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走了前任留下的猫——袁与年
时间:2022-08-09 06:30:12

  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庄斐的耳朵瞬间一热。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欲盖弥彰地揉揉鼻子:“我还没有见过阿姨呢……”
  “那今年清明节,要和我回去一趟吗?”
  “嗯。”庄斐点点头,“还要看看叔叔。”
  汤秉文轻轻笑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汤秉文的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庄斐坐回沙发上,看着汤秉文揭下那些东西,忍不住在脑中不断构想着。
  能教育出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想必也是对了不起的父母。或许没那么有钱,但应该不会试图掌控儿子的人生。
  第一个不在父母身边度过的春节,庄斐扭头看向窗外的明月,心里有些堵塞得慌。
  不同于她粗暴的撕法,汤秉文总是细心地抠下胶带,把每张春联和窗花都完整揭下,全部码在茶几上。
  最后甚至连她扔进垃圾桶的“福”字都被翻出,好在新换的垃圾袋十分干净,汤秉文将它用手抹平整,和其他的春联一齐放进了抽屉里。
  “为什么要捡回来?”庄斐不解,想着怕又是个自己不清楚的习俗。
  汤秉文苦笑了一下:“不太吉利,还是不提了。”
  庄斐不是一个迷信的人,至少和周围那些常常研究星盘的朋友,还有动辄花六七位数请大师看风水的长辈相比,她算是个标准的唯物主义者了。
  但汤秉文那日说的“不吉利”,莫名就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不散,连着好几天,她都感到心神不宁。
  母亲的电话打来时,庄斐的心脏一霎跳得格外的快。糟糕的预感倾泻而来,以至于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敢按下接听键。
  然而再多的心理准备,在母亲的话传来的第一瞬,都被尽数击溃。
  “你爸快不行了。”
  “怎么回事?”庄斐惊到声音都在抖,“他怎么了?”
  “昌大附院,你想来就来,不来随便你。”母亲的声音异常冷淡。
  电话挂断的第一刻,庄斐火速冲出了家门。她连衣服都忘了换,只匆匆套了件汤秉文宽大的外套,便一路向外跑去。
  马路上车来车往,却看不见一辆空载的计程车。庄斐站在路边不顾形象地挥着手,眼泪刚飙出便被风吹干,凉到发疼。
  幸好,有辆白色的轿车在路边停下,车主是位中年女人,她望着庄斐狼狈的模样,好奇道:“姑娘,你怎么了?”
  像是怕她会离开,庄斐一把抓住了车门把,恳求道:“拜托,我爸快不行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医院。”
  女人一听,神色瞬时大变,挥挥手道:“快上车,咱们赶紧走。”
  女人一路将车开得风驰电掣,庄斐缩在后排,双拳紧攥,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发抖。
  等红灯的时分,女人开了口:“姑娘别怕,你爸一定会没事的。”
  庄斐抬起泪眼望向她,艰难地道了声“谢谢”。
  几秒的沉默后,女人忽然叹了口气:“只是等你爸清醒时,你一定要告诉他,你有多爱他。”
  从车内后视镜里,能看见女人黯然神伤的双眼,庄斐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担心不够合适。
  “我爸是前几年冬天走的,那之前我还在因为一件事和他生气,说了特别严重的话,又好些日子没理他。
  “他走得太突然了,以至于我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那天吵架时我把他推出家门,让他‘滚’。”女人的声音逐渐开始颤抖,“我真的什么时候想到这件事,都特别后悔。”
  庄斐被她的情绪所触动,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如果他今天没能挺过去,那么两人的最后一面,就是她坚决地要同他脱离关系。
  但是浓于水的血缘关系,又岂是几句话就能真的分割的。
  “所以姑娘,趁着父母还在身边的时候,多和他们说说自己的爱,别到时候后悔。真的,除了生死,其他都不是事儿。”女人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悔意。
  “谢谢你。”庄斐哽咽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当她赶到医院时,能看到走廊上聚集了许多人。庄斐踉跄着朝母亲奔去,讶异地发现不过数日,她好像一瞬老了许多。
  向来最爱打扮的母亲,每周都会定时去美容院,此刻却素着一张脸,神情憔悴,头顶飞出了许多银丝。见到庄斐满脸泪痕,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来迟了。”
  母亲开口的刹那,庄斐感觉自己浑身从脊背凉到心,她一个踉跄,幸而后背倚着墙,才不致狼狈摔倒。
  而母亲的下一句话,又将她及时从边缘拉了回来:“你爸已经进手术室了,在外面等着吧。”
  手术室门外的顶灯大亮,庄斐定定地望着“手术中”那三个字,在心底不住祈祷着。
  在母亲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庄斐知晓了一切。原来在她离家没多久后,父亲便突然病倒了。但他一直拦着母亲将这件事告诉她,还一直在暗中留意着她的动向,想着帮她安排个好工作。
  “你跟你爸一个样,脾气倔。死要面子活受罪,什么都不肯说。”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今天要是手术失败,可能就再也没有希望了,所以我没顾他的反对,还是通知了你。”
  “对不起,妈……”庄斐小心翼翼握住了她的手,“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你爸这病肯定是被你气出来的。”母亲拧眉看着她,又气又无奈,“你还和那人在一起?”
