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逢冬——稚雾
时间:2022-08-09 06:44:10

  “殿下,”小太监分外为难道, “竹子纵然生长得快, 可眼下是秋季, 况且不过过去半月,没有那么快。”
  “那要你们有何用?”他的话一出,本来就瑟瑟发抖的太监同宫人们更为惶恐。
  “退下。”一声令下,转眼之间,栖霜宫里只余下一道颀长身影。
  晏君怀仍记得沈融冬离开栖霜宫的那一日,连带着这栖霜宫的这一片庭院里都变得荒芜,她从小到大性子便直来直往,也不知道在崇恩寺里的这段时日过得如何,是不是恢复成了从前那般无拘无束?
  他伏下身子,眼前的一片土地凋零,几乎是寸草不剩,轻微勾起薄唇,眉目却如同挂上了一层寒霜。
  沈融冬离去后,晏君怀时常会问崔进:“你说我做得对吗?”
  崔进在之前总是会偏向太子妃那一边,替她酌情说上些话,可自从沈融冬离去,崔进的面色屡屡犯难,面对他斟酌许久,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晏君怀问出口的问题,若是存心要得知自己满意的答案,岂会有容人逃脱的道理?他不见崔进说出答案,便总是不厌其烦,一遍复一遍地问,仿佛将自己的重重疑虑吐露,崔进能替他承受住这份不安。
  “属下以为,”崔进屡屡斟酌许久,才捡着好听话回道,“殿下与太子妃之间的情深义重,不是属下能贸然说出个因果来的,若是太子殿下想从属下的嘴里听到些什么,不若等太子妃归来,从她嘴里亲耳听见,这样不是更好?”
  晏君怀眼底有寒光掠过,崔进被震慑住,低头说道:“属下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殿下,属下情愿领罚。”
  “退下去吧,”晏君怀刚起的兴致被搅扰,次次以挥手告别话题,“自行面壁思过。”
  “那殿下呢?”崔进问道。
  “孤留在这里,等太子妃归来。”
  -
  思绪逐渐从回忆里抽离,晏君怀的目光从寸草不生的土地离开,他听见了宫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正在踩踏着地面过来。
  晏君怀站在原地未曾动过分毫,直到脚步声到了身后,他回过身,看向来人微弯唇角:“冬儿,今日你归来,定是风尘仆仆,先好好歇息吧。”
  沈融冬的眉眼就在眼前,未曾有过什么大的改变,只是她在半途上哭红了的双眼细看还湿润着,乌黑的长睫被沾湿,这样便是他做了亏心事的最好证明。
  晏君怀想探出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这样的想法方有,便被他强行按捺着撇去,淡淡说道:“明日待孤下朝归来,再陪同你前往诏狱,看望你的兄长。”
  待孤下朝归来,沈融冬禁不住勾起嘴唇自嘲,多熟悉的字眼,她进宫三年,听过已无数遍。
  “不必,”沈融冬抬眼,朝着晏君怀笑道,“那日,是陛下在大街上撞见了阿兄,再亲自下旨关押的他,若是殿下再陪同臣妾去一道探望,那么定然会牵连到殿下身上,臣妾不想再给殿下添上任何麻烦。”
  晏君怀微怔,随后低声道:“那好,孤遂太子妃的意。”
  沈融冬喉咙轻滚,她心中有数不尽的疑问,可是到了唇边,尽数全咽了回去。
  她不该去问晏君怀,殿下,你是从一开始便谋划好了吗?还是殿下,你有没有替臣妾这边考虑过半分?
  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罢,可若真从嘴里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其实她并不需要答案,尤其是苍白无力的答案。
  晏君怀眼眸暗沉,他在这里等待着沈融冬许久,沈融冬归来,他已经足够好声好气,可是她只当没看见,眼里的笑意愈发假。他的指尖微微收拢,看见身前的人欲越过他,伸出手擒住了她的手臂。
  沈融冬回望,晏君怀眼光朝下,落往她的腰间,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沈融冬微抿唇,那是一枚悬挂在她腰间的香囊,阿施亲手送给她的。
  “为何不佩戴那枚荷包了?”晏君怀的气息迫近,令人喘息的余地都不剩。
  沈融冬将脑袋别开,轻声道:“殿下送给臣妾的那枚荷包太过显眼,在崇恩寺里便落过一回,现下臣妾好生珍藏了起来,不敢再随意现于人的眼前。”
  “若是太子妃的荷包都有人敢随意觊觎,”晏君怀翘起唇角,慢条斯理道,“那么孤想着,是那崇恩寺里,需要好生整治整治?”
  “并非,太子殿下,”绿竹这时惦记着在寺庙里的灾民们,原本远远见到此情此景只打算当个哑巴,现下连忙赶过来回禀道,“荷包是太子妃在礼佛时无意间掉落的,不是崇恩寺里有人故意觊觎,然后给偷了去。”
  晏君怀似笑非笑,眼眸里平静无波:“何时轮到你说话了,太子妃自己未曾长嘴?”
