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父卫母从衙门接走卫轩时,不由得老泪纵横,狠狠地给县令磕了几个响头,卫轩却是有些不情不愿,谭望心情颇好,没有计较卫轩的失礼。
衙门的师爷似是十分看不惯,脱口而出道:“当真是不识抬举!”
谭望反倒劝了自己的师爷几句:“他不开心也是正常,你真以为他是想为姐报仇?他分明是看上了刘府的钱财,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巧取豪夺的借口,谎话说多了,连他自己都信了。现在没捞着一个铜板,他能开心才怪呢。”
师爷也想明白了:“卫家这些年一直没什么进项,全靠着卫姨娘死时从刘家讹来的那笔银子过活,如今坐吃山空,他可不是要急了么。”
谭望和师爷相视一笑,转身回了衙门,风中隐约传来了句“刘安这步棋完全没发挥作用,要不要……”
……
衙门大牢里,管家面如死灰的坐在地上,他完蛋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完蛋,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就会被县令给看穿了呢?
其实卫轩第一次闯入刘府的那天晚上,管家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不止是因为管家对他印象深刻,主要是卫轩实在是太单蠢了。
卫轩在夜闯刘府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在刘府附近转悠,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起初管家并不知道卫轩想要干啥,直到卫轩蒙着面闯入刘府,管家依旧有点懵逼,说实话,卫轩的那点花拳绣腿,与他打的那一架只能说是菜鸡互啄。
管家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喊人捉拿卫轩,是因为他那时忽然萌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若是抓住了卫轩,那后面的事情可就没办法进行了……
后来叫人出来,也不过是为了见证一下,确实有“贼人”溜进了府中。
卫轩以为自己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生天,可实际上么,呵呵。
刘万怀大概怎么都想不到,他的管家会与府里的其他仆婢一起谋杀了他。这也是他自己造孽,管家只是稍稍鼓动,当夜的几个知情者就都反了。
横竖有卫轩背锅。
上面伸手要银子,刘家的资金周转就出了问题,于是就克扣仆婢的工钱,可当初签死契的时候,他承诺给双份的工钱,结果隔三差五就找借口扣钱,这谁能受得了啊。
可惜管家的计划功败垂成了,他甚至把一笔财宝偷偷埋在了卫家的墙角,就等着“人赃并获”呢,奈何县令不按套路出牌。
管家和一众从犯被捕后,刘府比以往萧条了许多,看着刘宝手足无措的模样,六安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世事无常,六安也没想到,自己还没发挥作用呢,目的就即将达成了。
意外闯入局中的卫轩,反而成了莫名其妙的助力,那天晚上作书生打扮、躲在暗中观察的人,正是六安。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刘府只剩下了一个脑子有坑的大少爷,六安有把握将这块肥肉蚕食殆尽。
刘宝不通庶务,学起来要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很多事情都是六安帮着打理的,只有一件事是由刘宝独自做主,那就是将府里所有人的死契都还给了他们。
外人不知道刘府内部的波澜,他们只看见了,刘家短时间内肉眼可见的衰败,很多不动产都被低价卖掉,刘宝貌似只守住了那个大宅子。
不久之后,六安向刘宝辞行,刘宝也没有强留他,两个人好聚好散。
六安离开的那天,刘宝亲自将他送走,待六安的身影彻底消失时,刘宝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当天他就遣散了府里的仆人,只有一些孤寡的老仆自愿留了下来。
刘家虽然只剩下了个空壳,但他们暂时倒也还能维持生计。
夜深人静时,刘宝独自对着月亮喝闷酒,给她送酒的老婆子很是惊讶,微微醉酒的大少爷看起来精明灵动了许多,不像前阵子那样,呆呆愣愣,如同缺心眼。
“装傻充愣,散尽家财,总算是活下来了,且待我来日……”低声呢喃的醉话,悄悄的随着晚风飘散……
……
京城。
火灾过后,重新翻建的靖恪侯府还像从前一样富丽堂皇。
这日,一个穿着精致的婢女趁着夜色,将手中的大锦盒交给了谭姨娘。
风韵犹存的妇人只看了一眼,便心满意足的笑了:“还算是有点本事,也不枉我让侯爷帮他弄了个官职。”
婢女翠红也在一旁吹捧道:“谭大人年轻有为,这是主子的福气。”
自从谭姨娘的女儿成为贤妃之后,她在侯府的地位就跟着水涨船高,很多人都愿意巴结她,私底下都称呼他为“主子”而非“姨娘”。
被人捧着,谭姨娘自然是心情舒畅,不过笑着笑着,她忽然就变了脸色,眼中闪过一抹凌厉:“要不是被那把火烧光了多年的积蓄,我这段时间至于如此拮据么,打赏下人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凭白失了颜面。”
谭氏本是一个穷秀才的女儿,当年入府时,基本什么东西都没带,她攒下来的积蓄,都是靖恪侯私底下补贴她的体己银子,还有逢年过节时送她的好东西。可这些全都被火灾毁了,她自然是既生气又心疼。
翠红闻言急忙劝道:“主子莫恼,正院那位的嫁妆不也被烧了个干净?”
