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揶揄道:“可是看上谁家姑娘了?”
“不,”周则宁回眸,温润一笑,“觉得面善罢了,分明从未见过,却好似很熟悉。”
他摇头,像在轻嘲自己的离谱,继而道:“说吧,咱们阿柿今日又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了?”
灯草将斗篷取来,岳金銮一行人便回宫了。
路上她病恹恹的,额头有些烫,窝在马车一角里,低着头不出声。
她一生病便安静下来,好似整个世界都与她一道坠入了黄昏落幕的寂寥之中。
秦珩也倦了,席上小饮两杯,一上车便睡得不省人事。
岳金銮昏昏沉沉里,觉得有只微凉的手摸着她的额。
她烧得厉害,极度渴望那手所带来的凉意,情不自禁贴了过去。
手往后收,她便跟着走。
秦恕淡淡凝视着她烧红的小脸,脚尖一拦,神志不清的岳金銮便踩上他脚背,踉跄着扑了过来。
秦恕张开手臂,接了个满怀。
“你发烧了。”
岳金銮耷拉着眼皮,蔫蔫点头,“困……”
秦恕拍拍她的背,“好,睡吧。”
岳金銮虽然发热,可身上却觉得冷,靠在秦恕怀里睡了一会,惺忪睁眼,把冰凉小手塞进他怀里。
然后像小猫一样团着手,“要捂手手。”
秦恕“嗯”了声,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捂了,睡吧。”
岳金銮小声抽了抽鼻子,“要一直捂着噢……”
·
岳金銮烧了一宿。
宴会上发生的一切都被如实传到皇帝耳中,听见沈问兰羞辱岳家、与江犁雨的婢女绣绣泼岳金銮冰水时,勃然大怒,岳贵妃在旁边劝着都没用。
岳金銮醒来的时候,据说沈问兰与江犁雨已经被罚了。
婢女绣绣被打了发卖出府,江犁雨再抄几千卷佛经,至于那个沈问兰……
听说其父被降职外放了,一家子除了她的祖父母,一个也没能留在京城里。
皇帝偏心岳金銮,岳贵妃不能偏心。
等岳金銮病好了,岳贵妃便罚她跪着,又请了一个教习礼仪的姑姑,在她耳边念经。
岳贵妃罚她并非为了江犁雨与沈问兰,是因为她对太子口出不逊。
虽然太子已经装好人在皇帝面前为岳金銮说过情,但岳贵妃却不能一味纵容。
岳金銮跪在殿外。
年尾了,天气冻的不行,姮娘怕她再着凉,在她身下垫了厚实的羊毛毯,支了好些炭盆与汤婆子煨在四边。
羊毛毯上还放了张檀木螺纹小茶几。
茶几上有新鲜的柑橘,还有点心蜜饯与柚子茶。
岳金銮的手捂着袖炉,不高兴剥桔子,灯草坐在她身侧,一瓣瓣掰开喂她。
倒不似罚跪,反似赏雪。
岳金銮跪着跪着便坐了下来。
膝盖疼。
殿里,皇帝为岳金銮说情的声音,与岳贵妃无奈的声音一沉一浅。
她估摸着,顶多再有一刻钟,姑母便会看在姑父的情面上让她起来了。
皇帝来了,眉寿宫大门口有侍卫守着,闲杂人等不准入内。
墙头突然冒出两个黑乎乎的脑袋。
秦恕爬上墙头,袍角被一只肉乎乎的手拽了拽。
他冷目低垂,见秦珩站在墙那头拽他,“你上去了倒是也拉一把我呀!”
秦恕伸手,将秦珩拽上来,两个人偷偷摸摸跳下墙头,靴子却踩得积雪咯吱响。
他们绕过柱子来到殿前,以为岳金銮这会估计都泪涕横流、饥寒交迫了。
但却见她靠着灯草,被炭盆围着,坐在羊毛毯上啃桔子——过得比皇帝还舒心。
秦珩与秦恕:……
秦珩将手里还热乎的包子放到身后,“……我觉得她可能不需要我们,要不还是走吧?”