  沈融冬深深喘息,试过晏君怀的手根本挣脱不了,只能接着道:“回禀殿下,绿竹说得全是属实。”
  晏君怀眼光落往她的腰间,不曾移动半分:“这香囊,是从崇恩寺里得到的吗?孤瞧着,似乎是沾染上了一股佛性?”
  “是,”沈融冬不避讳,行云流水道,“这是崇恩寺历年来,都会送给香客们的谢礼,沾染上一些佛性,似乎是并不奇怪。”
  “可是孤未曾有听说过,”晏君怀松开手,却完全挡住沈融冬要通往正殿的道,“不想太子妃去了寺庙里一趟,整个人的气度都有了变化,见到孤也开始不情不愿了。”
  沈融冬抬眼看他,扯了扯唇角,眼角依旧红着。
  晏君怀伏下清俊的脸庞,在她的肩膀上轻嗅,沈融冬站立在原地不动任凭他这般,跟在身后而来的崔进见着这幕,低了脑袋道:“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嗯,”晏君怀不轻不重应道,“去吧。”
  “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沈融冬始终是忍不住,覆着睫毛问他道。
  晏君怀调笑般轻快说道:“只是想看看,太子妃的身上,是否会留下什么孤没有注意到过的香味。”
  “殿下这是在怀疑,臣妾在寺庙里,做了什么苟且之事?”沈融冬不敢置信。
  “孤可没这么说,只是…”晏君怀的语调依旧轻快,手指不由分说挑起她系在腰侧的香囊,唇角微敛,拖着长长的尾音,“谁能知道,太子妃的这枚香囊,到底是谁赠与的呢?”
  沈融冬气得手指发颤,避开晏君怀的目光,极力忍着声道:“臣妾说过,这是臣妾从寺庙里得来的谢礼,殿下若是有兴趣,那么待到臣妾下回再去崇恩寺时,也为殿下要上一枚来。”
  “孤若是想要这枚呢?”
  沈融冬每当看见晏君怀这双如寒潭般的眼睛,似乎是沉一块石头下去,也不会听见响动。她总是止不住在心里想,晏君怀用这双眼睛望着她的时候,到底在想一些什么呢?她从未看透过。
  沈融冬颤声,近距离感受到了晏君怀的鼻息,携带着浓浓的不悦,她颤了颤眼睫:“那么,殿下拿去便是。”
  说着,便感受到了她的腰侧一重,再是一轻,一直悬着的香囊不见,似是空落的不止一块。
  “也好,”晏君怀轻笑,眸子里如墨,“这等卑贱之物,不适合太子妃佩戴。”
  沈融冬一笑,温和着道:“殿下喜欢便好。”
  “冬儿,”他的气息离开,不悦却更重了,“你从前,都是唤的孤表哥,或者是再后来,也是唤的我的字。”
  晏君怀的字很好听,那段时间,陛下爱看道德经,因此晏君怀的字,也是从道德经上得来。
  和其光,同其尘,晏君怀的字,便叫做同尘。
  沈融冬在幼时,最爱扯着他的衣角,一口一枚表哥。
  后来的确是如同他说的那样,唤的同尘,这两枚字,被她念得仿佛绕指柔,轻声一唤,唇齿间都留香。
  “冬儿,”晏君怀闭眼,轻声道,“你唤一声表哥吧,或者是,同尘。”
  沈融冬未动声色,淡淡道:“殿下说笑了,臣妾同陛下是夫妻,哪能再喊殿下表哥,而喊殿下的字,亦是不合适的。”
  她朝晏君怀福了福身,而后温声道:“殿下,若是无其他事,臣妾舟车劳顿,想先去歇息了。”
  说着,便越过他的身子,径直走进栖霜宫里。
  晏君怀捏着手里摘来的香囊,踏出栖霜宫,崔进并未走远,呆在远处。
  晏君怀的眉目如同挂霜,冷言道:“去查查,崇恩寺何时,开始送起香客香囊了?”
  -
  沈融冬走进宫殿里,绿竹已然领着宫婢及一行太监,将宫殿的四处都打扫得焕然一新。
  见着太子妃进来,一堆人都围过来,七嘴八舌问道:“太子妃,殿下今夜不留宿在栖霜宫吗?太子妃方归来,殿下若是还离开的话,那么未免太过于…”
  “别嘴碎了阿。”刘裁及时制止,他清楚太子妃今日归来,也清楚沈府发生的事,因此将这些絮絮叨叨的宫女们都赶出去,只留下了绿竹和他,以及看着劳心劳神的太子妃。
  “太子妃劳累,奴才吩咐人给太子妃多采摘些新鲜的花瓣,给太子妃去去这一路的舟车劳顿罢。”
  “好。”
  沈融冬连应声的力气都没有,只等水安置好。
  她泡进了盛满了嫣红花瓣的浴桶里,长发如瀑,散在水面中,逐渐又沉入水下。
  外界似乎是有些什么声音,她听得断断续续,微闭着眼,脑中反反复复都是阿爹阿娘的身影,以及青荷,还有沈温…
  “冬儿。”
  沈融冬被这一声惊醒,她掀开眼帘,晏君怀清俊的脸庞映入眼帘,眼中盛着浓厚的担忧。
  “泡得这样久,对身子不好。”
  沈融冬深深喘息,点了点下颌:“臣妾知道,殿下为何又来了?”
