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认真道:“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
“嗯?”沈温挑眉头,“现在变了主意?为什么变?”
“有了夫人,还有孩子过后。”
沈温不再说话,呆在这人身边,当真是没什么好同他说。
他们的话题不论谈及什么,最后不是落到他的夫人身上,就是那个还会见眼色下菜的小东西身上。
“欺负我孤家寡人?”沈温啧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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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迟和沈温一路跟着那人,到了他们的部落后,那人先是和守门的人进行通报,待到守门人用极其不善的目光看向他们,领路来的人又和守门人说过几句话,守门人才肯进去通报。
不过一阵,有人出来亲自迎接他们进去。
这里的部落不大,比起被他们掠夺的边关城镇大不到哪里去,进去后,他们直接被带到了首领所在的地方。
首领坐在屋内正中央的虎皮垫子上,身上穿的衣饰有一部分是兽皮以及兽齿和飞禽羽毛制成,晏迟同沈温进去,首领的目光旋即在他们两人身上分别游移。
“听说你们有好事要来和我商量?”
“你们的部族从前都是与大梁朝井水不犯河水,并且常年向大梁朝上贡,为何近日来,偏偏要闹出那种大动干戈的动静?”
首领冷哼一声,回答道:“完全是你们的新君欺人太甚,自从他登基,我们年年进贡的物品比起往年要多了三成,所以才想出这办法,抢回些原本就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晏迟眸光微沉:“可是除了掠夺物品,你们还强抢民女。”
首领微惊,接着讪讪道:“那不是我做的,一定是有什么人混在了我派去的人中,伪装成我的人,我们不过是想要引起你们的注意,又怎么会真的伤害你们的百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温当下和晏迟对视一眼,惊道:“还有另外的人?”
“你们知道,处在这大梁的边境地带的部落,不止我们这里,况且我们为了生存,抢夺好地盘时没少打起来,他们见到那样的好机会,肯定也想要从中插一脚。”
“何况如果能彻底挑拨起你们和大梁朝的争端,他们自然成了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只有是这样,”首领接着道,“既然你们都是大梁朝的将军,还有军师在,肯定比我这个没开化的野人要聪明,若是你们帮我们攻打下那个部落,到时候我会听你们的话,让你去与那新帝商量,暂时都不会动那个城镇。”
沈温正要发怒,他们是被要挟了?
何必和他们三言两句,直接发兵攻打下这几个部落,不比什么法子都好使?
“好。”晏迟已经应下。
首领笑道:“不愧是大梁朝来的英豪,来,这里有酒,我们干上一杯。”
仆从端过来的酒里,看上去是清澈明净,沈温接着,喉咙即便是干渴也不敢喝,压低声音问晏迟:“你就不担心这酒中有毒?”
晏迟当着他面一饮而尽,要从嘴巴里灌进喉咙的酒,最终都不着痕迹滴落在了衣襟上。
沈温也学着,根本没有喝他们的酒。
接下来在这里一呆便是两日,晏迟为首领出谋划策,想出了完美攻下了另外一个部落的策略。
他们调拨了一部分人手过去,首领亲自出面作战,不过半日,另外一个部落便被攻陷。
心满意足的首领甚至想要认晏迟和沈温当大哥二哥,沈温立马否决:“大可不必。”
首领笑问:“那你想要我们怎么报答?”
“再加上一条,”晏迟道,“你们的事我会去与大梁朝的陛下相商,但是除了不能再对大梁朝的百姓出手外,你们还要将以前那些被掳走的女人还回来,并且时刻提防着其他部落,保护好处在边关的百姓。”
首领苦思片刻,答应了这条约。
部落里的人送晏迟和沈温回去,当真是兵不血刃解决了这桩事,在部落外为了防止意外安排的精兵前来迎接他们,处理完所有事,回到城镇里第一时间举办庆功宴,毕竟所有的百姓都敢上街,脸面上都见到了笑容。
唯独晏迟离了这庆功宴,推了沈温出去当自己的挡箭牌,沈温手里还端着酒,追出来问:“就这么急?”
“如果不是中途出现了波折,帮着他们攻打另外的部落费了些时日,我现在应该早就在王府里了。”
沈温没话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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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迟披星戴月赶回王府,到了王府门前,没来得及下马,直接问管家:“王妃呢?”
管家见到王爷大半夜赶回来,斟酌道:“王妃带着小郡主去别院里住了,王爷怎么……”
他话还没有说完,晏迟勒着马调头,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他眼前。
别院里,沈融冬躺在孩子身边,她这些时日时时刻刻思念晏迟,根本就睡不好,今夜也是如此。
这会儿正值半夜,见孩子睡熟,放轻手脚从屋里离开,披了外袍来到院子里散心。
大半夜里寂然无声,当远处遥遥传来马蹄奔走的声音,沈融冬当下抬眼朝那边望过去。
一片清冷霜白的月光下,晏迟打着马,远远朝她奔赴过来。
沈融冬忘了当下,只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晏迟到了跟前,下马后,看见她的模样禁不住戏谑:“怎么,隔了不过半月,认不出你夫君来了?”