秦恕扫他,“让你别带包子了。”
岳金銮啃桔子啃得正开心,灯草突然指了指角落,她看过去,发现了一脸别扭的秦珩与秦恕。
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摸溜进来的,一声不吭打算再偷摸溜走。
正往墙上爬。
岳金銮眉眼弯弯地招手,“别走呀,来都来了,坐下一起喝杯茶吧。”
一刻钟后,三个人便围坐在茶几前喝柚子茶了。
岳金銮肚子已经被点心瓜果填饱了,秦恕和秦珩却是风雨兼程赶来的,身上都是雪,比她狼狈。
她把桔子茶点推到两人面前,左右看了看。
见秦珩头上顶着融化的水珠,她丢了张帕子过去。
然后往秦恕身边坐了坐,亲自用贴身的小香帕帮他擦脸。
秦恕眉骨分明,化了的雪水沿着他眉心往下,狡猾地滑过鼻梁唇珠。
岳金銮细致得擦拭着,隔着帕子,指尖描过他的唇峰,心不在焉的想,这人的唇生的也很好看。
小时便这么俊美,难怪长大了是那般风姿。
秦恕看着她,半分不动,任由带着香气的帕子在他脸上打转。
秦珩早已经擦完了,这会看见两个人擦来擦去的,委屈得问道:“阿柿,你怎么不帮我擦?”
岳金銮不耐烦道:“你和他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我也是你哥哥!”秦珩叫道。
岳金銮心里直摇头。
人家未来是要当皇帝主宰生死的,不过是提前享受这待遇罢了,你又不当!
她面上却不能这么说,支支吾吾的敷衍道:“——因为我稀罕他呗。”
别提帮秦恕擦脸了,只要秦恕愿意,她能把他供起来。
秦珩无能狂怒,“你见色忘义,我真是看错你了!”
岳金銮朝他吐舌头,回头看见秦恕嘴角上扬了一下。
见她回头,秦恕立刻敛了笑。
岳金銮不要脸得凑过去,“嘿嘿”两声,“我看见啦——你也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秦恕神情淡淡,“都被人骂见色忘义了,你也笑得出来?”
岳金銮摇头晃脑,“他又没说错。”
她笑道:“我就是见你的色,忘他的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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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糯叽叽的金銮!
请小天使们收藏我叭!
第23章
秦珩:“呕——好做作!”
岳金銮额角一抽:?
岳金銮与秦恕默契地对视一眼。
她抄起秦珩带来的包子,一把塞他的口中,“吃你的包子去。”
秦珩一口吞个包子差点噎死,正要骂人,后背一沉,秦恕竟伸手帮他拍了拍。
秦珩好生感动,鼓着两只腮帮子,“三弟,还是你好……”
“嘘——”秦恕竖起食指。
等秦珩嘴里没那么满了,才拈起桔子,一瓣一瓣往他口中填去,“慢慢吃,不着急,没人与你抢。”
秦恕塞完了一整只桔子,才看着秦珩几乎合不上的嘴巴,淡淡道:“下次记得,不要乱说话,好好吃你的饭。”
秦珩艰难地合上嘴巴,口中的食物满到嚼不动。他眼泪汪汪的看着一脸“和善”的岳金銮与秦恕,齿缝溢出几个字,“毒……毒夫、毒妇!”
岳金銮笑吟吟,“哎,你终于认清我们的真面目啦?”
秦珩气绝。
待喝完柚子茶暖了身子,岳金銮便神神秘秘从羊毛毯下摸出一沓细长的、上绘花样的纸牌,拉着秦珩与秦恕一道打叶子牌。
因为秦恕老是赢,便总是稳当庄家,让岳金銮与秦珩赔的分文不剩。
叶子牌在他指尖似生了眼睛般,迅速物色出下一张好牌。
岳金銮看着自己手里的烂牌发愁,便借机靠在秦恕身上,装作累了的模样,将手里一排叶子牌挡在鼻尖,悄悄偷看秦恕手里的牌。
然后再一个个记下来。
秦恕似未发觉,由她作弊,岳金銮看光了,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粉唇忍不住一翘。
下一把的庄家绝对是她了!
她正要起身,秦恕低声道:“都记住了?”
岳金銮一僵,心虚地用叶子牌遮住眼睛,“记、记什么?”
“没看清吗?”秦恕坦然地将叶子牌一一展开,放在岳金銮眼前,“现在记住了吗?”
岳金銮惊了。
这秦恕为了想让她赢,是不是也太光明正大了一点?
岳金銮伸出小手,轻轻招了招,附在秦恕耳边,悄声道:“我都记住啦,你下次不用这么明显,漏一点给我看见就行。”
秦恕点点头,“知道了。”
岳金銮指了指他手里那张好牌,“这张牌能不能和我换一下?”
秦恕再点头,“好。”
岳金銮拿了好牌,笑得合不拢嘴,像个偷腥小猫。
秦珩抱着叶子牌急了,“三弟,你怎么能帮她作弊!”
