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柿——不似桂酒
时间:2022-08-09 06:54:19

  周太医知道秦恕身上伤痕多,但没想到都来自于岳金銮的毒手,看着她的眼神都带上了敢怒不敢言的责备。
  岳金銮快急哭了,“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秦恕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她,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责罚。
  岳金銮不知道,她虽然没有下令,但只要她皱一皱眉头,就有数不尽的人替她当恶人。
  她一转过身,那些人便将秦恕视为烂泥,欺压打骂,为她出气。
  岳金銮不知道秦恕遭受了这些,秦恕也不知,这并非是岳金銮的主意。
  因而便将所有的罪名加在了她的头上。
  “我,唉……算了,都怪我。”秦恕都这么说了,岳金銮也只好硬着头皮背锅。
  她无精打采得绞了绞衣角,带着哭腔道:“秦恕,真对不住,我是个害人精!”
  她再也不敢了!
  四周的人脸色皆白,周太医想为岳金銮搭脉,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脑子坏了。
  而其余两个小太监纷纷怒了。
  他们高贵的郡主居然跟秦恕这个没娘养的落魄皇子道歉,还哭了!
  老天不开眼——郡主的歉意和眼泪比黄金都珍贵,天听了这事儿都要塌了!
  也不管秦恕刚才有多卑微,坚持把所有的错推到了秦恕身上。
  “我去告诉贵妃!”
  “我去通知皇上!”
  两个小太监目标一致,分工明确,头也不回的奔出了偏殿。
  岳金銮:?
  她惨叫一声,“别去!”
  去了秦恕就要遭殃,秦恕遭殃,她离死也只有一步之遥。
  小太监们忠心的声音随着风遥遥传来,“郡主放心,小的们一定让三皇子付出惹哭您的代价!”
  秦恕惨白着脸,冷声道:“岳金銮,你真卑鄙。”
  然后扬手,将手里岳金銮给的五颗糖全部扔在地上,糖落了个稀碎,只余晶亮的碎片,小星星似的,闪了闪,便失去了光泽。
  秦恕为什么又双叒叕误会她了……
  岳金銮苦笑不已。
  她这辈子只想当一个平平无奇的救人小天才,但这个离谱的坏境不培养出恶霸才有鬼吧!
  ·
  在众人的眼中,岳金銮一天之内对秦恕说了两次对不起,有两个原因。
  要么是她病了,要么是秦恕有罪。
  在岳金銮心里,她有罪。
  她一天跟秦恕道歉了两次,居然都失败了,并为他招致祸端——
  她罪无可赦。
  岳金銮已经能想到自己未来会怎么被切盘装了,要是秦恕心情好,可能还会撒点葱花什么的。她托着下巴,长长叹了口气。
  岳贵妃听说岳金銮对秦恕又是道歉又是哭的,不但没生气,反而笑眯眯得说阿柿长大了,然后便将秦恕送了回去。
  但皇帝刚一下朝,便听到了眉寿殿小太监悲愤的哭诉,说岳金銮被秦恕气坏了,人都快不行了。
  这还得了,岳金銮可是他与岳贵妃当作女儿看待的宝贝心肝儿。
  皇帝匆匆赶来眉寿殿,看见岳金銮正咬着樱桃蜜饯躺在美人榻上望天流泪,时不时还坐起来托下巴叹气。
  看上去虽然精神抖擞,但又让人觉得不太正常……
  以前的岳金銮见了皇帝,肯定开心的像小狗一样扑过来叫姑父,问他又带什么好吃好玩的给她了。
  今天却蔫不拉几的,只叫了一声姑父,又兀自怅然去了。
  于是皇帝认为,肯定是秦恕那小子有错。
  好端端的怎么又惹了他的宝贝侄女儿不开心!
  皇帝龙颜大怒,朝着御前总管全祯道:“去把秦恕给我押过来!”
  皇帝就是这么任性且偏心,对宠爱的岳贵妃与岳金銮,几乎是掏心窝子的好。
  至于那个宫女生的没什么印象的三儿子,无非是个多余凑数的存在。
  岳金銮一听,差点魂飞魄散,“不是,姑父,秦恕他没有……”
  正在亲手为皇帝布置早膳的岳贵妃也听得眉尖轻颦。
  她款款走至皇帝身边,又嗔又恼得飞了岳金銮一眼,柔柔挽住皇帝小臂,如波斯猫依偎着雄狮,眼角眉梢尽是含情带笑的风流柔媚,“皇上又是听的谁添油加醋说咱们三皇子不好?小恕他虽然平日里话少了些,可性子您这个当父皇的还不知道么,他最是乖巧听话的,怎么惹您不开心了?”