  庄斐垂下眼,没应声。
  “秋秋,我真的不明白你,他有什么好的,宁愿跟家里闹得这么僵,宁愿把你爸气进医院,也要和他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就算没有汤秉文,或许她有朝一日也会迈出这一步。
  但她现在不想同母亲争辩,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我错了。”
  母亲的态度终于缓和了几分,她所有的愤怒都是源于恨铁不成钢,到底是自己身上分离出来的骨肉,爱之深责之切。
  她环抱住泣不成声的庄斐,拍拍她的背:“好了,等会要是你爸命大,活着出来了,你别告诉他你们还在一起。”
  “嗯。”庄斐在母亲的怀里点了点头。
  时间在寂静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庄斐的目光长久地钉在那块灯牌上,脑中闪过了很多画面。
  幼儿园的时候,在公司呼风唤雨的父亲,在家甘愿陪她玩骑马游戏;小学的时候,她被车撞伤,父亲在医院日夜无休地守着她;初中的时候,她出于好奇吸了一口香烟,父亲发现后,第一次打了她一巴掌。她气到跑回卧室,等她耐不住口渴出来倒水时,发现父亲仍坐在原地,那也是她第一次看见父亲红了眼眶。
  她从不否认父亲对自己的爱。甘愿为她竭力付出的是他,想要操纵她的人生的也是他,后者或许只是他另一种表达爱的方式,而她无法接受这种爱。
  只是,女人的话突然又浮现在脑海——
  “除了生死,其他都不是事”。
  那她的自由,她的幸福呢,在生死面前是否也没那么重要了?
  庄斐没有想出答案,或许是因为她不忍心回答。
  轻微的电流声后,手术室门外的灯牌随之熄灭。庄斐顺着人潮涌上前,手机铃声在此刻响得格外突兀而刺耳,她不耐烦地拿出手机,望见上面汤秉文的名字,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键。
  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率先行出,面对所有人关心的目光,微笑着点了点头。
  庄斐一直高悬的心终于放下,随后,父亲从手术室内被推出,他面容平和地躺在床上,胸口的起伏虽然微弱但却稳定。
  “爸,我很爱你,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庄斐注视着他阖起的眼,在心里默念道。
  都说亲子间有着科学难以解释的心灵感应,她终于为自己这几日的心慌找到了答案。她现在只盼望,父亲能听到她的心里话,并且等他醒来,她还要去复述一遍。
  由于情况还不确定,父亲需要在ICU里观察一夜。庄斐站在门口,透过那狭长的玻璃,艰难地看着他。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庄斐低下头,对着汤秉文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母亲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开口道:“是他打来的?”
  “嗯。”庄斐犹豫着将拇指再度移向了挂断键。
  “去接吧。”
 
 
第48章 
  一直走到无人的楼道里, 庄斐才按下了接听键:“喂。”
  对方显然长松了一口气:“秋秋,你在外面玩吗?”
  “我在医院。”
  汤秉文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你生病了吗?在哪个医院?”
  庄斐低下头,抿了抿唇:“没有, 生病的是我爸。”
  几秒的沉默后,汤秉文才应声道:“叔叔还好吗?”