沈融冬抿抿唇,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晏迟拉住她的手:“没事,没有受伤。”
饶是听见他这么说,沈融冬眼角也微湿,忍不住哽咽着道:“我这些日子,都没睡好。”
晏迟笑道:“我也是。”
沈融冬被晏迟紧紧拥进怀里,抬头望见他瘦削的脸,在心里想,她今日才知,原来戏本子里说的都是真的。
久别重逢的人,比起日日相对时,还要俊俏千千万万。
第75章
久别重逢过后, 晏迟放轻手脚去看屋里睡得正熟的孩子,摇曳的油灯中溢出微黄的烛火,将榻上睡得正熟的孩子笼罩。
她睡着时很安静,就算是处在睡梦里手脚不经意动弹了几下, 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脸蛋白白嫩嫩, 油润的灯光下那层桃子般的细小绒毛更明显, 和晏迟离开前没什么差别。
他有几分失望:“我离开这么久, 怎么还是这么小一点?”
沈融冬唇角轻轻一勾:“小孩子就算是长得再快,也不可能半个月就大变模样。”
晏迟沉默下来, 沈融冬问道:“怎么了?”
晏迟明显是藏着什么心事, 嘴上匆匆掩饰过去:“没事。”
沈融冬还想关切地多问几句,晏迟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将她的手臂擒住, 眉眼低下来,与她的眸光齐平。
唇上的柔软触感愈发鲜明,沈融冬清凌凌的眼眸微睁,而后漆黑的睫毛坠下来, 彻底沦陷在了这份柔情里。
屋内温度渐高,那盏油灯透出来的火光宛若越来越盛,将他们两人都灼烧殆尽。
沈融冬雪白的脸颊很快腾升上红霞,晏迟为了不让她继续问出声, 已是掌握住了她最无助的地方,哪里还有说话的力气?
待到晏迟将脸埋在她的颈部,沈融冬终于有了喘息几口气的机会, 眼尾潮红, 沾着泪光闪闪道:“别…别在这里, 她还睡着,会吵醒她的。”
晏迟顺着沈融冬的话,望了床上小东西一眼,觉着也是,眼下沈融冬身子绵软,被他触碰得动弹不了,没有走路的力气。
他将她打横抱起,一路行至书房。
进了书房,沈融冬在书案前被晏迟放下,她的脊背抵住坚硬的沉木,冰凉隔着衣料也依旧明显,下一刻,晏迟将她松得几乎要掉落在地面的披风重新披回来,捧着她的身子坐在书案边,下半张披风索性成了坐垫。
沈融冬有了书案依靠,在晏迟浓烈的气息覆过来时,依旧摇摇欲坠,只能任凭摆布,像屹立在狂风骤雨中的孤苗,蜷缩着每一片叶子,极其的可怜。
晏迟也气息急促,沈融冬搂着他的脖子,想让自己残留最后一丝清明,小声地问道:“事情…事情都解决完了吗?”
她的字音断断续续,话不成话,点得晏迟身上的烈火燃得更旺。
“只有一半,”晏迟结喉里翻滚出的字句烫人,带着令人心惊的温度,“若想解决完剩下的一半,之后我得上京。”
沈融冬心里蓦地覆上一片阴翳,这便是晏迟沉默寡言,不愿被她询问的原因吗?
若是他上京,来回少说几月,等到他归来,或许现在还粘着爹爹的小东西已经不认人了。
几月的时辰,更足以让孩子大变模样,晏迟缺失了这段看着她长大的日子。
“你们只能留在雍州,上京的路途遥远,也危险重重,”晏迟道,“我会尽快赶回来,和你们相见。”
“你才刚回来。”沈融冬落寞地道。
晏迟接不上话,搂着她的腰身,好看的桃花眼眸里漆黑深邃,情绪浓烈翻滚,看不出来想法。
“我不想给你增添麻烦,”沈融冬赌气似的道,“可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
晏迟从想到要与她们分离那么长时日过后,就变得消沉,之后长达几月甚至是半年的日子里,他该有多难熬?
她稍一想想,便能想象到,因此连浅显地描摹那场面,都不敢去试。
“光是这半个月来,就已经足够难熬,”沈融冬覆下眼睫,愈发任性般,“若是再加上几个月,我根本无法想象。”
“况且到时候若是你赶回来,”不等晏迟辩驳,她诚心问道,“孩子不认你了,你要怎么办?”
