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们窃窃私语。
红花问:“她为什么都没事?还、还开成这样?”
后半句说得咬牙切齿,话音是毫不掩饰的妒忌!
另一朵白花细声说了:“我今早听飘来的蒲公英说,敛云尊上昨日带回一个女人,对她疼爱有加,那些弟子们都在讨论,师尊莫不是给他们找了个师娘回来!”
小草左右张望:“女人?哪儿呢?”
白花的叶片毫不犹豫指向牡丹:“那不就是了吗?没见她化人时那模样……啧啧。”
从头听到尾的牡丹都快惊掉下巴。
不是……
怎么这谣言还越传越离谱了?
牡丹只得出声强调:“我不是符悬书的女人。”
花草们听了白花那番话后,又看牡丹无懈可击的花叶状况,没一株花草肯信。
“哼,说什么傻话!你要不是符悬书的女人,为什么他只对你手下留情?”
随着红花话落,其他花草纷纷点头:“就是!”
看看它们,又秃又枯,哪像牡丹光鲜亮丽花枝招展的,说符悬书没偏心,谁信?
牡丹被说得哑口无言。
她试图解释:“那是因为我妖力尽失,所以那个力度反而刚好……”
但它们可不认牡丹的解释。
花花草草们叶片环在茎前,就像小孩儿藕节般的小手努力抱臂,整朵花都偏向一边,就是不肯看牡丹,还摆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的姿态。
牡丹头疼。
新邻居们对她有意见,以后她还怎么在这儿生存下去?
她想到自己看过的别本小说,主角原身一根筋,不知不觉得罪了许多人,在最落魄的时候,人人都来踩上一脚,落井下石。
牡丹抖了抖,她可不能让事情演变到那种程度!
但……面对这一众已经把她归类到符悬书那方的花草,牡丹心知说什么可能都显无力。
这种时候,不拿出足以令它们另眼相看的条件,牡丹未来的生活怕是就不得安宁。
牡丹想了下,有什么事只有她自己能做的,又能让这些花草接纳她?
思来想去,牡丹还真想到一个法子。
她轻咳一声,不再露出为难的神色,而是伸出自己叶片,打量叶子上的每一条纹路。
牡丹漫不经心说道:“这灵气是多了还是少了,人与花草沟通不得,只能全凭感觉,但——若是恰好有那么一个人,两方的话都能听懂,又该如何?”
这话一出,碎念着的花草们登时安静。
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再次望向牡丹。
比起先前的打量,这回,它们眼里闪着的是大大的期盼。
绿植们都没法同符悬书交谈,但,在场之中,有一人……或者说妖,却是可以的。
灵气多了少了,灵泉足不足够,只要牡丹想,她都可以代为转述。
符悬书虽“辣手摧花”,但也是真心爱护花花草草,倘若得知它们受不住,那肯定不会再继续残害它们!
意识到这点,花草们对看一眼,瞅着牡丹的眼神登时变了。
牡丹身后的那朵白花忽地凑近,叶片在牡丹花瓣上轻轻落下。
“牡丹姐姐,我替你捶肩,这力道够不够?”
有了它开先头,其他绿植也像开了窍,一窝蜂地往牡丹周围涌去。
“牡丹姐姐,我这儿位置好,日照不晒,姐姐要不要同我换地方?”
“牡丹姐姐,你渴不渴?我攒了一些灵泉,呶,姐姐尝尝。”
一声声的“牡丹姐姐”此起彼落,熊孩子们翻脸比翻书快。
于是,符悬书一来就见他的花草围绕在牡丹身边,活生生演示了一番何为“花团锦簇”。
符悬书:“?”
牡丹一见当事人符悬书出现,拍了拍其他绿植的叶片。
“行了,我替你们跟仙长说一声,让他悠着点。”
花草们既期待又怕受伤害,仰起头,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嗯,但他听不听得进去,能不能照做,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牡丹还在思考自己的开场白,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谁料,符悬书这能动手就不动口的,早已伸出修长的指在虚空中一划,灵气随之溢出。
绿植们全无防备,被符悬书忽然往自己身上打来的灵气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汹涌冰冷的灵气硬塞过来,花草们又开始哭天抢地。
“偷袭啊!敛云尊上不讲武德啊──”
“呜呜呜!爹啊!娘啊!孩儿真的受不住了,不孝孩儿先走一步──”
说完瘫倒在另一株绿植叶上。
“小黄、小黄,你醒醒啊!”
