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秦恕。
可让秦恕下跪这命令是皇帝下的。
要救,有些难。
皇帝一听秦恕的糖让岳金銮牙疼了,也不论对错,罚秦恕跪了三日。
每日到太阳下山才允许回去。
她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在台阶下看见了那抹清瘦笔直的修影。
少年方才十二岁,眉目比记忆中稚气的多,但还是好看的。
秦恕的样貌在前世便是诸皇子中拔尖的。
当年有个同样出身将门的闺秀,泼辣劲儿不比她小。
闺秀非要嫁给秦恕当他的胭脂虎,也不在乎他是个落魄皇子。
原因就是他长得好看。
将门家的孩子,大多性直且真,认定了什么便不改了。
可惜秦恕不要,也不在乎多个岳家能添多少助力。
他不要的,就是不要。
反正到岳金銮重生前,她都不记得秦恕有娶过妻。
不过也正常。
以他的谋略手段与城府心性,世上堪配的女子几乎没有。
天才不都是这样?怪脾气,难有情。
岳金銮直勾勾盯着秦恕看。
以前不觉得,现在真是觉得他乃是真龙天子下凡来,浑身上下无一不好。
岳金銮已经在心里筹划起来。
她要怎么让秦恕知道她的好,怎么快点扶持秦恕上位,怎么把太子与江犁雨那两个狼狈为奸的东西给干掉。
秦恕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眉目轻抬。
岳金銮现在一脸的血,还缺了门牙,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
可秦恕像天生少了笑这味料,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小小年纪就暮气沉沉。
好似有恶鬼遮住他的眼帘,叫他看不见世上任何一处美好。
明明是岳金銮先看他的,可她自己却被秦恕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给看的毛骨悚然。
岳金銮吞了口唾沫,卖给他一个傻笑,想让自己看上去和气一些。
甚至配合地发出声音,“嘿嘿——”
因为门牙没了,嘴又咧着,口水没兜住,从嘴角流了下来。
秦恕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的目光掺杂了一丝嫌弃与复杂。
姮娘看得心痛不已。
郡主现在这模样,和乡里那些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
该不会把头给撞傻了吧?
“太医,快叫太医,郡主不好了!”
·
岳贵妃抱岳金銮坐在膝上,让周太医看了半天。
她鼻血已经止住,可牙是补不上去了。
门牙空着,尤其难看,与满脸麻子的杀伤程度都相差无几。
“郡主这是到了换牙的年纪,乳牙脱落,不日便会长出来,算不得病。”
周太医和和气气地拈了把胡子,“我开个方子,可令郡主稍解疼痛。”
太医是眉寿殿的常客。
一是因为岳贵妃体弱多病,时常疗养。二是因为岳金銮不安分,常有磕碰。
太医们是最头痛来这儿的。
岳金銮性子蛮,整蛊太医的事,她以前干过。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太医哭着叫着再也不肯去眉寿殿,把同行弄的人心惶惶。
其实是因为岳金銮养的猫病了,请太医来看,却说治不了。
她嫌弃他是个庸医,把他药箱里的药都给打了个稀巴烂而已。
身为太医,连个猫都治不好。
她没打人,已经很给面子了。
周太医年纪大了,被后辈们纷纷以德高望重的名义推来了眉寿殿。
看上去镇定自若,实则搭脉的手一直在衣袖里抖。
抖了半天,他才发现今天的宝宁郡主不大对劲——有点乖。
他不知道岳金銮已经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太医想起身告辞。
岳金銮坐在岳贵妃怀里,小手一抬,给周太医来了道催命符,“太医且慢。”
周太医哆嗦着回过头,“郡主有何吩咐?”
岳金銮道:“我还想请太医帮忙医治一个人。”
周太医惊讶,“是谁?”
