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逢冬——稚雾
时间:2022-08-09 06:44:10

  他在孙恒眼前说这些话,挑起他对晏君怀的不满,而孙恒若是心念一动,派出人跟在他身后去看清真相,身为老臣,同先皇交情匪浅,自然会好好揣度一番,不是当做什么都未发生过。
  ……
  当他从孙恒的府里走出来,晏君怀起初派来盯梢他的人会更加起疑,火速回宫禀报晏君怀,想是晏君怀这下妄图铲除他的心思更加猛烈,如野火燎原般疯涨。
  “幸而你聪明,前往沈府求助,我猜着你和孩子到了沈府后,便一路上留下蛛丝马迹,引官兵们前去客栈搜查。”
  “难怪我在找寻你时,看见了有列官兵朝着客栈的方向去。”沈融冬若有所思。
  “此时此刻,孙恒该是看清楚了晏君怀的心思,倘若我不说晏君怀谋害先皇的那些罪证藏匿在客栈里,绝不会引得他们出手。”
  沈融冬轻叹道:“这已经能够证实许多。”
  崔进和青荷早在他们说话之初,就帮他们掩上屋门,悄悄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谁都不说话时,显得分外静谧。
  “另一边,他们派出来的刺客,其中高手也多,我敌不过受伤,之后想找处地方躲藏,正好到了青荷家这里,只是方进来,就碰上他们。”
  “所以你让青荷将我骗走,”问出来,沈融冬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过狭隘,再接了半句,“之后让崔进暗中保护我,直到我回到沈府里?”
  “是。”晏迟含笑应,桃花眸子粲然生辉。
  “日后不许再瞒着我。”
  沈融冬蹲下身,撕开他的衣裳,拔开伤药瓶口的塞子,低低说道。
  她闻见他身上的犹如铁锈一般的浓烈血腥味,沈将军和沈温同样是纵横沙场的人,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将这种味道带回府里过,说起来,她只三番两次在晏迟身上嗅见过这种味道。
  揭开衣物,雪白劲瘦的腰身以及壁垒分明的胸膛前,本就有旧的刀剑伤纵横狰狞,眼下添上新伤,血迹斑斑,看一眼都觉得痛。
  沈融冬眼角蓄积泪水,将脑袋压低了些,不让晏迟瞧见她此刻的神情。
  “我明明不想看见你同我一道陷进危险,偏偏看见你担心,又忍不住在心底里暗自欢喜,”晏迟宛如孩子,笑起来几分傻气,“你以前为我上药时——”
  沈融冬手下一重,晏迟话没说完,变成了痛呼。
  她停下上药的举动,淡淡掀开眼皮:“还能说话,证明没事。”
  晏迟探出手,去擦拭她眼角边缘悬挂着的泪珠:“你嘴上能不能诚实一些?”
  沈融冬的伪装瞬息卸下,她反倒去将晏迟的手握住,任由他的手带着她在脸颊擦拭泪痕,轻柔抚慰。
  她一向怕痛,可是当她长大后,遇见什么事,一般都是忍过去,从不表露出来。
  现在看着晏迟的伤,仿佛自己跟着遭受了蚀骨痛楚,深吸一口气,胸膛那处的血肉犹如嵌了砂砾翻滚,细细密密地疼。
  她可以自己忍着疼,唯独看不得晏迟疼。
  晏迟的拇指停留在她眼下,继而抚过沈融冬浓密的睫,忍俊不禁道:“你夫君还没死,若是要这般哗哗掉泪,至少待到我真出了意外——”
  “不准胡说。”沈融冬堵住他的嘴,冷硬道。
  “你会怪我吗?”晏迟半闭眼,“我手中的确没有晏君怀的罪证,现在利用自身做饵,这样一来,晏君怀的罪名才真正坐定。”
  沈融冬摇了摇脑袋:“为何怪你?”
  晏迟就算谋划好了全局,也从未想过将她当做棋子,从始至终,他只希望她不要卷进这场风波。
  就连她出现在晏君怀面前,也不在晏迟可控的局面内,她又怎么会去怪他?
  再说晏君怀,她已经不知道他是咎由自取,还是究竟如何了。
  沈融冬为他上完药,脸颊贴上晏迟的脸,柔声说道:“会没事的。”
  晏迟修长的指骨抚上她的云鬓,穿插在发丝间,低声应:“嗯…”
  -
  沈融冬退出灶屋,方关上门,看见了屋外等候着的两双眼睛。
  她笑了笑:“谢谢你们收留晏迟。”
  青荷道:“这都是应该的。”
  方道完没一阵,院外遥遥传来阵齐整的脚步声,三人的耳朵全听了进去,登时屏住气息。
  过后,崔进道:“我去引开他们。”
  灶屋的隔音不好,晏迟在屋内听见动静,唤他们进去,朝崔进道:“你是有妻子的人,该为了她着想。”
  青荷的脸微红,争着道:“崔进能引开他们,会没事的,王爷现在身受重伤,就该好好养伤。”
  “晏迟说得对,我们出去,你们留在这里。”沈融冬从晏迟的话说出,已看明白了他的心思。
  她当然知道晏迟身上的伤势严重,她何其不想让他好好留在这里?
