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想抛掉这个小麻烦,真的成功时,怎么反而是不舍更多呢。
“森林,妈妈走了。”庄斐也向它摆摆手,没再分给汤秉文半个目光——倒不如说是她不敢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一直走出单元楼时,鬼使神差的,庄斐回身仰头看了一眼,在对上汤秉文的目光后,近乎是逃进了车里。
太不公平了,汤秉文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而她为了掩饰那点儿小情绪,却必须强忍着冲动。
礼物就放在副驾,靠着余光一遍遍灼烧着她。庄斐努力冷静地向外开去,直到汤秉文所在的单元楼被别的楼房遮盖,她才就近找了个空位,再度停了车。
指尖触碰到礼盒上光滑的绸带时,却像在触摸一团火,烫到她一刹收回了手。她死死咬着下唇,近乎虔诚地将礼物拿至身前,打开盒盖,内里折射出的耀眼光辉让她近乎盲了眼,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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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时期时,汤秉文的暑假通常格外忙碌。短短两个多月,他能兼上三份工,忙到脚不沾地。
因此,格外不热爱学习的庄斐破天荒讨厌起了放假。毕竟上学时汤秉文只打一份工,并且是在周末,工作日只要课不多,剩下的时间便全部交由她来支配。
而现在,庄斐只能趁着他转工的时候去接他下班,见缝插针地温存这么几十分钟。
早上起不来,晚上又太晚,接下午这个班是最合适的。尤其他上班的地点在商场美食层,庄斐很爱提前赶到那里,顺道逛一逛商场。
都说厉害的SA看人很有一手,就算庄斐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手里只拎着捎给汤秉文的点心,随意看了眼柜台时,还是会被SA好一阵热情地招待——
嗯,大概那只六位数的手表和好几十分的钻石耳钉对她来说,仅仅是再寻常不过的配饰。
这是家专卖珠宝的奢侈品店,最近有条项链在网上炒得很火,据说各地卖到断货。因此,在专柜里看到它时,庄斐忍不住驻足下来。
其实初初一眼庄斐没觉得它有多好看,但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晒它,极尽溢美之词,就算知道是推广,可看着看着,好像真觉得漂亮了不少。
“这是我们新推出的款式,卖得非常好。项链是18K金的材质,镶嵌了……”SA忙不迭地热情介绍起来。
在灯光的照射下,这条项链看起来确实更为光彩夺目,引得庄斐一阵心动。
“您要试戴吗?”SA主动提议道。
庄斐天生肤白,格外适合戴这些晶亮亮的首饰。她对镜欣赏着自己,耳畔听着SA的各种赞美,越看越喜欢。
还未待她拍板买下,身后蓦地传来一句:“秋秋?”
庄斐闻声回头,汤秉文似乎刚刚结束工作,正朝她走来。
SA习惯性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汤秉文,似乎对他过分简朴的打扮有些惊讶。可看两人关系甚密,她赶忙摆出笑脸道:“这位是您的……”
“男朋友。”庄斐大大方方地揽过汤秉文的臂弯。
“哦~”SA了然,开始对着汤秉文一阵推销,“这是首款由我们新任设计师所设计的项链,寓意‘爱情的坚硬与柔软’。您看您女友皮肤白,这条项链是不是格外衬她,尤其这个款式简约时尚,特别适合年轻女孩佩戴……”
很显然,SA把汤秉文当成那个买单的了。
庄斐从镜子里留意到汤秉文脸上的困窘,赶忙拜托SA取下项链:“谢谢,我回头再考虑一下。”
这看着明明是一单能成的生意,可谁料男方一来,女方却霎时改变了态度。SA心下不解,但还是尽职地一欠身:“好的您慢走,回头有需要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您可以添加我的……”
“多谢。”庄斐接过名片,拽着汤秉文匆匆离开了专柜。
走远后,庄斐才总算放慢步伐,汤秉文也得以开口问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庄斐把点心袋塞给他,“在网上看到有博主推荐,就去买了一点,结果居然是咸口的,你帮我吃了吧。”
“哦。”汤秉文看了眼未拆封的点心盒,“刚刚那条项链,怎么又不要了。”
“我也没说我要啊。”庄斐故作不满地一挑眉,“我就路过看一眼,结果人家太热情了。你不觉得那条项链很丑吗?”
不仅不丑,还如SA所说,确实和庄斐非常相衬。汤秉文苦笑了一下:“你真的不喜欢吗?”