  “刚做完手术,还在观察。”庄斐定定地望着白墙上的一处黑点,几近出了神, “你先让我静一会好不好。”
  “嗯。叔叔一定会没事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无比贴心的叮嘱,庄斐却没什么心思去听, 仿佛过场一般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连墙壁也无法将她支撑, 庄斐顺着墙面向下滑落, 不顾形象地跌坐在地上, 将头深深埋下。
  真想暂时做一只鸵鸟,什么都不用去面对, 也不用去选择。
  母亲已经在医院守了好些天,这晚打算回家休息,顺便收拾点东西。离开前,她问庄斐要回哪个家, 庄斐犹豫了一下,决定留在医院过夜。
  汤秉文的外套宽大又暖和,从头裹到脚, 足以抵御夜间走廊的穿堂风。微微低头还能嗅到熟悉的皂香,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走廊上还坐了一个女人, 和庄斐相隔数米,二人无意间交换了目光,彼此疲惫一笑,又默默望向前方。
  夜愈来愈深,日光灯全部熄灭,只剩下数盏昏黄的夜灯。耳边是“沙沙”的风声,仪器的“嘀嗒”声,不时响起的脚步声——有些断断续续,稍纵即逝,有些则是令人心慌的奔跑声,那是在和死神赛跑。
  庄斐蜷在椅子上,视野暗了大半,于是听觉便更加显著,连带着思维也开始活跃。
  爷爷奶奶尚且健在,而外公外婆去世时,庄斐的年纪还小,同他们的往来也不多。她只记得葬礼那几天,有好多人过来吃吃喝喝,还摆了两桌麻将,母亲守夜时,她便窝在母亲怀里睡觉。
  此后的生活好像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每逢节假日,她总觉得少了些面孔,时日一长,也逐渐习惯了。
  庄斐总以为生老病死离自己很远,以至于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便被从安逸的幻想中一把推出。
  这一夜,ICU的房门被开开合合好几次,她听见了此生最令人惊惧的恸哭,也体会了生命的脆弱和无情。当她望见那个曾短暂交换目光的女人绝望地瘫倒在地时,她一阵后脊发凉。
  每次警铃声响起,一道道白影在眼前穿过,庄斐都会揪心到无法呼吸。她无数次地祈祷父亲平安无事,然而每当她的期盼成真,也代表着另一个家庭的心碎。
  第二天,父亲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时候尚早,母亲还没有来医院,庄斐陪同着护士和护工将父亲在病房安顿下来。她惊讶地发现,从前顶天立地、无比强壮的父亲,不过短短一个多月,便瘦到几乎只剩一把骨头,形容枯槁,精神萎靡。
  父亲一早苏醒,见到庄斐出现时,瞳孔有一霎的收缩。他没有开口,而庄斐也说不出话来,只默默听从指示,在一旁打打下手。
  等到其他人都散开,病房内只剩彼此时,庄斐在病床旁落了座,犹豫着握住了父亲的手。
  她能感到父亲的五指有一瞬的挣扎,最终还是任由她抓着。他的手背干瘪而皱缩,还长了几块不合年纪的老人斑。
  “爸,对不起。”庄斐首先开了口,甚至不敢去看父亲的眼,深深低下了头。
  粗重的喘/息声比话语先一步传来,父亲道出的每个字都分外吃力:“你还知道回来。”
  “我错了,爸。”庄斐说着说着,涌起一阵哭腔,她忽然无比怀念从前父亲中气十足指责自己的声音,“是我不懂事,我不该惹你生气。”
  父亲的手动了几下,最后反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你和那个人,还在一起吗?”
  庄斐张了张口,未曾遇过比它更难回答的问题。
  最后她安慰式地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爸,我们分手了。”
  就在那一个晚上,那一个她无数次接近死亡的晚上,庄斐想了很多。
  无论是自由、爱情还是独立,那都是飘渺而遥远的东西,而父亲是身边最为真切的存在,她就算再怎么渴求前者,也无法真的为此放下后者。
  往后的路还很长,或许她会为自己听从父母的安排而后悔,又或许她会庆幸父母给自己指了明路。但那都是后话了,至少眼下,至少现在,她希望父亲能好好活着,而她也能难得当一位懂事的女儿。
  听见她的回答,父亲显然松了一口气,脸上艰难地挤出了笑容:“我就知道,你还是聪明的。天下父母都是想着自己的孩子好,爸在商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不会看错人的。”
  “嗯。”庄斐点点头,想象着一个乖巧的女儿此刻该露出感激的微笑,“谢谢爸。”
  没过多久,母亲带着早餐来到了病房。父亲自然是吃不了的,母女俩便围着床头柜,拆开了那份热气腾腾的早餐。
  庄斐没什么食欲,全程只为了安抚自己的胃,机械地低头进食。父亲的心情不错,一见母亲进来,便迫不及待地分享道:“秋秋说她已经分手了,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跟那个人肯定不会长久。”
  母亲面带怀疑地打量了一圈庄斐,而庄斐未发一言,只平淡地回应着她的目光。
  末了,母亲开口道:“你马上打算住哪。世景豪庭的那个房子,所有东西都给你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呢,或者你想回家住,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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