  他明面上看着虽是无事,当中难熬,到底只有自身能体会。
  只是崔进原本就是当初无辜被他们牵扯进来的人,现在从宫中辞了差事,定然也与晏君怀起疑有关,她已经够对不起崔进,现在再让他去引开那些追兵,毫无疑问是旧恩未报,再添新恩。
  他与青荷成婚在即,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可是……”青荷犹疑着。
  “没什么可是。”沈融冬冷冷做出决断。
  崔进原本执意要出去,余光望见青荷神色迟疑,明显也在为他忧心,再看端王和沈融冬心思坚定,若是推辞来推辞去,只有耽误了他们逃离。
  那阵齐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定是有人听见了风声,再透露给那些追兵。
  他急急道:“马在后院,你们赶紧骑上离开,我和青荷将这里的血迹收拾干净。”
  青荷见沈融冬上前去搀扶晏迟,小心问道:“不然,还是让崔进去?”
  沈融冬抬眸看她,眼里含笑,揶揄道:“青荷,你担心崔进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青荷脸面更红,当下不再争抢。
  -
  后院里没有点点烛光,一片深幽中,沈融冬和晏迟先后上马。她担心他的伤口崩裂开,特意朝着小路前行,攥紧缰绳不敢加快速度。
  随后听见官兵们挨家挨户搜查的动静,沈融冬叹息道:“天要变了…”
  晏迟握住她的手,缓声道:“我在。”
  “这回出面的若是只有赵准,按照晏君怀的性子,他极有可能选择废弃掉赵准这枚棋子,在关键时刻保全自己。”沈融冬并未被安慰到几分。
  晏迟狭长勾人的桃花眼尾微微下垂,身上萦绕着几丝因伤势而有的颓唐气息,容色恹恹,偏偏脸看起来更出尘。
  “我原以为,你正是希望这般。”
  沈融冬听了,不由气恼:“他与我何干?”
  “晏君怀的后宫,扩充了新妃…”晏迟话没说完,沈融冬气咻咻抬起手,看样子是打算朝他伤口再压一回。
  他当即闭嘴,又听见她道:“倘若他与先皇薨逝一事脱不了干系,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
  “目前不能确定,只能知道,他即便未曾亲自动手,在旁窥见,纵容如此,也是犯下大逆不道之罪。”
  晏迟目光悠长,想起在殿中试探晏君怀时,他极力躲闪的模样。恐怕他早已因这桩事被梦魇缠身,以至于旁人提及,他就心虚得露出破绽,更是在事后妄图灭口。
  沈融冬覆睫,轻叹了声。
  他们的马走得慢,听见身后追兵渐渐赶来,晏迟稍松缰绳,欲夹马腹。
  沈融冬赶忙制止他:“不能再加快速度,否则你就得倒在马上了,现下城门关闭,逃也逃不到哪里去,终究会遇上死路,我们下马,找个地方躲一躲。”
  晏迟竟然乖乖听她的话,一言不发,同她下马。
  沈融冬将马一拍,送它朝其他的夜路奔去,企图分散那群追赶的人。
  接着寻了一户百姓的后院,两人藏身进用来引柴高高堆起的干草垛里。
  官兵们朝这边赶来,任何藏人的地方都没放过,沈融冬从草垛的缝隙里瞧见他们推开院门,越走越近,气息生生停滞。
  一位官兵上前,将他的长刀刺进草垛中试探。
  沈融冬闭上眼,晏迟在一片昏暗中牵住她的手指,一字未言,她仿佛吞下定心丸,唇角竟然上翘起来。
  “没人,”官兵试探了两下,接着朝其他官兵道,“往他处寻。”
  那两下正好擦过他们的衣料,刺得不偏不倚,没伤到他们分毫。待到他们走远,沈融冬喃喃:“他应当能发现我们……”
  晏迟笑道:“晏君怀在我身旁安排探子,我就不能在他的人当中安排?”