  晏君怀勾勾唇:“怎么,这栖霜宫,莫非是开始避着孤出入了?”
  沈融冬怔然,晏君怀转身离去。
  而绿竹在之后,隔着屏风道:“太子妃,殿下已经走了,他方才来,是见着太子妃劳累,因此亲自送了些安神的香薰过来,是奴婢说太子妃在沐浴,这都好一会儿时辰了,也不见出来,殿下才进来看的您。”
  沈融冬抿唇:“知道了。”
  “太子妃,”绿竹犹豫着,吞吞吐吐道,“您这般对抗太子殿下,会不会不太好?”
  她的话里话外,都已经昭示着,她不止是看见了方才的一幕,还见着了,她在庭院里和晏君怀的交道,大概是在殿内,将他们的举动望了个一清二楚。
  沈融冬闭眼,黯然道:“以前本宫素来唤的都是殿下的字,不过在同他成亲后,便只唤他太子殿下,本宫恪守宫规,有何错处?”
  绿竹讪讪,说不出个所以然:“原是这样,奴婢就说,太子妃没错呢,是理应遵循礼制,唤作殿下,依奴婢看,太子殿下为此生气,也是因为在乎太子妃您。”
  沈融冬覆下眼睫,泡着她周身的水已经有些泛凉了,也没了再添水的打算,她唇角淡淡翘起笑,屏住气息,将水覆在自己的面上。
  清醒了些后,她恍然着道:“若真如同你说的这般,那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写的粗糙,待修改细节
 
 
第22章 
  第二日, 沈融冬尚在塌上安睡时,绿竹来传荀太医已提着医箱,在外殿候着了。
  昨夜里她在温水中泡了有些时候,无她的通传, 宫人们也不敢擅自叨扰, 因此, 夜里便久违地咳嗽起来。
  荀太医来看过她的病症, 应沈融冬的要求, 两人布下了棋局,落子间, 她神色无波问起的, 是解救沈温的法子。
  荀太医是宫中的老人,对于朝廷间的许多事, 都看得透彻, 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他拈着黑子,举棋不定间,目光炯炯,不温不火道:“沈小将军驻守的凉州与端王的封地雍州, 两州紧密相连,若是沈小将军出事,那么依微臣看,端王能尽上微薄之力。”
  沈融冬从前不是没听过端王的名号, 他在汴京城中的百姓当中,还享有极高的声誉。
  端王原本是先帝最年幼的皇子,而在皇储之战当中, 当时还是皇子的端王自愿要了处于北境的荒凉之地, 远离京都繁华, 再也未回来过。
  说起来,当时的端王教朝臣们说得有些胆怯软弱,可是如今看,他无疑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从前那些执着于皇位的皇子,如今到现在,有哪些是在刀光剑影中安然无恙的?
  端王的做法,无疑是料到后路,选择了弃车保帅。
  “端王当年并未参与皇位之争,如今是陛下唯一的手足,陛下定然会念及与他的情分,可是端王远在雍州,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沈融冬拈着白子,未能在棋局上寻得夹缝求生之道,迟迟未下子,“太医可还有其他主意?”
  “太子妃以为,”荀太医悠悠道,“沈小将军为何会冒着大不讳,无缘无故归来京中?”
  沈融冬咬唇,斟酌着道:“太子殿下娶亲,阿兄虽然嘴上说着同我断绝情分,可是他见不得我受委屈,定然是要回来,替我出口气的。”
  “非也,”荀太医见她勉为其难在棋盘上落了一字,遂将黑子置于棋盘任意一处,继而道,“太子妃,您将沈小将军想得过于无用,他除了是您的阿兄外,更是沈府的孩子,是朝廷中的重臣,沈府历代来出过的能人将相无数,沈小将军也是个有气性的年轻人,他的用意微臣虽然一时揣摩不到,可是微臣想,定然是远远不止那么简单,太子妃不妨再深入,用心地想想。”
  沈融冬思虑良久,斟酌着道:“幽州与凉州相接,我阿兄与端王交好,这也不奇怪,若是…”
  她转变着脸色道:“若是边关出了细作,与京城相关联,阿兄与端王一明一暗,来京城里寻求解法?”
  荀太医未直接点明,不过从他的脸色看,沈融冬的猜测,与他的猜测,就算在细节上未完全对,大方向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荀太医落完子,缓缓道:“太子妃若是能寻着端王,向他说明此事,再是恳切请求,应当能想出办法,来解救沈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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