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司桔用了什么手段与外面联络,得知岳金銮生产的事,秦恕连忙快马赶回,只怕自己回迟一步。
好在还不算晚。
岳金銮把枕头都哭湿了,徒留她紧闭双眸的煞白小脸,仿佛昏死过去。
秦恕紧紧捏着她的手,心口疼的快要裂开,“銮銮,我来陪你了,你看看我,是我回来了。”
岳金銮迟迟没有反应,秦恕的心一再下沉,眼眶猩红的怒声问:“她怎么还没醒!”
一屋子稳婆被他吓得通通跪下。
只有方娘子大着胆子回道:“王妃是没力气了,待她休息片刻,便会醒来。”
这胎虽然难生,但没有血崩之兆,孩子也很健康,只要等出了头,就平平安安了。
只怕这孩子出不来……
再好的母体,也经不住熬。
秦恕双手扣紧岳金銮的手,抵在额前,低声求她,“銮銮,你醒一醒,我回来了。”
府里有了主心骨,乱糟糟的场面得以收拾,所有人静静候着等在门外。
岳金銮的齿关被人拨开,舌尖一痛,她呜咽着转醒,她看见秦恕,泪水失控地往下流淌。
“饼饼……”
秦恕俯身去听,听见她说,要好好抚养饼饼长大。
若是她不在了。
她实则胆子很小,也怕死,可她更怕她不在了,饼饼没有娘亲会很可怜。
秦恕听见她这丧气话,心头说不出的扯痛苦酸,他厉声道:“你若是死了,要我怎么面对它?等它长大了,难道要我亲口告诉它,是它娘亲用命换了它?岳金銮,你别这么狠心,你也不会死!”
他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却见岳金銮迷离着漆黑的泪眸,含笑看着他。
她只要笑一笑,他心都软的不行了。
“你不会的。”岳金銮喘着气道:“你会待它很好的。”
她笃定的声音像细弱的猫叫,“你不是最期待它了吗?”
秦恕崩溃地半跪在她身边,陌生久违的恐惧降临了他。
他很久都不知道怕是什么滋味了。
如今知道了,全因他的软肋,在往他心尖上捅刀子。
秦恕用手合住她的目光,他怕被她这样看着,怕这成为最后一眼,他发狠地道:“别说了,不要说了。”
小船摇摇晃晃了很久,终于停摆,岳金銮意识稀薄,她看见有辰日的光照进屋里。
明灿灿的,真好看,像她出生时的那颗柿子树,像常宁殿里种的那颗桂花树,香香的,甜甜的。
她想起现在是夏日,这孩子生在最炽热的季节。
而她和秦恕,都是秋日出生的呀……
定王府的小世子降生当日,宫里便赐了大名,特赦天下。
次日,定王生母苏氏追封温恭贵妃的旨意传出,另准袝葬皇陵。
与皇帝合葬,从来只是皇后与储君之母才有的殊荣,百官朝臣不敢揣度圣心,人人心里却早知定局。
果然,定王世子满月之日,皇帝便宣布退位,称太上皇,与岳贵妃居上阳行宫养病,禅位三子秦恕。
太上皇还把废太子秦湛带走了,说是上阳行宫山水环绕,清净开扩,宜秦湛养病。
实则一是怕秦湛装病,留在宫中迟早为祸,二是怕秦恕手段狠戾,悄悄把秦湛给杀了。
朝臣识清局面,恭顺新皇。
秦恕辅政半年,早把异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一切都很好,除了岳金銮。
她后悔亲自奶孩子了。
饼饼是个大胖小子,打出生起便比其他孩子好看一万倍,像个小仙童,就是老闹肚子饿,还很黏人。
岳金銮天天要哄孩子,坐月子时秦恕还能忍,坐完月子,她忙着孩子没空搭理他。
秦恕百忙之中帮着她带孩子,却发现此举没法博得岳金銮半分的关注。
于是在岳金銮一次半夜起身喂奶后,秦恕沉着脸做了回禽兽。
看见岳金銮在他身下小声哭着求饶,噙着泪的眼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他嫉妒的心终于得到了满足。
计划通——
登基仪式上,岳金銮穿着凤袍凤冠煞是明艳,眉间用金箔贴作牡丹,笑吟吟地与秦恕接受百官朝拜。
俗话说一孕傻三年,她回到殿里,便又软乎乎打着哈欠,抱着小包子宣儿靠在榻上睡着了。
灯草帮着忙前忙后。
她是五品尚仪,又是宰相之妻,等宋尚宫退休颐养天年,她便要接宋尚宫的班,辅佐岳金銮打理六宫。
不过也无需打理,因为六宫空空。
新皇登基又正年轻,只有正宫,百官都打着算盘想送女儿进宫分杯羹。
皇后嫡子是有了,但太子未立,岳家势大,难免为新帝所忌,若赶紧生下个二皇子,指不定将来能打个翻身仗。
秦恕没让他们高兴太久,一应仪式完毕后,第一天上朝,便立秦宣为太子。