谭姨娘冷笑:“刘氏当初也只是个妾而已,哪来的什么嫁妆?那些东西分明都是原配夫人的。难不成她以为偷来的东西用久了,就是她自己的了?”
这话翠红可不敢接,只是又笑着奉承了几句,方才退下。
待翠红走后,谭姨娘才从锦盒中摸出了一封信,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刘氏那般精明,手底下的人却是差了些,这次连老天爷都不待见他们……”
烛光慢慢吞噬了信纸,谭姨娘带着笑容,一夜好眠。
正院的靖恪侯夫人就没什么好心情了,底下的一笔银子没有收上来,还被人挖了墙角,她的心情能好才怪呢。
侯府的夫人和谭姨娘,这些年仗着靖恪侯的威势,也各自发展起了自己的势力,侯府后宅的妻妾之争,自然也会蔓延到府外的两股势力。
刘万怀是刘氏的远房亲戚,背靠大树好乘凉,有靖恪侯府的庇护,他成了数一数二的富商,当然了,他每年也要孝敬许多银子给刘氏。
刘氏提携自己的娘家,这本就是人之常情,谭氏同样也提携自己的娘家,靖恪侯全都知道,他基本上不加干涉。
刘家和谭家若是真有本事,那对靖恪侯也有好处;若是他们作奸犯科被人捅破了,那就是他们自己的责任,靖恪侯定不会包庇他们。
当初那场诡异的火灾,几乎烧毁了靖恪侯府里的所有珠宝玉石、房产地契、绫罗绸缎、珍贵摆件,只有金银逃过一劫,却也被烧化了,熔进了废墟中。
侯府这么一大家子人,为了维持正常的运转和体面、以及重建府邸,自然是需要很多钱,刘氏为撑起侯夫人的派头,向下面的人要“供奉”也是无可厚非。
倒下了一个刘万怀,还不至于让刘氏伤筋动骨,她可不止这一条来钱的途径,但若刘万怀是被谭姨娘那边的人给弄垮的,那此事就该另当别论了。
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清河镇刘家的惨剧,那位被当地百姓称为青天大老爷的父母官,真的一点都没干涉过么?
就凭他姓谭,靖恪侯夫人就能脑补出一连串阴谋。
不过刘氏眼下最恨的人,暂时还轮不到谭姨娘。
“还没找到那个丧门星的下落么?”刘氏又问起了这句话。
她的心腹婢女菱枝硬着头皮回答道:“暂时还没消息……”
刘氏恼怒的拍了下桌子,眼中闪过一抹狠辣,菱枝瞥见她的脸色,便将后面想要说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那些被刘氏派出去的人,已经失踪一半以上了,这事儿实在邪门,可此刻,菱枝哪敢对刘氏说这些啊。
第5章 西宫春怨
皇宫。
一个新入宫不久的小宫女满脸羞红的看着刚刚与她擦肩而过的人,尽管那人已经走远了,可小宫女还是忍不住频频回望,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不见。
“李嬷嬷,刚才那个人是谁啊?”小宫女忍不住问道。
走在前面的中年嬷嬷见怪不怪的笑了笑:“那是畅安宫的掌事太监陆公公,贤妃娘娘身边一等一的红人,下次你可别再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了,当心惹祸上身。”
小宫女急忙垂下了头:“多谢李嬷嬷提点。”
走了一段路之后,小宫女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李嬷嬷,奴婢瞧着陆公公与宫里的其他公公可不太一样,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进宫呢?”