“不喜欢啊。”庄斐条件反射地摇摇头。
两人没再说话,一路向商场外走去,气氛却在微妙地发生变化。
直到走出商场时,庄斐率先打破了僵局:“项链确实很好看,但是我有好多条了,可怜我就一个脖子,买多了也是浪费。”
要换作之前的庄斐,不管买上多少条,都总觉得首饰盒里还缺一条。“浪费”之类的,根本不存在于她的词典里。
汤秉文略略用力握了两下她的手,垂下眼来:“抱歉。”
短短两个字,庄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她踮脚使劲捏了捏他看起来颇为失落的脸蛋,笑着道:“干什么呀,我是真觉得这些东西看起来都大同小异。何况我这个人喜新厌旧,买回去大概也是戴几天就放着吃灰。你要真送给我,我还不要呢!”
而现在,汤秉文真的把它送给了她。
这条项链已经由新款逐渐变为了经典款,再度拿起它,时光好像随着环环相扣的链条,一瞬间滑过了数载。
五位数的价格,就算汤秉文再怎么涨工资,对他来说也绝对是笔吃力的开销。买了这个后,也不知道回头他要吃多少天糠咽菜。
之前为了早点放下汤秉文,庄斐还和朋友说,他一定是因为年尾节日多,为了少送点礼,才抓紧和自己分手的。
而现在,哪有花一大笔钱给前女友预支生日礼物的蠢货。
不保值的18K金,可怜的十几分钻石,大半的钱都是品牌溢价,也就卖给汤秉文这种冤大头——
庄斐越试图用这种方法贬低汤秉文,越觉得一阵心酸。
到家后,庄斐对着镜子郑重其事地戴上了那条项链。
它看上去依然美丽,也依然与自己相衬,庄斐对着镜子淡淡地笑了,如果自己的眼眶不那么红,戴起来的效果一定会更好。
她将项链再度装回盒内,拉开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略略整理了一下,将它塞进了最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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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回来是一周后的事,海岛的阳光似乎将他们晒黑了些,可海风也将他们的笑容吹得更为灿烂。
庄斐刚回家,母亲便一把将她拽到沙发上,迫不及待地同她分享度假的照片和视频,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
没有任何修图,无需寻找角度,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每一处都是浑然天成的胜景。
“下次一定一定要带我去!”庄斐越看越眼馋,委屈巴巴地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
“就不带!之前不是怎么请也请不动吗?”父亲扔给她一个装着当地特产黑珍珠的盒子,故意逗她道。
“最讨厌爸爸了!”庄斐冲着他扮了个鬼脸,继续开始晃悠母亲的胳膊,“妈妈,下次我们两个去好不好,不带爸爸。”
“诶哟,可真是我的好闺女。”父亲故作生气地双手抱臂,“那就别指望我赞助你们一分钱。”
“嘘。”庄斐冲着母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放心,我帮你偷他的信用卡。”
“嗯,不愧是我的好闺女。”母亲故意重复了一遍父亲的话,朝着他炫耀地一抬眉,而后揉了揉庄斐的头发道,“你这么大了,和妈妈去多没意思啊。回头让你爸赞助点,跟你的新男友一块儿去度假。”
“什么嘛,我就要和妈妈一起。”庄斐顺势开启新一轮撒娇攻势,可说着说着,迟钝的大脑忽而绕过了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新……男友?”
第26章
对于庄斐的感情生活, 父母一向保持着开明的态度,很少进行过问。就连别的家长谈之色变的早恋,被她父母得知后, 也只是叮嘱她要保护好自己,且不得影响学习。
当然,就算父母再开明,庄斐也不太爱同他们分享自己的感情。因此, 和汤秉文在一起四年多,他们只是隐约知道她有个男友,连姓甚名甚都不太了解——
又是如何知道她近日换了新男友的呢?
“对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个感觉怎么样, 什么时候带回来给爸爸妈妈看看?”很显然,母亲并没有意会到她的不解。
“妈, 你怎么知道我换了男朋友?”庄斐干脆直说道。
“那不是上次遇到罗芮她妈妈, 顺带聊了几句, 知道你和她表哥前段时间在一起了嘛。”
罗芮这个大嘴巴……庄斐烦躁地磨了磨牙根,盘算着回头怎么找她算账时, 母亲紧接着的话却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那个表哥是不错,长得还挺帅,你们小姑娘应该都喜欢那型的。”还没正式见面,母亲就夸了起来, “而且条件也还可以,怎么着都比之前那个乡巴子好点吧,还好你和他分了……”
“妈。”庄斐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发抖, “你怎么知道我前男友的背景?”