从前只听过宝宁郡主害人,还没听过她救人。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岳金銮指指门外,腕上的玉镯相击,轻泠好听,“就是门外跪着那位三殿下,他的屁股可能伤着了。”
她说的淡然。
稍一顿,仰头朝着岳贵妃道:“我踢的。”
岳贵妃好看的面容先是一沉,再是一白。
紧接着,忍无可忍地捂住了岳金銮的嘴巴,“阿柿,够了——”
周太医深深埋下头,身子抖得像风中落叶。
“臣什么都没听见……”
殿下被人踢了屁股,好大胆子。
要是被宝宁郡主踢的……那没事儿了。
秦恕被宫人带进来的时候,还是那副寡淡如水的表情。
只是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
眉寿殿帷幔交错,垂着流苏的莲花宝灯盏盏轻悬。虽未点起,蜡芯子却散出淡淡清香。
还没到夏日,便叫人觉得已经置身于夏夜莲池之上。
宫人撩开一重重水晶风帘。
珠子敲击而落,音色如莲叶垂珠,滴滴答答,煞是好听。
秦恕从生下来便在小而窄的旧殿里,与母妃苏才人相伴。
后来苏才人病故,他便一人住在那里。
白日旧殿森冷,夜里更寂寞可怕。他便是在那样的可怕中,一日日长大的。
连蜡烛都没点过几回,更何曾见过头顶雕琢精致的莲花灯火。
他从未来过这样美的宫殿中,步伐走的小心谨慎。来到最后一围珠帘前,宫人却不让他再上前了。
秦恕依稀能看见珠帘后雍容柔美的女子轮廓。她的身侧,坐着一只娇小身影。
他垂下头行礼,“贵妃娘娘。”
岳贵妃低柔道:“三皇子不必多礼,这几日膝盖可疼,快让太医瞧瞧。”
她话音未落,身畔的岳金銮已经一脸内疚懊恼地开了腔,“三皇子,对不起,我不该踢你屁……”
“阿柿!”
以温柔娴静著称的岳贵妃,再一次脸色崩坏。
岳金銮直来直去了十几年,开口闭口没什么忌讳。
岳贵妃只一阵头疼。
屁股这个词,也能随口说么?
她这宝贝侄女儿不要面子,人家三皇子还要面子呢。
岳金銮不明白岳贵妃为什么打断自己。
她忏悔正忏的恳切。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那么卑微过。情绪都酝酿的都差不多了,下一秒便能哭泣自责掉眼泪了。
结果,断了。
岳贵妃深吸了口气,无缝切换出温软可人的面目,“周太医,还不快给三皇子瞧瞧?”
秦恕脸色一暗,明白了岳金銮还未说完的那句话,突然往后退去。
周太医从一侧走了过来,“殿下,我帮你看看膝盖。”
秦恕死死捂住自己的袍子,好像藏着什么宝贝,苍白的面颊泛了淡粉,耳尖更是像要滴血般,红的发烫。
“我不用!”
然而这里是眉寿殿,没有人听他的。
两名小太监按着秦恕去了偏殿。
周太医不光看了他的膝盖,还扒了他的裤子。
一向木讷的秦恕像发怒的困兽,疯狂挣扎起来,眼角猩红,“周太医,放开我!”
周太医受了岳贵妃的命,怎么敢放开,让人按住他的四肢,劝道,“殿下乖,很快便好了。”
如岳金銮所言,秦恕的屁股,紫了一大片。
膝盖跪了三天,自然也青的很,否则不至于连走路都艰难。
十二岁的秦恕可怜兮兮的被人按在被褥里。
跪了三日不曾哭过一声,此时喉头却溢出压抑屈辱的呜咽。
一刻钟后,周太医总算给秦恕的膝盖与屁股上完了药。
他知道这位殿下的母亲不光去的早,还是个宫女。没有娘疼,帝王不爱,可想而知宫中过的还不如奴才。
秦恕身上有不少旧伤,深深浅浅遍布了全身。
看似还算新的袍子褪下,里子早已磨的绒线破烂,却洗的发白,还带着股皂角的清香。
周太医不忍,多取了一瓶伤药,放在秦恕掌中,“殿下莫怪,贵妃娘娘这是待你好呢。”
秦恕垂眸不答,像垂死的小兽,眉宇间还留着暴怒的痕迹。
周太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让小太监开门,将秦恕带出去。
门一打开,浓浓的药气便叫风卷的不剩什么,秦恕昏沉的头总算清醒许多。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面,嗅到一丝甜味。
似胭脂,似蜜汁。
闻的他有些饿。
他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一只挂玉钏的纤白小手伸到他的面前,掌心里托着几枚糖。
不知甜味是来自于糖还是她的身上。
他屏息,徐徐抬颌。
入目是少女讨好的笑,藏着刻意与紧张,却笑的甚是鲜妍。
好看么,好看的。
只是让他有些恶心。
四周的人立刻齐声称呼她尊贵的封号——宝宁郡主。
岳金銮想装的自然点,但见过秦恕那削人片的狠辣手段,怎么都没法像上辈子那样随意对待他了。
她心里直犯怕意,连笑都不大敢放肆了,她小声推荐道:“尝尝么?”