它们株株都哭累了,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几株哭得狠了,时不时打个哭嗝,听着更为可怜。
牡丹被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惊呆了,偏偏这时她还瞥见符悬书指上聚起的灵气越发浓厚,完全没有想停下的意思。
有种冷,叫奶奶觉得你冷。
但有种饿,叫符悬书觉得你饿!
绿植们萎靡的样子,在符悬书眼里就是被饿坏的表现。
心爱的花草们饿了,那当如何?
符悬书凝神,引气入体,气流集中在他周身,扬起他的长发与衣袖,然后,聚起的灵气越发膨胀,连牡丹都能感觉到那股灵气释出的威压。
不行,这样下去,小花们会死的!
牡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急忙制止:“仙长!快快停手!灵气太多了,小花小草们负荷不了!”
话落,符悬书一怔。
“负荷不了?”
虽不解其意,但符悬书还是止了手上动作。
牡丹点头,指向倒了一地的绿植对他说:“它们受不住,您难道……看不出来吗?”
她试图委婉地问。
符悬书循着牡丹叶片所指的方向看去,然后认真回她:“那不是平日虚弱,才需要更多灵气浇灌?”
牡丹一噎。
这误会大了。
听到符悬书这么说,地上瘫倒的花花草草挣扎爬起,用颤抖的叶片指着符悬书:“你……你不是人!”
说完又“啪”地倒回地上。
牡丹:“……”
她换个法子再问:“仙长在浇灌灵气的过程中,没有注意到花草们异样吗?比方说枝叶大开……什么的……”
符悬书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嗯,那是它们在表示欣喜吧?甚好。”
牡丹:“…………”
不,那是气得恨不得想掐死你!
第6章
——神特么的欣喜。
躺倒在地的花草闻言,已经气得连爬起来骂人的力气也没了。
它们眼一闭,就这么安详躺着,岁月静好。
牡丹从它们这副放弃挣扎的模样,读出它们心里话。
——神特么的欣喜。
虽是擅自做出的解读,不过她觉得,也八.九不离十了。
那些哭哭啼啼的花草们一改之前嚣张,只差没举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木牌控诉,看得牡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但,既然都答应它们了,自己许下的承诺,怎么也得做到。
于是,牡丹对符悬书提出个小小建议。
“仙长,你下回,灵气只要释出一丁点就成了。”
牡丹想用食指与拇指比出小小的距离,但她现在并非人身,只能勉强伸出一片叶子弯下,活像是要把风给包起来。
符悬书盯着牡丹的叶子看了许久,没有想过叶片居然能弯曲到这种程度,还能保持不碎。
“仙长?”
符悬书一直没有回应,牡丹伸出绿叶,在他眼前挥挥。
叶子不再卷起,那一瞬间,牡丹在符悬书收回的眼神里,好似看到闪过一丝可惜。
“?”
有什么好可惜的?
不等牡丹想通,符悬书认真点头应下:“我知晓了,明日就这么做。”
但牡丹还是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
送走符悬书,牡丹照顾一地哭得没力气的花花草草们——没办法,这儿她最健全,除了牡丹以外,就没有一株还能自由活动的绿植。
终于把最后一朵花哄睡,牡丹累得都直不起腰来,浑身就像被车碾过。
她拖着疲累的步伐,走回自己选的栖身之处,把根深深扎进土壤以后,牡丹望着被岩石遮挡了大半的夜空。
牡丹喃喃自语:“我当初,为什么会想跟符悬书回来来着?”
修炼的灵气是不缺了没错,可怎么就这么累呢?
牡丹疲惫得连思考的精力都没了,脑子像被一团浆糊糊住,整朵花一点一点的,很快进入梦乡。
她睡得并不踏实,几乎是闭上眼没多久,就被拖入梦中。
“你那是什么态度?”
梦境里,眼熟的中年男人躺在病床上,即便一脸病容,却还在同她训话。
“我花在你身上的钱,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万,反过来照顾我这个出资者,又怎么了?”
之所以会清楚知道这是梦,是因为牡丹反过来照顾别人这事,本来就不可能。
面对眼前可以说是她名义上的“父亲”,牡丹被他一通训,眼皮子连动都没动一下,已经很是习以为常。
甚至,牡丹都还能平淡回他一句:“我求你花钱了吗?”