  岳贵妃说话素来如此,总是轻轻软软叫人名字,为谁都说尽好话。
  对宫里那些嫔妃,都一口一个阿碧、阿秀叫人闺名儿,至于小辈,则叫小恕、小湛,好似见了谁都笑面盈盈、一团和气。
  背后也极少讲人坏话。
  皇帝听得爱妃一番话,气果然消了不少,脸仍板着,“那小子不是惹的咱们阿柿掉眼泪了?”
  “没有的事,那是阿柿因为牙疼哭呢。小恕性子好,还哄咱们阿柿呢,两个孩子相处甚好,皇上莫要听人胡言乱语,臣妾的话您还不信吗?”岳贵妃转头向着岳金銮轻笑,声若莺啼,“阿柿,你告诉姑父,是不是这样?”
  皇帝点头,大有一副要为她做主的模样。
  岳金銮像小猫一样慢慢走到了皇帝面前坐下,下巴搭在他膝盖上,眼巴巴望着,“姑母说的没错,三皇子待侄女可好了,他不光不怪我抢了他的糖,还安慰我牙疼,以前是阿柿不懂事,总以为他不好,姑父莫要再罚三皇子了,求求您了!”
  岳金銮去拉皇帝的手,晃了几晃,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阿柿知道错了,才想同他道歉,姑父不要怪他。”
  上辈子岳金銮能讨皇帝欢心,可不只是因为梦月入怀而生的。
  她虽然蛮横,但也娇气,几个皇子不敢大胆对着皇帝撒娇,加之皇帝又想要个女儿,岳金銮正好补足了皇帝这个念想。
  她肆无忌惮的撒娇,真正如孩子般膝下承欢,让皇帝感受到了天家少有的天伦之乐。
  皇帝被她一晃,心都软了,自是笑吟吟答应她,“好了好了,朕知道了。朕不罚他,赏他总可以了吧?”
  岳金銮笑得合不拢嘴。可以,那太可以了,她还怕自己送的秦恕不收呢。
  “那姑父赐他几件新衣服吧,靴子、里衣也旧了,还有腰带!要入冬了,被褥怕是不够,火炭也要,红烧肉、糖蒸酥酪、板栗烧鸡、羊肉汤……都赐些吧,我看他生的瘦,得多补补。”岳金銮兴奋地掰着手指头。
  “这孩子……”岳贵妃无奈摇头,却又轻声添道:“再送些蜡烛过去吧,小恕早就启蒙了,听说读书用功,夜里若是没个灯烛,怎么好看书?”
  岳金銮忙附议,“是是是!”
  她突然又很后悔,好歹是皇帝的赏赐,只提这些是不是太朴素了。
  毕竟这些东西岳金銮都能从眉寿殿给秦恕送去的。
  但她也来不及想了,想送秦恕别的,下次再跟姑父开口就是,反正姑父是绝对不会拒绝她的!
  皇帝一一应了,既是对自己的赏赐被岳金銮换了这些东西无奈,又惊讶秦恕好歹是皇子,怎么连这些基本的物件都没有。
  “阿柿,”等岳金銮说完了,皇帝招了招手,岳金銮于是又凑近了点,“你懂事了,可你也要知道一件事。”
  “什么?”岳金銮问道。
  皇帝轻刮她鼻尖,温声,“你是朕与贵妃的娇娇儿,纵是做错了,也无需向任何人道歉,这是朕给你的权利。下回,不要再说了。”
  岳金銮一怔,鼻尖发酸,水汽涌上眼帘。
  透过泪雾,她看见皇帝与岳贵妃一坐一站,面目温柔,眼底尽是对她不加掩饰的怜爱。
  他们永远偏心的袒护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是不是她的错。
  她心里忽然好难过呀。
  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最疼的娇娇儿,早已被太子害死了。
 
 
第4章 
  皇帝扑哧笑了,“好好的哭什么?”
  他目光一定,拇指托住岳金銮的下巴,“咦”了一声。
  “不过阿柿,你的门牙,怎么没了?”
  ·
  一大早,岳金銮就跟着皇帝的赏赐一起,浩浩荡荡去了常宁殿。
  常宁殿是秦恕住的宫殿,虽然被称之为殿,但实际上也就是冷宫辖范围内的一个普通客房。
  逼仄狭小,不见光,还没岳府的茅厕大。
  一想到秦恕睡在茅厕不如的冷宫,自己却在华丽的宫殿里呼风唤雨,岳金銮心痛得一宿都没睡着。
  出发之前,岳金銮点了几个云韶府的乐女跟着。
  她岳金銮做事,要的就是牌面!
  今天就让全宫的人知道,秦恕,她罩定了!
