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恕走的快且沉,转身时冷不防被一枝斜生的红梅撞入怀,红瓣白雪染了一身。
岳金銮看他略一驻足,伸手折断梅枝,冷漠丢在地上,目不斜视地踏了过去。
秦珩摇头道:“他生气了,还是年轻,太沉不住气!”
岳金銮不解,“他生什么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秦珩故作老成,“你不懂,男人的心思,永远那么深不可测,是你太无情了。”
岳金銮白了他一眼,“毛病——”
这些小孩一个两个怎么都神神叨叨的,怪叛逆的,青春期要来了?
岳金銮甩头,正想挽着卫燕礼的手去找玩伴,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孩子们尖叫争吵的声音。
少女的音色尖锐娇俏,若是好好讲话,细声细气宛若莺啼也就罢了,吵架时一失控,便恶化成了听觉上的绝对灾难。
争吵的源头,来自梅林中的女席。
那儿挂的灯笼,样式更精致繁琐,灯烛将女席四周的红梅照得明彻,梅花裹了琥珀般清润的光影,如裹上一层糖浆,色泽反似腊梅。
灯烛花影,声音不断,好似那处不是女席,而是一座戏台子。
名角儿正在上头唱大戏,唱得那叫一个投入,将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
岳金銮拉住卫燕礼的衣袖,“等等,咱们先去看看热闹罢。”
卫燕礼为难,“可我是男子,不能去女席的……”
他刚说完,梅林里几个纠缠在一起的影子便拉扯着出来了,像被蛛丝裹住,谁也不肯分开。
岳金銮笑了,指着她们道:“你瞧,这不是来了?”
几人都是年纪轻的小娘子,岳金銮依稀辨出那几人是谁。
都不是什么家里显赫的,几个三四品官儿家的女儿,名字她不记得了,不过被围在最中间被打的那个,岳金銮很认识。
那是韩将军家的女儿,韩舒枝,年方十岁。
她便是上一世非要嫁给秦恕的那个将门闺秀,因此岳金銮对她记性很深。
小姑娘们下手没个轻重,气性一上来,便只管用指甲去划韩舒枝的脸,拽她头发。
原本一个人是不敢的,可好几个人,胆子也大了,一下子闹开了。
岳金銮与卫燕礼在不远处看着,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
几个人打架便罢了,但这是越国公、卫燕礼他爹的地盘,如果真闹出事情来,越国公脸上也难堪。
何况卫燕礼是男子,不好上前劝阻女宾。
岳金銮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打什么打什么,也让我看看。”
她主要是想近距离看热闹。
岳金銮话音刚落,一直被压着打的韩舒枝忽然发力,掐住其中一个闺秀,来了个过肩摔。
她目瞪口呆了几秒,韩舒枝已经几拳把闺秀们给打趴下了。
韩舒枝小小年纪,身板娇小,打人却干净利索,小老虎般恶狠狠地瞪着地上叫唤的闺秀,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布着好几道血痕。
见岳金銮走过来,韩舒枝胡乱抹了把脸上的血,戒备道:“你也是来打我的?”
岳金銮摆手,“不、不——我是来夸你的,打得好。”
她上辈子怎么不知道韩舒枝这么能打。
难怪秦恕上辈子不肯娶,或许是怕自己打不过?
韩舒枝闻言,眼角忽然红了,快步走了过来,用手背擦着掉下来的泪珠,委屈道:“是她们先打我的!”
岳金銮:“咦——”
刚才打人还这么凶,怎么突然哭上了。
“你、你别哭呀,我也没打你……”
韩舒枝比她大两岁,身量也高些,可现在却在她面前哭得像个三岁小孩,“可是只有你信我。”
岳金銮忍不住怜爱了,真可怜。
她将帕子递给她,小声问:“怎么回事呀,她们为什么打你,我是宝宁郡主,我可以帮你做主的。”
韩舒枝委屈得泣不成声。
地上那些闺秀见了岳金銮,一个两个都脸色煞白起来,这位小罗刹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欺负韩舒枝的小娘子里,有一个是吏部侍郎赵家的女儿,叫赵星娥。
赵星娥被韩舒枝打肿了一只眼睛,见岳金銮来了,慌神往女席里走去。
她的姐姐赵月娥就在里面,看见姐姐,赵星娥哭着扑了过去,“阿姐,我被韩舒枝打了!”
赵月娥与江犁雨是闺中密友,两个人肩并肩站着,原本一直在看热闹。
江犁雨仗着是太子表妹,在贵女中甚有地位,不少贵女都巴结她。这些贵女,这会也都站在二人身后。
赵月娥一看妹妹的眼睛成了这样,气不打一处来。
江犁雨也惊呼一声,“这韩舒枝还真是野蛮,怎么能打人,女儿家家的,没有半点娴静的样子!”