“父亲”被她一句话气得脸色发青,牡丹转身就走,推开房门,却发现自己又到了另一处地方。
一个女人在墓碑前不住哭泣,牡丹记忆里,她四肢健全,这会儿却不知为何坐在轮椅上。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都有‘她’了,我的女儿还非得死?”
牡丹站在她身后,望着哭得崩溃的“母亲”,却从未想过上前一步去安慰她。
“为什么”这三个字,是她想问的。
不想再继续这个梦境,牡丹强迫自己醒来。
“唔……”
她的眼皮子仿若有千斤重,勉力睁开眼后,眼前是被夜色笼罩的黑,只有星子和明月发出微微的光。
牡丹的眼睛是张开了,可醒来的却好像只有脑袋,身子还沉在梦中,牡丹花了一点时间去集中精神,活动自己的指头。
不知何时她已变成人身,牡丹做了噩梦,心情很差,揉了揉自己面颊,身体累是累,却怎么也没法再睡。
牡丹起身,扶着墙一路往外走,有个东西支撑,起码免去了她总是左脚绊右脚,生生把自己绊倒的窘境。
她借着檐廊挂着的灯笼得以看清脚下。
这种灯笼与符悬书画舫上挂着的,是用了同样的材质。
薄透中又带着雾面的磨砂感,既像纱又像清透的纸张,火光自里头透出,朦胧照出前路。
牡丹仰头看着,这仔细看了才发现,每一盏灯笼纸面上的图案都是不同花草。
勾勒出线条的部分较薄,火光更容易从那处传出,把图画都染上暖黄的色泽。
她看得认真,没注意到有人接近,等听到脚步声时,已是避不开。
“你是何人?为何在师弟洞府前徘徊?”
牡丹扭头看去,只见一名束发的修士站在她身后。
这是个年轻男人,瞧着与符悬书年纪相仿。
他喊住牡丹后也没放松警惕,牡丹察觉到他右手五指微张,像自己要是有什么异动,这男人就打算立刻唤出武器击杀她。
看清牡丹样貌后,男人眸中闪过惊艳。
眼前的女子肤色白皙,明眸皓齿,转头时,那头青丝也跟着一晃,将牡丹的面容遮去几分。
无意为之的半遮半掩,加上灯笼照出的光,更让毕晏鸿觉得,此经此景只应天上有。
他上一刻刚觉得牡丹如画中神女,下一刻,他眼睁睁瞧见那神女高举双手,像凡间申冤的民妇,对着堂上青天喊冤。
“我、我是被敛云尊上带回来的!”
虽然牡丹还想再加上一句“我不是什么可疑人士”,但这句话听起来反而更可疑,于是牡丹还是选择缄默。
牡丹眨了眨眼,问他:“仙长是敛云尊上的师兄?”
她没听错的话,这位仙长把这儿称作是他师弟的洞府?
毕晏鸿忽然想起,白日里弟子们相比往日要躁动得多,兴奋地不知在谈论何事。
他经过时偶然听到几句,诸如像是“敛云尊上带了师娘回来!”、“敛云尊上让师娘住进他洞府里!”等等,光听着就显匪夷所思。
自己那师弟不近女色,平时也总冷着一张脸,别人问他三句话,他就回上一个字,冷淡至极,哪来的道侣?
但看到活生生的人就立在自己面前,毕晏鸿就算觉得难以置信,那也不得不正视事实。
是不是道侣不确定,但起码是真带了个姑娘回来。
他收起戒备,换了个轻松的站姿,笑笑同牡丹作揖:“在下毕晏鸿,是悬书师兄,错把姑娘认为贼人,着实过意不去。”
牡丹也别扭笨拙地回了一礼:“牡丹见过毕仙长,夜深睡不着才出来走走,仙长有所误会也是难免。”
她自己是睡不着了才出来走走,但牡丹偷瞥他一眼,这人半夜没事跑到师弟的洞府前来做什么?
牡丹的目光太过直白,毕晏鸿就是想忽视那也忽视不了。
他温和笑着,同牡丹说道:“师弟洞府外头种的这些花,很是赏心悦目不是?”
牡丹点头,再同意不过。
可不是吗?比起洞府里的那些花草,外头这些没有经过符悬书摧残的绿植,长得都不知要有多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