不光如此,还把话说了个清楚明白,他清肃六宫,只要皇后岳氏一人。
想送女儿的,最好全都死了这份心,他不光不要人家女儿,还要降罪。
谁送谁有罪。
送了也白送。
岳金銮在睡觉,不知道这回事。
秦恕疯了,从前府里只有她一人就罢了,现在当了皇帝也只要她一个人,血气方刚的年纪,精力全往她身上洒。
别的皇帝只有初一十五留宿皇后宫里,秦恕却只有初一十五不烦她,让她喘口气。
好在她这个皇后当的清闲。
太皇太后怜惜她,手把手教她内务,还有宋尚宫和灯草一前一后帮着,她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对付秦恕和养孩子。
早上秦恕先醒了。
他缠了一晚上岳金銮,彼时见她团在身下可怜巴巴睡着,把她弄醒又种了次饼饼,才亲着她哄她睡下,神清气爽更衣上朝。
岳金銮怀疑他身体里是不是有使不完的劲。
白日上朝后还有批奏折、接见朝臣,读书写字锻炼身体,从早忙到晚,还要和她种饼饼。
她困得不行,多休息了一会,被娇无力地扶起来沐浴穿衣。
宣儿被女官抱来。
宣儿才三个月大,极为机灵,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殿外飞过的小雀,“咕咕”叫了两声,便看见了岳金銮。
他漆黑的乌眸弯起,咯咯笑了。
宣儿已会发出短促的声音,且十分话唠,时常对着秦恕与岳金銮咿咿呀呀。
两个大人听得一头雾水,宣儿说的却很认真,奶团子除了眼睛像岳金銮,别处都很像秦恕。
一点儿大就容貌出众,想来长大了也是位俊美至极的美少年。
岳金銮抱着宣儿亲了又亲,生了孩子之后,她身上便有了宣儿一样的奶香,母子两的明眸连形状都是一样的,眼角上挑,极有神机,但一笑便弯弯如月。
秦恕每回与宣儿对视,总会变得格外温柔。
到了秦恕下朝的时候,岳金銮的腰酸也没那么厉害了。
她亲自抱着宣儿往外走,去接秦恕下朝。
宣儿除了出生时让她受了罪,无论怀胎还是出生后,都很乖。
不知何处飘来了丹桂的甜香,又入秋了,宫墙上都堆满了密密小小的木樨花。
秦恕也正向他们走去。
岳金銮见着他便笑,搂着宣儿柔声问:“宣儿,你看那是谁呀,是不是父皇?”
宣儿的小脸紧挨着她,漆润的眼睛清若琉璃,淡红的小鼻尖嗅了嗅。
他不停地卟来卟去,应是认出了秦恕。
秦恕温柔地立在不远处,对他们招手,他修长玉立的身姿映在宣儿的瞳仁里。
宣儿吐了颗泡泡回应他,“扑——”
岳金銮蹭了蹭他的小脸,轻柔道:“娘亲带你去找爹爹。”
她像少时那样,轻快无畏的奔向他。
女官们第一回见到如此鲜活的皇后,惊得舌头打结,“皇后娘娘,小心!”
岳金銮回头一笑,“不要紧的!”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初的怦然有力,仿佛他还是穿着玄青衣袍,立在常宁殿的桂树下垂眸等待她的青涩少年,她像一团火,扑入他怀中,带给他一个吻、一片心,还有滚烫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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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番外将会在未来几天更新。
写之前想过完结有很多话要说,写完后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金銮的名字来自白居易的女儿,白居易将近四十得了第一个女儿,取名金銮,三岁夭折。他为金銮子写了诗,百度可以搜到,我这里就不贴了。
第一次看见这个名字,就觉得这个女孩子一定是被宠爱着的,宝贝女儿金銮,可惜三岁就夭折了。这也是我写这本的初衷。
写之前我没想过我居然真的能写完一本书,觉得自己好了不起(我吹我自己),这几个月压力有痛苦有,但每次想到这本书还是会觉得甜。
非常感谢一路陪伴的正版读者小天使,感谢你们支持正版,如果不是你们的热情我大约是写不完的,呜呜呜我爆哭,你们怎么这么好呀,全世界最棒的宝贝崽。
真的真的,真的谢谢,祝你们身体健康,幸福美满,一定要过得很开心!
我不多说废话了!我们的旅行也告一段落,有缘的话,下次再见,期待我们的重逢,我爱你噢!
