。
但他不放心,还是对符悬书嘱咐:“回去后先闭关一阵,待封印更稳固些,你再出关。”
符悬书点头:“多谢师叔。”
谢完,便告退离去。
只掌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仍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俨然对这次效果,并没多抱什么期望。
除了封印需要时间稳下以外,符悬书的心也得静,那才能事半功倍。
可……
现在的符悬书要静,哪有那么容易?
掌门叹道:“一个动心动情之人,心绪又如何能安?”
奈何,事情的走向,真如掌门所料,陷入了最艰难的局面。
牡丹听着洞府内的灵植叽叽喳喳。
它们一个个,还沉浸在蜂无双亲来现场表演的余韵之中,不可自拔。
“唉,真羡慕那个新来的落日,听说落日谷再无一朵落日花,它被借去落日谷,能日日与蜂无双哥哥相伴呢!”
此话一出,各种羡慕季妒恨的情绪就齐齐涌上。
但,就算没法日日见到蜂无双,它们也不是半点收获都没有的。
一朵花羞答答地展示自己叶子:“那又怎样,看得到又摸不到?我的这一片叶子,那可是哥哥亲手摸过的,我这辈子都不洗了!”
跟邻居炫耀完以后还不忘嘱咐牡丹:“牡丹姐姐,你可听到了?浇灵泉时,我这片可浇不得呀!还得劳烦牡丹姐姐,也别忘了跟敛云尊上交代一句!”
被它这样开头,其他花草也顿时觉得有理。
牡丹能听懂它们所言,就算浇灵泉的途中再出声提醒,那也来得及。
但,换作是符悬书,那就不一定了。
别说有没有给它们提醒的功夫,怕是一说要浇灵泉,灵泉便一股脑儿铺天盖地浇下来。
到时,每株花草都成了落汤草,别说哥哥握过的叶片了,就是承接了哥哥飞吻的花瓣,那也都被浇得透心凉。
一想到这么惊悚的事是真真切切会发生的,绿植们一抖,七嘴八舌忙跟牡丹交代起注意事项来。
牡丹本来还心不在焉的,没想到自己闪个神,转眼就差点被花草们此起彼落的说话声淹没。
“牡丹姐姐”长、“牡丹姐姐”短,听得牡丹脑袋都嗡嗡的,连忙伸手往半空虚按:“停──”
幸好,有求于人的时候,这些灵植向来都是听话的。
牡丹说停,它们也真的停下。
终于安静下来,牡丹舒了一口气,振作起精神后,问:“好了,一个一个来,你们想说什么?”
它们同时开口,发现太吵后又同时闭嘴,最后也不知是哪株小机灵草灵机一动,举起了自己叶片。
牡丹一眼就瞧见了它,点名:“就你了!”
小草期期艾艾开口,牡丹听了老半天,这才明白它们在担心什么。
虽然觉得它们的担心又逗又有些多余,但牡丹也不得不说,面对符悬书,它们的未雨绸缪心态,可说已相当老练。
换做别人或许都还能有转机的,一碰上符悬书,哦呵。
那就只有事后跳脚的份,不然那──么厚的一卷卷轴又是怎么来的?
知道它们的顾虑,但牡丹也对它们说:“那你们可以暂时放下心,这些日子都是我或是敛云尊上的弟子会过来给你们浇灵泉,他不会来。”
一听符悬书不会来,花草们振作了。
小黄花:“他不会来?多久都不会来?永远吗?”
还有另外一株感觉敏锐的小草左右两片叶片交叠,看着像是人类环胸的姿态。
“哦,他不会来,所以牡丹姐姐才会这样,魂都飞了啊?”
牡丹:“……别乱讲!你们尊上只是去闭关而已,待他出关后,想必会特别在乎你们,恨不得亲眼来看、亲手浇灌!”
绿植们倒吸一口气。
这是什么酷刑!
可就在他们聊到一半,牡丹忽然觉得自己头好像有点晕。
她疑惑地捏了捏眉心。
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啊?
可随即,花草们的发言才让牡丹知道,并不是自己头晕。
小草:“咦?地怎么在摇?”
牡丹确认了下,确实是地面传来的晃动,并非自己身体不适所致。
可……修仙界,也会有地震的吗?
牡丹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但怎么想,都觉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古怪。
且,这摇晃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整个千凌门都感受到了这诡异的地动山摇。
在晃动一开始的瞬间,正闭目修炼的掌门忽地睁眼,直接站起来往外奔去。
“掌门?”
来禀报这奇异地动的弟子眼睁睁看着掌门直往揽月峰而去,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牡丹站都快站不稳,还拿出路葳所制的防护法器出来,罩在自己和绿植们头上,以防被落下的石头给砸了。
她将薄纱展开,这面纱伸展得可大可小,会依据使用人自身所有的灵气或妖力改变。
依牡丹现有的妖力,完整罩住庭院,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绿植们瑟瑟发抖:“完了完了,没想到时隔三百年,我还能再经历一次这种毁天灭地!天终是要亡我啊!”
牡丹一听,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她问:“所以这样的震动,不是头一回啊?”
听它刚才那番话说来,意思不就是三百年前也曾有一次?