秦恕漆黑的眸子没有光,亦没有接过糖。
岳金銮心里怕死了,声音都蒙上了一丝哆嗦。
“其实还,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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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请给我一个收藏muamuamua!
第3章
上辈子秦恕上香时带着的那颗糖,也是在被抢了以后岳金銮给他的。
不过不是她自愿的,而是岳贵妃硬要她赔给秦恕的。
岳老太爷与岳老夫人宠孙女宠的没边,一大把年纪还常常亲自做糖送进宫里,岳贵妃便让岳金銮把糖都送去跟秦恕道歉。
路上岳金銮偷偷藏了起来,只吝啬的分出一颗掉在地上沾了灰的,让宫人送去。
可能让秦恕误会了是她在道歉,所以把糖保留了那么久。
现在岳金銮主动送糖,心想着秦恕心里怎么也该对她大为改观,认为她是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好姑娘,以后登基了一定奖励她十个八个男宠,可——
他怎么没点反应呢?
周太医用袖子掩着口,在秦恕身后小小声的提醒,“殿下别吃,里面肯定下了巴豆!”
岳金銮:“……”周太医你给我闭嘴!
她恼火得瞥了周太医一眼,太医本人立即转头假装四处看风景。
岳金銮的德行宫里没人不知道。
好事没她名,坏事第一名!
她要是露出改邪归正纯良无比的样子,那肯定是要走火入魔变身罗刹了。
秦恕生的瘦,大抵是基因好,个儿却修长,如杆青竹,腰间束衣的腰带旧的离谱,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百年老物,然而他太瘦了,腰带系不住他线条美好的窄腰,松松垮垮搭在胯上,反余出几分叫人遐想的空间来。
他又抿了下颜色极淡、没有血色的唇,叫干裂的皮刺了一下,眉心几不可察地疼皱了。
唉——连皱眉都那么好看,真是个惹人怜的小乖乖。
岳金銮也顾不上害怕了,忙把糖都放在他掌心里,催促道:“快吃吧快吃吧,都给你。”
光吃糖也长不胖,还得多喂点肉蛋奶才行,不然万一把脑子饿坏了,她这辈子的指望不是全没了?
见过上一世那个狼子野心,大权在握的秦恕,实在难以将他与现在的小野狗模样联系起来。
那时秦恕被称作玉面修罗,常有人私下里说,若是岳金銮没死,那个花容罗刹,倒是与他天造地设的一对。
岳金銮心道也是,凭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娶我也配吗?
眼前这位虽配,但她不敢觊觎就是了。
“宝宁郡主。”秦恕忽然开口。
岳金銮一喜,娇娇儿地应道:“哎,我在!”
秦恕熟练地挑起袍子一角,指着自己膝盖,“我数了数,一共五颗糖。你是要再罚我跪五日,还是再踢我……五下?”
秦恕将屁股二字略去,耳尖上的红还未褪去,不知是羞还是恨。
岳金銮听了这话,还得了,吓得快一屁股坐在地上汪汪大哭了,冤枉,她冤枉呐——
她急声道:“你误会我了!”
秦恕便主动将衣袖卷了上去,露出小臂上清晰的伤印,“那你是要再抽五次?”
岳金銮觉得自己长十根舌头也说不清了,“我不是!”
“噢——”
秦恕纤长的睫软软垂了下来,小崽子还没发育成狼,白净的脸上只有令人心疼的冷漠与麻木。
他弯腰将裤腿一卷,小腿亦有伤痕,那些怵目惊心的创口不会是一日造成的,是长年累月欺凌的结果。
岳金銮与周太医心里都是一惊。
只听秦恕轻声道:“不要打脸。你抽我的腿,也是一样的。”
岳金銮彻底放弃了与这小孩沟通的想法,她被自己曾经的残暴震惊到了。
记忆中,她虽然纨绔霸道了点,可也没坏到那个程度。
她上辈子是气秦恕一个没人疼的家伙凭什么不像别的皇子那样围着她转。
作弄有、玩笑有、打架有——从未下过狠手。
连他屁股上那一脚也是因为忘了收力,纯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