秦恕却慢条斯理翻出一张“金孔雀”的王牌,气定神闲道:“因为就算是让她看见了,她也赢不过我。”
岳金銮笑容僵硬,见他压低指尖,将七张牌尽数丢在茶几上,道了一句。
“岳金銮,你又输了。”
岳金銮脑壳好痛!
秦珩与秦恕来了的消息自然瞒不住殿中的皇帝与岳贵妃。
皇帝为岳金銮求情了半天,岳贵妃才肯暂时放过她,亲自出殿,打算再口头教育教育她。
殿门一开,殿外的凛冽寒风裹挟着银白细雪扑来,岳贵妃娥眉轻蹙,不免担心起来。
跪这么久,可别真把岳金銮给冻坏了,她要心疼的。
岳贵妃快步走到廊下,却被眼前的景象气笑了。
岳金銮与秦珩、秦恕三人坐在羊毛毯上,喝着热汤、烤着火、打着叶子牌,脸上还贴着输了的白条。
她娇声埋怨着,“秦恕,你让一让我呀,我还没赢过,好不好,秦老师?”
秦恕便把牌给她看,无论看多少次,岳金銮还是打的一塌糊涂。
最后赌气般把手里的牌给摔了,搂着秦恕的胳膊,气呼呼道:“把你的牌给我,不然我不就打了,总是输,不好玩!”
秦珩乐不可支。
秦恕被她晃了晃,嘴角也带上极淡笑意,将手中的好牌换给了她,“便是给你,你就打得过了吗?”
如他所言,最后岳金銮果然又输了。
秦珩笑得在毯子上打滚,岳金銮气得要打他,混闹间,脸上贴的白条轻飘飘的掉了下来,露出她粉软的脸颊。
两个人追打到岳贵妃面前,才通通一怔,呆呆抬起头,对上了岳贵妃惊怒的视线。
岳贵妃生气道:“你们三个,一起罚。”
她转身走进殿中,连带着走出来的皇帝也只好无奈朝着岳金銮摇摇头,继续劝去了。
岳金銮回过头,朝着秦珩与秦恕一摊手,无辜地眨眼,“哦豁——完了!”
·
这下,三个人只能老实跪着了。
岳贵妃到底是心疼的,只让撤了茶几与瓜果点心,顺便把叶子牌收走了,羊毛毯与炭盆倒是留了下来。
秦珩与秦恕都是男子,一个平时皮、一个平时总受欺负,没少跪,故而也不觉得有什么。
岳金銮却是难得受这种苦的。
跪了几分钟,便东倒西歪,颓废地坐在地上了。
“我再也不打叶子牌了……”
居然让姑母看见她小小年纪便玩叶子牌,不生气才怪。
秦恕跪得笔直,淡声:“的确不该再玩了。”
岳金銮懊恼,“你也觉得,我不适合,对吧?”年龄不适合。
“嗯。”秦恕道:“你只适合当散财童子。”
岳金銮:……
她生气得咬了他手臂一口,不过只在他衣服上留下一枚月牙儿弯的牙印。
秦恕低头看她,又看了看牙印,伸手掐住她没来得及合上的齿关,拇指一顶,摸上她的门牙。
柔软的指腹上,挨到几分弱小的硬度,他道:“门牙——”
岳金銮张着嘴巴看他,“嗯?”
“长出来了?”秦恕道。
岳金銮点头,“嗯!”
秦恕了然,“难怪变凶了。”
刘妃听说儿子被罚了,匆匆赶来眉寿殿,见了秦珩,没有心疼得扑过去,只是冷静得往他身上丢了件披风。
秦珩见了刘妃,泪汪汪,“母妃——”
刘妃戳他脑门,“还敢哭,又惹贵妃娘娘生气了?”
秦珩:“嗯,呜呜呜……”
刘妃继续戳:“你这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野猴,一天天就知道出去野,我真要被你气死了,我怕是生了个冤家,你说我怀孕的时候是不是梦猴子梦多了,才生出你这么个泼皮小猢狲,回去揍你,过来,跟我去跟贵妃娘娘道歉!”
秦珩哭着被刘妃带进正殿,不一会,又被牵着走了出来,刘妃还在数落。
“亏是贵妃娘娘心善,一会回去我可饶不了你,不给你一顿竹笋夹肉我不姓刘,好阵子没收拾你了,皮痒了是不是?”
秦珩哭成了泪人,岂有平时半点威风。
岳金銮好生同情他。
刘妃走时,还不忘回头笑着朝岳金銮挥挥手,“阿柿,我先走了,你姑母脾气好,一会便消气了,别害怕,她舍不得罚你的。要是晚上她还让你跪着,我晚些时候来给你们送饭,想吃什么,就让宫人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