身后的贵女连忙附和。
“就是,简直是败坏家风!不过指点了她两句,她行为粗鄙,难不成我们还说错了吗?她心气儿高听不得,居然开始打人了,跟她那个娘一模一样!要不怎么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贵女们互相看了一眼,咯咯笑了起来。
有些看不过去的贵女,则自动走到一边,皱皱眉头,却也不敢出声,免得得罪江犁雨那一大帮子人。
赵月娥将妹妹扯到身后护着,阴阳怪气道:“可别忘了韩舒枝是怎么来的,她娘还没成亲便有了她,又能生出什么好的。”
岳金銮耳尖,差不多也听明白了。
韩舒枝的母亲是武行家的女儿,算半个江湖儿女,不重规矩。
韩将军欲上门提亲时,临时受命上边关打仗,韩夫人不想让他牵挂,并未将怀孕的事情告诉他。
这仗打了一年多,回家时韩夫人已将孩子生下,一人抚养多时了,日日被说闲话的人戳着脊梁骨骂。
虽然韩将军回去后立刻迎娶了她,多年夫妇和美,可还是止不住外面有风声谣言,说韩舒枝是野种。
以江犁雨为首领的贵女们自持清高,一向排挤韩舒枝。
今日更是变本加厉,讽刺她行为粗鲁,还羞辱她母亲,惹火了韩舒枝,和几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扭打了起来。
韩舒枝有功夫在身,怕打伤了人,一直忍着不敢动手,直到小娘子们划了她的脸,她才忍无可忍的反击了。
想也知道这是江犁雨一帮子人故意的。
因为这些手段,江犁雨没少用来坑过岳金銮。
骂人就算了,居然还连带人家的母亲——岳金銮严重怀疑江犁雨是不是没有母亲。
“你别怕,这事儿你占理。”岳金銮拍了拍韩舒枝的肩头,眯眼看着走过来的江犁雨一行人。
除了江犁雨,其他人是很怵岳金銮的,但有江犁雨打头阵,他们也没那么怕了。
男宾们不好一直看着,都若有若无将目光转过来,一会再收回去。
秦恕正淡淡呷着杯中香茗,秦珩拍拍他手臂,指着梅林的方向,“你快看看,阿柿是不是和那些小娘子吵起来了?”
秦恕指节一滞,立刻回头看去。
“宝宁郡主。”江犁雨几人来到岳金銮面前,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岳金銮漠然以对,“你们有事?”
江犁雨穿着身秋香色团花宝瓶纹样的裙子,眉目柔静,纤白皎洁,好似踏月而来的仙子。
她故意收腹挺腰,显得柔弱如梨枝的身段不堪一握,不少公子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转。
相比之下,还未长出玲珑曲线的岳金銮实在是一团孩气。
江犁雨柔柔道:“郡主,小娘子们闹了些矛盾,赵家妹妹的眼睛被韩家妹妹打伤了,我们也不是不知礼的人,只要韩家妹妹道个歉便好。”
岳金銮将韩舒枝往后扯了扯,护在她面前,“打她是给她脸,别给脸不要脸,嘴贱还不收拾,留着过年加菜?”
江犁雨面容僵硬,“郡主这是要护着韩妹妹,由着她胡作非为了?”
其他贵女也没想到岳金銮这么直接,通通愣住。
岳金銮右眉上挑,“不,我要和她一起胡作非为。有一说一,我看你们不爽很久了。
”
她绕过江犁雨,指着躲在赵月娥身后,瑟瑟发抖的赵星娥,“你给我滚出来,公道律法可不是你爹定的,做错了事还想被人包庇,以为躲在你姐姐身后,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你看不起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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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秦恕:老婆凶凶——
岳金銮:出来对线!
江犁雨:今天又是挨骂的一天呢。
感谢小天使“踩了牛奶的猫”赠送的营养液,我好爱你鸭!!!
下章开大,美丽郡主在线霸道。谢谢小天使们留下的收藏与评论,我太幸福啦!
第20章
岳金銮是谁,京城有名的女恶霸——
如果说十年后的秦恕是魔王,岳金銮便是魔女,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
曾经不止一次有人问过,若是他们二人各自有了孩子,这孩子得有多可怜。
让他们失望的是,后来岳金銮早亡,秦恕未娶,通通无后,自然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孩子会是何种光景了……
江犁雨悄悄看了眼远处的宾客们,用帕子掖了下眼角,委屈道:“郡主,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实在是有失体面!”