不等小草回答,牡丹又追问:“那三百年前是为什么发生的这事,你可还记得?”
既然是以前发生过的事,牡丹也就稍稍镇定下来。
若过去也曾有过,那应当也是有迹可循的,而非什么变故才是。
可那株小草双叶一摊:“这我也不知道啊?当时就没人知道是发生什么,我就只记得有人受伤,旁的原因都没听说。”
牡丹问:“受伤的是谁,你还有印象吗?”
小草草尖往前一点:“那是自然,记得可清楚了,因为那人是敛云尊上的……”
话未说完,牡丹忽见一道身影急奔而过,往符悬书闭关处奔去。
牡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你们别离开这纱帐,我去去就回!”
牡丹将防御法器留给灵植们,自己追在那人身后。
符悬书的洞府很大,牡丹去过的地方并不多。
基本除了庭院和符悬书屋里,牡丹可说是皆未曾踏足。
洞府最深处,有一道看似平平无奇的石门紧掩,门上有一道圆形的法阵正在运转,上头灵力颜色是凛冽的冰蓝色气息。
一见那色泽,牡丹就知──这是符悬书自己布下的法阵。
然,从石门的缝隙中,却不断往外泄出浅淡的紫色气息,震源也是以此为中心,震荡开来。
最先奔来的那人一见这番景象,面色大变。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他念了几句,倒退几步,似乎并不想接受这样的真相。
那人开口说话的同时,牡丹觉得他话声很耳熟,像在哪里曾听过。
筛选掉一些人选后,牡丹提步向前,问他:“敢问是千凌门掌门吗?仙……敛云尊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掌门回头一看,一个面容明媚的妙龄女子就站在自己身后,眉眼间流露出了担心神色,搁在心口上的手更是不自觉攥紧,她有多惴惴不安,全表露了出来。
一见她那张艳色过人的容貌,又能在这洞府自由出入,掌门也很快猜出牡丹身份。
“你……难道是悬书身边那位花妖?”
牡丹点头,自我介绍:“我名牡丹,在千凌门叨扰多日,见过掌门。”
掌门这也是头一回见到牡丹本尊。
以往各种风言风语他倒是都听了个遍,等实际见到人、与她对谈,却是现在才算得上头一遭。
看到牡丹,掌门的心里不可谓不复杂。
牡丹虽然也想过好好拜见的,毕竟她都待在这千凌门那样久,没机会同掌门打声招呼,总是觉礼数不够。
但,这些都可往后再做打算。
牡丹关心的是:“ 敛云尊上怎么了?”
竟会惊动掌门,还直接像只无头苍蝇似地奔了过来。
提起这事,掌门忧心忡忡。
“悬书他……怕是走火入魔了。”
其实真要来说,应当是魔息反噬才是。
但掌门不知道这花妖对符悬书了解多少,为此并未将话说透。
长久以来,符悬书那封印早已斑驳不堪。
掌门能做的,也只有重新照着纹样再描一次。
可,他与原先设下封印之人,功力到底相差太多。
那些符纹就形同一张破网,每次破,每次补,到后来,哪怕补上的针脚再细密,那也是轻轻一扯,便会整张碎得稀烂。
牡丹一惊:“那,我们得去助他不是吗?”
其实在问出这话的时候,牡丹自己也隐约察觉到什么。
──若真有法子,掌门又怎可能光在外头长吁短叹?
事实上,牡丹猜得的确没错。
掌门叹道:“若有那么容易,我又何尝不想?问题是……”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灵印还在运作的石门。
“问题是……悬书所修功法特殊,真走火入魔,他若出来,只知杀戮,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许会屠尽整个千凌门都不止。”
所以,每次闭关,符悬书必会在门上添上自己下的封印。
除非符悬书自身以灵力自里面开启,否则,外头无人可进,而他凭借魔息,更无法踏出此处一步。
掌门又叹一句:“那孩子,对自己,向来也最是心狠。”
从掌门口中得知门上封印的事,牡丹怔怔看着那散着冰蓝色光芒的法阵。
“他出不来,外头也无人可进去助他……”
“……嗯。”
掌门不忍去看牡丹流露出的表情,但事实无法扭转,再者──他们真有法子进去了,大抵也是没法给符悬书提供任何帮助的。
符悬书那体质,不将进去之人绞杀掉就已是幸事,更别提还乖乖等人施救。
可……
掌门的视线掠过牡丹。
他目光一顿。
如果说,这世上谁都不行,但,唯独有一人可行的话,那也只会是……
念头一起,掌门便摇头给否了。
事到如今说这个也没用,没法进去,那再有办法,也是白搭。
牡丹眼神未离石门片刻。
她以为,最久许是等上个几载,符悬书就能出关。
但,眼下却告诉她,极有可能永生都再见不了吗?
牡丹说不出自己是何感受。
就好像心脏被人用刀刺入后,又狠狠绞成碎块,不管她如何呼痛,下手的那人也半点不留余地。
蓦地,牡丹一顿。
等等……
痛?
牡丹专心感觉了下自身,身体一切如常,连个头疼脑热也没,她忽地兴奋地对掌门说:“掌门,我不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