  云韶府是宫中掌女乐的官署,里面美女如云,吹拉弹唱样样都会,尤其唢呐,吹的那叫一个绝。
  前世那些美女在她送灵的时候吹唢呐,听的她娇躯一震,差点还魂下来亲自抬棺。
  难怪都说百般乐器,唢呐为王。
  不过今天不太适合吹唢呐,岳金銮就让几人一路上弹吹琵琶笛阮,打着细腰鼓,唱着歌儿。
  花里胡哨的一支队伍,她指挥着,从眉寿殿走到常宁殿,热热闹闹,吸引了不少人出来看。
  什么临华宫的李美人、沉香宫的宋昭仪、落梅宫的刘妃,听见声音都出来打招呼。
  岳贵妃一人专宠多年,大家又没男人又没权利,压根斗不起来,闲的很。
  平时又穷,叫乐女也得给赏银,她们给不起,一年也就听这几回。
  于是人人捧着一把瓜子坐在宫门口叫好,“唱的好,再来一首。”
  岳金銮不是小气的人,当即大方地朝乐女挥挥手,“去,给娘娘们再唱一首,来你最拿手的。”
  乐队里就一个乐女唱歌,其他人只用弹。
  那乐女唱了一路嗓子都快冒烟了,小心翼翼地问:“郡主,我能不能先喝口水?”
  岳金銮道:“没用的东西,喝吧喝吧。”
  她从来不苛待下人。人有三急,还能不让喝了?
  她一般出门,身边都要有宫女端着茶果点心,姮娘倒了杯茶,乐女喝光了,又唱起来。
  听着小曲儿,嫔妃们打络子的、翻花绳的、踢毽子的,都更有劲儿了。
  落梅宫里一个小脑袋窜了出来。
  二皇子秦珩哒哒哒地跑了过来,他是刘妃的儿子,上一世与岳金銮玩的最好。
  “阿柿,你这是上什么地方去,怎么叫了那么多人?”
  秦珩才十二岁,比秦恕大上几个月,正值好顽的年纪。
  成日里与岳金銮勾肩搭背,招惹是非,一看见热闹就走不动道,非要掺和。
  刘妃知道自家儿子缺心眼,加上太子已定,也没打算让秦珩争权夺利,撩眼皮子见他和岳金銮玩得好,放心的很,转头嗑瓜子看画本去了。
  “我去常宁殿送赏赐!”岳金銮说得雄赳赳气昂昂,好像要去拯救全人类,连身上都带了层神圣的光辉。
  “哇——阿柿,你可真厉害。”秦珩夸张地捧场。
  岳金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秦珩跟她一道走着,突然嗅到后面宫人端着的红烧肉的香气,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这会儿差不多是用午膳的时间了,刘妃还没传膳,秦珩正饿着呢。
  他摸了摸肚皮,身上崭新的乌金云绣衫蒙着光,金丝熠熠。
  岳金銮斜了一眼,想起昨日秦恕那身旧的不像话的苍色袍子,舌根又是一涩。
  说真的,秦恕真是寒酸的过分了。
  秦珩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声道:“阿柿,我饿了,红烧肉能分我一口吗?”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秦恕的!
  岳金銮道,“去去去,没你的份——”
  秦珩虽馋,也好脾气的“噢”了声,“那好吧,可这红烧肉送去常宁殿,也落不进三弟的肚子里,还不如让我吃了呢。”
  岳金銮窄瘦的眉拧起,“你说什么?”
  秦珩认真道:“三弟平日的伙食都叫太监宫人们分了,他自己顶多一个馒头果腹,这么好的肉送去常宁殿,铁定便宜了那群奴才,好可惜。”
  他说的平淡自然,好像并不认为是什么奇怪的事。
  岳金銮一愣,耳边的乐声都听不清了,半晌回过神来,脸色沉的可怕。
  她活在云端上,以前没心,当然看不见秦恕遭了什么罪,更不知道他连饱腹都难。
  难怪瘦成那样了!
  这群天杀的狗奴才,她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你怎么知道的?”
  秦珩道:“我看见的呀!”
  岳金銮气死了,“你看见了怎么不帮他?”
  秦珩不解,“我为什么要帮他,全宫里的人都没帮他呀!”
  他说完,后脑勺一疼,被岳金銮狠狠打了一巴掌。
  岳金銮吐出舌头,“我呸,那可是你弟弟——”
  她像只战斗中的大鹅,红着眼睛,“我吐舌头不是为了夸你,是为了吐你口水、吐你口水!”
  她拔腿就往常宁殿杀去。
  秦珩委屈地抱着头,追了上去,“哎,阿柿你等等我呀,我做错什么了!”
  一行人赶到常宁殿,刚巧看见这一幕。
  昨日才被郡主欺负完的三皇子,正被一个尖嘴猴腮的太监提着脖子、死狗一样往地上扔。
  太监口中还骂骂咧咧,“老子倒了八辈子霉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为了来伺候你的吗,给爷爬!”
  阴风刮过。
  太监突觉不妙,摸了把凉飕飕的后脖颈,“这天也没下雨,怎么都刮起风来了?”
  还没说完,后背就猛挨了一下,整个人正面朝下冲进土里。
  岳金銮阴恻恻的声音扬了起来,“你小姑奶奶我就是你的天,我今天不下雨,我要下雷劈死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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