第89章 番外一
宣儿今年五岁了。
他的日常, 是五更天被女官唤醒,穿上太子杏黄色的四龙纹小袍子,去承明殿拜见父皇, 再和父皇一起上朝。
父皇有时会抱他去,温声问他昨日温习的课业如何了, 有时政事烦心, 父皇的眉头总是拧着,一路上都甚少开口说话, 但还是牵着他的小手。
秦宣起初年纪小,总是犯困,父皇会轻拍他的背示警。
人不是神仙,做不到事事完美, 但父皇可以。
他不会困也不会累, 没有人见过他不得体不威严的样子,除了母后。
饶是彻夜不眠批阅奏折, 父皇次日仍可专注细心的聆听百官奏议。
然后他会去找母后。
他抱着母后, 将全身的疲惫卸下,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国君有国君的难处,人各有各的辛苦, 但国君的辛苦, 只能自己体会。
国君是太阳,需得时时刻刻照于四方,恩泽万民。
秦宣后来便再不犯困了。
他上朝时和周相站在一起。
周相周则宁是父皇最为信任的臣子,百官之首,风华正茂, 为人还很和善,手段却雷厉风行。
秦宣这个小太子远不如父皇与朝臣们学识渊博, 常有听不懂的地方,周相会低声与他解释。
秦宣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周相弯起桃花眼笑得很满意,说孺子可教。
如若不是太子的头不能乱摸,他觉得周相一定会摸一摸他的头。
秦宣很乐意听他讲。
他说得比太傅还好,用词没那么深奥,却意义广远,他问父皇,周相可以教他读书吗?
父皇说不行,周相太忙了。
话虽如此,后来还是时常请周则宁百忙之中,抽空给他的小太子讲课。
所有人都极为疼爱他,虽然他是储君。
但他们给出的,是超越储君之外的关爱与呵护。
下了朝,父皇便带他去找母后用早膳。
父皇今日格外高兴,抱着秦宣道:“妹妹回来了,宣儿开心吗?”
秦宣被教导在外不可喜怒形于色,听见妹妹二字,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小米牙。
父皇把他放下,秦宣飞奔进殿里,看见坐在母后怀里啃柿饼的妹妹,羞涩地亲了她一口。
妹妹三岁了,是两年前突然有的。
秦宣两岁那年,他看着母后的肚子突然变得好大,然后在一个紧张的夜里,方娘子抱出了小小白白的妹妹。
他很茫然,追问母后,他和妹妹是怎么出生的?
母后被他问得头疼,告诉他,“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饼饼得饼饼。”
他们是种出来的!
秦宣震惊。
他和妹妹的乳名都是饼饼,不过一个是大饼一个是小饼,这么叫实在有些不好听,便渐渐没有人叫了。
妹妹叫稚儿。
稚儿长得像母后,她的眸子漆黑明亮,被一层轻薄的雾气裹着,湿漉漉的像倒映在湖泊里的明月,她的鼻尖小而翘,唇上涌着鲜明的红。
“哥哥。”稚儿对着他笑。
秦宣可喜欢妹妹脸上的笑窝了,他垂着眼不好意思的笑,拉住妹妹绵绵的小手。
母后道:“宣儿回来了,宣儿来吃柿饼。”
她让秦宣坐下,抱着他,往他手里塞了个柿饼。
母后身上香香的,真好闻。
没坐多久,母后就起身去殿外牵住父皇的手,两个人并肩走了进来,眉眼上染着笑意。
父皇不是孩子,不能像秦宣那样跑过来,他不能失态。
稚儿奶声奶气地叫父皇,被父皇抱起来举高高,还让她坐在肩头骑大马。
他们在殿里转呀转。
到处都是明媚的春光,还有清朗的笑声。
稚儿唇上沾满了柿饼的白糖霜,细微的糖霜落在父皇的龙袍上,父皇一点也不在意,笑着说朕的小公主,朕的稚儿回来了。
父皇肩头坐着稚儿,怀里还抱着秦宣,想去亲母后。
母后被他亲得退了两步,红着脸嗔他,父皇仿佛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腰揉了揉。
秦宣是被他们亲手带大的。
平日他的课业与生活,他们会亲自过问操持,父皇虽然很忙,但每天都会召见秦宣,除了过问课业,还会和他下棋弹琴,骑马射箭。
等母后的女官来接,秦宣就去母后那儿穿她新做的小褂,吃点心,和妹妹在西窗下听母后讲故事,两个小家伙听着听着,头挨着头睡着了。
不过最近母后好像很困。
她常常卧在床上静养,所有人都小心地服侍着她,上阳行宫的祖父与祖母听说了这个消息,把稚儿接去过了两个月。
秦宣是太子,只能留在宫里,过年过节才能见到祖父母。
秦宣很羡慕妹妹,他也很想和秦蓁姑姑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