  沈融冬喘了口气,定下心来,眼下早已过了夤夜时分,睡意滚滚而来。
  她强撑着眼皮,重新查看过晏迟的伤势,确认没事,让晏迟枕在她肩头,两人背靠干草堆,昏昏沉沉睡下。
  半梦半醒间,沈融冬眼前所见,只剩刀光血影,鼻尖血腥味浓烈,她眼睫扑朔间被泪水沾湿,小声啜泣着:“晏迟…”
  这是她逃出东宫后最常做的梦,梦里晏君怀对着她和晏迟穷追不舍,直到她与晏迟生死分离。
  多少回,醒来后她的阴影不散,如同依旧笼罩在梦魇里。
  唯独这回,她的肩膀被人轻微摇晃,甫一抬眼,入目的是晏迟的脸孔,他的身后霞光升起,桃花眼竟然透出点儿妖治:“夫人,醒醒,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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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霞光照进乾清宫, 太监扬着拂尘急急进殿禀报,眼光初望向龙床上,却是空无一人。
  “陛下,赵大人在外求见。”太监低眉敛眼道。
  “让他进来。”陛下的声音从殿中的另外一侧传来, 他定睛看去, 发觉陛下竟是在凝望窗棂外那一轮方升起的金乌。
  陛下的衣裳齐整, 却并非是一早穿戴好的, 大概是昨夜里未曾合过眼。
  太监退出殿内, 晏君怀停留在原地,神色辗转。
  一夜过去, 赵准这时才来见他, 定是没有寻到晏迟的下落。
  罢了,他原本就不指望这个废物能派上什么用场。
  晏迟在龙椅之下质问他的话, 他想了一宿。
  陛下自秋狝归来, 身子每况愈下,后来更是到了离不开龙床的地步。
  他早在秋狝归来那日,就听见赵准仿佛是早有准备那般道:“殿下,左右先皇现下身子不佳, 之后倘若出现任何意外,都极其有可能……”
  “大胆!”他想也不想朝着赵准面上来了一巴掌,“胆敢生出弑君的想法,你脖子上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赵准捂着脸, 却并未放弃:“殿下,若是您不心狠,那么等到时, 对您心狠的就是他人!”
  晏君怀何尝不知道, 早在几月前, 陛下就打算撤换掉太子,教他将太子之位拱手让给七弟。
  他无意中听见,跌跌撞撞离开,一路魂不守舍,之后,更是听闻端王要回京的动静。
  他本想装作浑然不知,对父皇的偏心睁只眼闭只眼,只是得知晏迟将归,不能再无动于衷。
  倘若父皇薨逝,为了防止他觊觎七弟的皇位,大概会让晏迟从旁辅佐。
  他在暗中布下天罗地网,为的只是不让晏迟顺利归京。
  再将先行回京的沈温陷害进诏狱,以沈府作为要挟,从他口中妄图探得一丝半点,只是沈温嘴硬,直到晏迟带伤进到城中,始终也未曾透露出任何。
  晏迟在重九那日,从父皇那里讨赏,将沈温放了出来。
  之后他在假山里瞧见晏迟与冬儿,浑身如坠冰窟。说到底,一切是他咎由自取吗?
  可是父皇始终没将他为何要撤换太子的缘由告知,他捧有的几丝期望,在父皇留下晏迟彻夜长谈过后,彻底化为乌有。
  说到头来,父皇不过打着爱他的幌子,想要看他成为众矢之的,给七弟做踏脚石,他真的有将他当成过亲生孩子吗?
  大概在他眼里,他从头到尾都是不起眼的贱婢所生的下等人,从他呱呱坠地那刻,他的角色便注定好了。
  事到如今,更要将他坐了十几年的太子之位,毫不留情剥夺过去。
  晏君怀当初经由赵准的话提点,回忆得长了些,抬眼间那抹清浅月色,被云雾遮去大半。
  他想到冬儿喜欢看月亮,他许久都未曾陪她看过月亮,倘若他没了太子之位,冬儿要跟着他受苦,他们哪里还会有这般闲情逸致?
  “陛下身子不振,想是撤换太子一事,现今事不宜迟,”晏君怀勾了下唇,笑得温润无害,“倘若你能做到天.衣无.缝,那就试试,做不到,也就不用再出现。”
  ……
  先皇薨逝那晚,月光黯淡,乌云层层堆叠。
  他端着赵准煎熬的补药,抬起汤匙,亲手喂到父皇唇边,甚至仔细。
  这方补药的药性看似温和,一连补上几日,太医院里的那帮废物们也查不出当中究竟,只是这晚加上宫女无心替换掉的熏香,药性连续几日堆在体内,陛下薨逝,全在他一念之间。
  他踏出乾清宫,一路行至东宫,在栖霜宫等到了视他如同陌路人的冬儿。
  他勾起唇,几丝嘲讽,心想,或许这是报应。
  他弑君,亦弑父。
  他大可以看见父皇长命百岁,只是念及太子之位会消失,便生出了自己做主的打算,既如此,他不再需要冠有父皇这名头的人。
  他要将这江山,以及在意的人,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
  赵准进殿后,见到陛下神色不豫。
  他手中捧着奏疏,懒散坐在书案后,赵准唯唯诺诺,唯恐陛下一个抬手,将奏疏砸到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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