她相信,罗芮就算再怎么大嘴巴, 再怎么说汤秉文配不上她,也不会把这些拿去和外人分享。
母亲一怔,终于意识到庄斐的情绪不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秋秋,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什么叫为了我好?”庄斐努力从怀里挣出,睁大眼看着母亲,“我不明白。妈,你说清楚好不好。”
“跟你妈置什么气呢!”父亲剜了庄斐一眼,“我还没说你呢,之前找的是个什么人啊?”
“好了好了,你少说几句。”母亲叹了口气,牵起庄斐的手向卧室走去。
“之前陈叔叔遇到你和你那个前男友在逛街,就和我说了一声。那你平时也不爱和我们分享,我们就挺好奇的,托了点人稍微打听了一下,就是这么个事儿。”母亲微笑地看着她,“现在既然分了,妈妈也就既往不咎了。”
这短短的一段话,令庄斐翻来覆去理解了好久。母亲的微笑依然慈爱,带着一种自以为大度的自我欣赏,让她一阵胆寒。
她从没想到,被人调查的狗血戏码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回头细想,从她初中第一次恋爱开始,她和男友就常常同父母偶遇。逢年过节,母亲也会帮她准备礼物,还让她记着给对方家的弟弟或者妹妹捎上一份——
每每她疑惑母亲怎么知道对方家有弟弟或妹妹时,总被指责记性差,是她自己平时说漏了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因为频频的记忆缺失产生了不安和自我怀疑,一度焦虑到失眠。
现在想来,旁人眼里极度开明的父母,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极度保守的。
一直学习国外育儿方法的他们,决心让她自由体会成长中的每个阶段,可骨子里有些思想是挥之不去的。他们自然不担心庄斐早恋,因为每段恋情都在他们全方位的监控之中。
突然的冲击令大脑“嗡嗡”作响,一直以来的价值观、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父母的开明,此刻轰然倒塌,余音久久未绝。
“欸,我也和他聊过,知道他应该是个还不错的男孩子。”母亲一遍遍抚摸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慰道,“只是年轻时多体验几个没问题,但现在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有些事可能是我们把你保护得太好,你不明白,但是老祖宗说的门当户对,真的很重要。”
她怎么不知道,这些话她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不外乎汤秉文拜金,汤秉文有心计,汤秉文和她在一起全是图她的钱……
是,所有人就算一面没见过,也都比她更了解汤秉文。哪怕她和汤秉文在一起四年多,也依然只是越陷越深、当局者迷的愚者,被汤秉文牢牢操控在手里。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被父母操控了这么多年,的确很容易再度陷入别人的操控之中。
“你什么时候和他见的面,说了什么。”庄斐很讨厌自己一委屈就哭的眼睛,以至于争论时气势全无。
“你这是为了他,跟妈妈生气呢?”母亲微愠,但还是保持着温柔的笑,“去年找过一次,前几个月又顺带见了一面,本以为他能识相点,结果,欸,就不该对这种乡巴子有什么指望。”
至于见面时所说的话,庄斐已经不想再追问了。她几乎能想象出汤秉文当时的窘迫同难堪,他是最要自尊的人,他后来又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同她在一起那么久呢。
“好了。”母亲再度拥她入怀,“妈妈也是为你好,希望你清醒一点。当然,我相信我的宝贝已经足够聪明了,现在找的这个,不就很不错吗?”
庄斐没有反驳,她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一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强大的臂弯,能帮她遮掩外界所有的风雨,只要回到这里,任何事都不足惧。
“嗯。”她乖乖点了点头。
大抵是海岛的海产还没吃够,晚餐是一桌海鲜大餐。当然并非大老远空运来的,而是就近买的新鲜海产。
可惜再丰盛的晚餐,也缺少品尝的心情。父亲似乎对她之前的态度依然有所不满,在餐桌上喋喋不休地骂着汤秉文,操着一口方言把他骂出了花儿,任谁听了也觉得庄斐真是眼瞎透了。
庄斐一句也没反驳,埋头捣着碗里的饭,只觉得味同嚼蜡。
打小父亲是最娇惯她的,除了天上的月亮,要什么都能给她。但与此同时,一旦这样的父亲都发了火,事情绝对比想象中要严重。
她的娇纵说来可笑,不过是在无足挂齿的小事上耍耍脾气,在大事上根本毫无话语权。
或许该庆幸她已经分了手,这顿詈骂没有被带到晚餐后。母亲看她的模样觉得心疼,偏偏自个儿也没有话语权,只能柔声安慰着她。
“我没事。”庄斐反过来冲母亲挤了个笑脸,“我觉得爸说得……挺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