晏迟的脸立马黑了,没第一时间接话,沈融冬以为自身说服了他,没曾想下一刻赌气的问话成了绵软喘气,从喉咙里一声声溢出来。
晏迟黑眸里乌云翻滚,更恶劣的是哪怕她开始求饶,他亦有不折不挠的阵势,书案上的纸张砚台笔筒被拂到一旁,自身岌岌可危。
沈融冬想要追问的话更不成语句,柔和的烛光里,她的腰肢被勾勒出更纤细的弧度,耐着性子承受,等到他的盛怒终于消去些,举动也跟着消停,她捧住他的脸,笑吟吟商量道:“让我们也跟着去,放心,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孩子还那么小,她没有见识过其他的地方,肯定也很想看看不同的景色。”
晏迟沉思良久,他当然也舍不得与她们分离,眸光微沉,答应她道:“好。”
说定过后,沈融冬慢了几拍地想起,她这回光顾着惦记晏迟,没问上沈温一句。
虽然知道晏迟一句话都没提到沈温,沈温和他一样定然没什么事,如若不然,晏迟也不会与她在书房里这般缠绵。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起晏迟:“我阿兄他,这回有没有受伤?”
屋内连掠过的微风都极致缱绻,本来在温存的最关键时刻,沈融冬偏偏问完这桩,又问起另外一桩,更心不在焉在想着其他的男人,哪怕是她的阿兄。
晏迟将沈融冬从书案上抱起,她的衣裳松松垮垮,雪色的肌肤比起冬日里树梢顶端的红梅更艳。
他眸子里的烛火跳动,再映入沈融冬的纤细轮廓,像是要将她凿刻进眼瞳里。
晏迟随手扯来段缎带,将沈融冬的双眸遮住,低声保持着冷清道:“之后再说。”
“可是你现在告诉我,根本费不了什么功夫……”
沈融冬的尾音将落下,在昏暗之中音调倏地上扬,尖锐而婉转,动听得如同百灵鸟,最后湮没在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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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要一道出发去京城后,小东西兴奋得合不上眼,嘴里絮絮叨叨没停下来过,离开王府时根本没往回望一眼。
坐在了马车里,她胖乎乎的小手扒拉住车窗,朝外望着没舍得转眼。
不时看见了令她兴奋的一只鸟儿或是其他的,立刻回头朝马车内的爹和娘看,咿咿呀呀,指手画脚。
沈融冬的唇角弯着,心里开怀了不止一点半点。
进了其他的城里,沈融冬一路见着百姓们其乐融融,街道上不似来时的惨烈景象,叹道:“是陛下的微服起了作用?”
话音方落,意识到之前夜里凶狠将她折磨的男人正在她身旁,赶紧将自己的唇捂住,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
晏迟道:“陛下正微服完,他们至少要在明面上做出改变,至于暗地里,以及之后会是怎样光景,我们无从知晓。”
沈融冬的心蓦地沉下去,待到在城里找到暂时落脚一晚的客栈,同晏迟抱着孩子出客栈门闲逛,果真看见了昏暗无光的地方,有饥肠辘辘的百姓们流落街头,完全不同于白日的景象。
“兴许是衙门颁布了什么条例,使得他们白日里不敢出来见光,只能在夜晚流窜。”
沈融冬哑然。
晏君怀到底能不能被称之为明君?她现下,也不知晓了。
脑子里正浑浑噩噩,晏迟怀里抱着的小东西咿咿呀呀,吵嚷着打乱了她的思绪,只见肉嘟嘟的食指指着远方正在冉冉升空的几盏孔明灯,艳羡都摆在了脸上。
晏迟看见,牵着沈融冬走到热闹的市集里,向摊主要了一盏孔明灯。
买来孔明灯,小东西哪里会写字,她抓着毛笔胡乱画了一气,看不出到底是横竖,还是花草的墨迹现在了上面。
胡乱涂画完两面,她像是累着,对这大东西失去了兴味,不愿意再动手,又重新找寻起新的新鲜事物。
晏迟无奈将孔明灯摊在沈融冬眼前,笑问道:“你这回,还想要许些什么愿望?”
沈融冬随着他勾勾唇角,回道:“不用,我现在有你们在身旁,已经没什么好求的了。”
她要接过孩子,让晏迟自己来写。
可晏迟一手孔明灯,一手沾满墨汁的毛笔,明明看似下一刻要动笔,偏偏半个字都没写上去。
沈融冬朝他投去疑惑的眼光,晏迟不该是这般优柔寡断的人。
他搁了毛笔,笑道:“我原本以为自己胸膛里波澜壮阔,若是给我一盏完整的孔明灯,根本不够我将胸臆抒发出去,我想要的,实在太多太多,光是孔明灯上,哪里能写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