身后的闺秀跟风,“丢人、真丢人!”
她身后乌压压一群花里胡哨的闺秀,岳金銮一时间还真分不出是谁说的这些话。
赵星娥被岳金銮一骂,吓得哇哇大哭,赵月娥也是一凛,刚才还牙尖嘴利着,这会居然没敢出声。
岳金銮道:“哭什么哭,给我把嘴巴闭上,这儿是越国公的庄子,你凭白给人招什么晦气?以为自己哭的好听是不是,京城最红的唱春班没收了你真是天大的损失,依我看,你是个能红遍大江南北的好苗子,别藏着掖着呀,我出钱给你搭个戏台子,让你在上边唱个半月,省的你成天不安分,好不好?”
岳金銮向来是说什么做什么,她想让赵星娥唱戏,赵星娥就必须在上面唱半月,少一秒钟都不行。
赵星娥脸色煞白,心里又怕,又不敢哭。
她可不想去唱戏,真去了,他们赵家的体面、她的体面,可全没了,日后连嫁都嫁不出去!
岳金銮看向江犁雨,“还有你,一天天小嘴叭叭的废话什么呢,郡主跟前让你说话了吗,知不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别,名门贵女以下犯上,这就是你的体面?此等笑掉人大牙的体面,真当谁要和你抢,你看我稀罕吗?”
她指尖隔着空气,点着刚才欺负、羞辱过韩舒枝的闺秀,一个也不漏下。
“你们都是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我今儿真算是见了鬼了,你们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把脑子都给障住了?”
赵月娥忍气吞声了半天,半天才憋出一句,“郡主,话可不能这么说!明明是韩舒枝先动的手……”
“我呸——”
岳金銮抬起下颌,“我堂堂郡主还要你来教我说话,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谁先动的手,我看的清清楚楚,你们瞎了眼睛,我可没有,赵月娥,就算眼睛瞎了,心里好歹也要明白一些,张口闭口都是谎,说这些颠倒黑白的话你也不怕亏心?”
她拉过韩舒枝,指着她脸上的血痕,“来来来,你倒是告诉我,这些伤是哪儿来的,她疯了,往脸上抓了陷害你们,还是为了博取同情故意卖惨?然后你们是不是又要说她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再扯上她娘?”
韩舒枝眸子发光,一脸崇拜的看着她。
江犁雨一行人被怼的哑口无言,突然发现舆论优势没了。
这岳金銮怎么连她们下一步怎么说都知道。
岳金銮当然知道,上辈子她经常被江犁雨带人围着指指点点,没少过招,久而久之,也就练就了一身本领。
岳金銮嫌自己个子矮,在十三岁的江犁雨面前站着太失气势,便让姮娘与灯草搬了张小几子来,她踩在上面。
“还愣着干什么,道歉呀,一个个的,要我请你们?”
秦珩在对岸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嘿嘿”一笑,“阿柿可真威风,我就知道,她一打十个不在话下!”
秦恕淡淡看着,忽而道:“不对。”
秦珩问:“什么不对。”
“江犁雨。”秦恕放下茶盏,“她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秦珩一下便站了起来,“那怎么办,她们不会要一起打阿柿吧,我要去救她!”
秦恕若有所思,“有可能?不过,救兵快来了,何况她们也打不过……阿柿。”
念到“阿柿”二字时,舌尖吐字略带生涩,但他的唇角轻勾了一下。
秦珩不安道:“什么救兵?可我怕阿柿有危险,那些小娘子打人可凶了,指甲又长,万一划花了她的脸……”
“秦珩。”秦恕叹气道,“永远不要小看岳金銮,她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厉害。”
江犁雨团着帕子,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若是真跟韩舒枝道歉,便是承认她们先动手挑衅。
她轻轻朝着赵月娥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突然搂着赵星娥大哭起来,“宝宁郡主,你也忒不讲理了,还说我颠倒黑白,我妹妹眼睛都被打伤了,你还要包庇韩舒枝,你看看我们这些小娘子,一个个都被她打成什么样了,谁打得过她,你现在居然说她是被打的那个,你到底视公道何存?”
又来了,没完没了了——
岳金銮面无表情看着她演。
江犁雨啜泣,“岳金銮,你便是郡主又如何,也不能混淆是非,以黑为白!我们的父家都是朝廷命官,不是能容你任意羞辱的!”
岳金銮撩牙,“朝廷命官,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江犁雨,谁不知道你家如今两代都没人做官了,空落个爵位罢了,还不如你身边的赵月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