小宫女的话虽然有些含糊其辞,李嬷嬷却是毫无障碍的就听懂了,然而她却不愿意多提陆公公的事情,只是意味深长的说道:“再怎么不一样,他现在也已是宫里的太监了。”
小宫女一听这话,就很有眼色的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她心里终究是被勾起了念想,就算不问李嬷嬷,也可以去问其他人。
李嬷嬷一眼就看穿了小宫女的想法,这倒不是因为她的眼睛有多毒,而是像小宫女这样类似的情况,并不是很少见。
陆公公相貌英俊,身姿笔挺,属于那种一眼惊艳型的……太监,否则小宫女也不会明知他穿着宦官服饰,却依然念念不忘的追问。
当初第一次见到刚入宫的小陆子时,李嬷嬷同样也是被勾起了满心的好奇,李嬷嬷一把年纪了,当然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她那时就只是单纯的好奇。
陆公公站在人群中,就像黑夜中的烛火一样引人注目,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不过对于一个刚入宫的小太监来说,那样的好相貌只会为他带来无尽的苦难,皇宫里的龌龊实在是太多,李嬷嬷不愿去回想小陆子的遭遇,那总会令她产生一种莫名的痛苦——
似是看到美好的事物被玷污时,惋惜中掺杂着不忍与怜悯,却又无能为力。
小宫女回去之后,果然不出所料,经常有意无意的打听陆公公的消息,而关于陆公公的种种传闻也不算隐秘,小宫女很快就东拼西凑出了陆公公的大致生平。
他叫陆珀,入宫时已经是成年男子了,所以他的身形才会与那些少年入宫的太监有十分明显的区别。
据说他是在宫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仇家强行送到宫里当太监;也有人说他是遭人嫉妒,被陷害入了宫。
早年间与陆珀共事的宫人,大多都出于各种原因而死掉了,现在只知道他押对了宝,跟着贤妃一飞冲天。
苗贤妃初入宫时,仅被册封为才人,虽说她出身靖恪侯府,但她只是庶女,且容貌平平,在美人如云的后宫并不起眼。
可谁也没想到,苗才人出乎意料的受宠,两次越级晋封,先是从正五品的才人成了正三品的婕妤,而后又被册封为正一品的贤妃,让那些在九嫔之位上困守多年的嫔妃直接嫉妒到发疯。
而一直忠心耿耿的陪在贤妃身边的陆珀,也从小陆子成了陆公公。
不少宫人私底下都说陆公公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出了贤妃并非池中之物,所以才会在贤妃初入宫时,就毫不犹豫的投靠了她。
当今皇帝并未立后,皇后之下的四妃就是地位最高的女人,本来贵妃才是四妃之首,可执掌宫权的人,偏偏是贤妃。
……
畅安宫原本只是个比较偏僻的宫室,坐落在皇宫的西南角,前院里有两棵高大茂盛的西府海棠,后院则遍植桃花,花期到来时,淡香弥漫,落英缤纷,是宫中难得的美景。
自从贤妃入住后,畅安宫逐渐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贤妃的性格有些古怪,迁居畅安宫后没多久,就命人用开水烫死了宫里的海棠和桃树,又在树下种满了紫藤萝、凌霄花、铁线莲等爬藤类花卉。
每逢春夏时节,枯枝上都会缠满藤蔓,依旧是一树千花,依旧是美不胜收。可这份美丽,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说不出的诡异与扭曲。
陆珀穿过庭前如瀑布般的紫藤,贤妃此时正在殿中看着账簿,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她也没抬头,只开口道:“你回来了,事情都办好了么?”
“嗯。”陆珀只吝啬的回了一个字,便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说道:“听说靖恪侯府近来有些不太平?”
靖恪侯府是贤妃的娘家,可陆珀的语气中似乎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而贤妃也只是叹了一口气:“都是冤孽罢了。”
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直到一个小宫女走进来禀告消息:“娘娘,长乐宫的张昭仪薨了。”
贤妃眼睛都没眨一下,只吩咐了下去:“按照正常的九嫔丧仪处理张昭仪的身后事。”
长乐宫挂起了白幡,不少嫔妃都前去吊唁,贤妃却只是上了柱香走走过场,她乘撵到达长乐宫时,场面瞬间为之一肃,有些低位嫔妃无声的行礼问安,也有些嫔妃不加掩饰的怒目而视。
然而贤妃根本不在乎她们的态度,眼睛里像是完全没看到她们,那副目空一切的模样,别提有多气人了。
张昭仪被葬入了妃陵,从始至终,皇帝都没有出现过。
后宫的角落里很快便滋生了一些流言蜚语。
“都说是贤妃害死了昭仪,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听说那天陆公公亲自去了趟长乐宫,张昭仪当天就出事了。”
“张昭仪在宫里可是出了名的和善,怎么会招惹到贤妃呢?”
“还不是为了位分么,苗贤妃尚未入宫时,张昭仪是最有机会问鼎贤妃之位的人。”
“你们都不知道吧?长乐宫的宫人在整理遗物时,竟找出了一本禁书……”
很快,这些只在宫人之间流传的谣言,渐渐被后宫里的不少主子所知。
侍女向淑妃说起这件事时,下意识的就来了句:“这馊主意八成又是出自贵妃娘娘之手。”
淑妃闻言直接笑了:“若真如你所言,那贵妃可当真是不长记性。”
流言蜚语这种手段,在先帝的后宫可谓是无往不利,但在当今皇帝的后宫里,基本没啥效果。
先帝时期,皇宫漏的像筛子一样,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宫外的人都能很快知晓。这种情况貌似已是司空见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