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二字尚未吐出,石墙后便倏地飞出一道疾芒,他仓促一避,却仍叫这道疾芒刺进腹部。
黑袍怪脸色顿变,只听曲弦高声道:“萧兄,你救人,我来对付他!”
一句话,就绝了黑袍老怪的心。
“多谢曲兄。”萧留年没有任何迟疑,掠进墓室。
“原来你与他们……”黑袍怪咬牙切齿道。
曲弦却不与他废话,也不给他更多说话的机会,掐诀出招,招招杀手置他死地,不留半分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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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萧留年已心急如焚冲入墓室。
墓室巨大,但好在没有过多房间,也并无故布疑阵的曲折弯绕,萧留年找了片刻,就在墓室尽头的大洞室里,看到浑身染血倒在地上的少女。
他本就悬起的心脏一紧,闪至她身畔蹲下,看着她满身的鲜血双眸骤缩,心内刹时剧痛难当。
肩上、后背、手臂、前胸、腿上……到处都是血,发髻散落,凌乱地垂过脸颊,发缝间隐约可见她雪白脸颊上细长的血痕,石室内一片狼藉,阴寒之气遍布,是斗过法的痕迹,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萧留年用尽全力克制着几乎冲破胸口的愤怒与杀气,伸手小心翼翼扶起她,将她纳入怀中,轻轻拔开她脸上乱发,以指尖聚起仙气点上她眉心,缓慢地将自己的仙气注入她体内。
紧闭的眼动了动,云繁睁眼。视线有点花,她体内的所有劲力像被掏空了一般,身体到处都痛,只有萧留年的仙气温暖滋养着她的经脉。这不是她装出来的虚弱,短时间内两次仙魔易体带来了极强的后座力,她身上灵力尽空,虚弱无比。
看来仙魔易体,也不是她想换就能换的。
“师兄,是你啊……”看清来人,她呓语般开口。
知道萧留年赶到的那个瞬间,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将整间洞室内属于“幽澜”的气息抹去,并换回了仙体,做回浮沧山的小师妹云繁,那黑袍老怪只能交给蛟蛟处理了。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骗了他十三年,这师兄妹的情分怕也到头了。
“别说话了,你伤得重。”萧留年扶她盘膝坐好,自己则与她面对面坐定,掌中聚起青光,只道,“我先替你疗伤。”
云繁依言再度闭上双眼,感受着从萧留年身上源源不绝涌入自己体内的灵气,快速修复着先前以仙体与黑袍老怪斗法时所受的伤。
也不知多久,她身上的痛楚减轻了许多,萧留年终于收回手,她的身体依旧虚弱,没了他的支撑,软绵绵倒下,被萧留年纳入怀中。
“师兄,对不住了,我没力气走路,可能又得劳烦你背我一程。”云繁倚在他的胸前,唇边扯出一抹笑来,“我发誓,这回是真的走不动。”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萧留年低斥一声,声音无端喑哑,藏着让他心有余悸的后怕。
他想也未想,便将她拦腰抱起,朝着墓外走去。
修仙近三百年,他遇过多少生死存亡的危险,可哪怕是此前在归溟时身陷绝境,似乎也没有这次这般叫他慌乱过。那是失去分寸后的无措,无法再克制冷静地思考,而作为浮沧山大弟子,他从小到大受的教导,都要求他必需镇定自持,哪怕死亡近在咫止,他也要冷静从容面对,从没像今日这般……
云繁在他心里的重量,似乎比他想像的,要重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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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室外繁密的藤萝枝叶间,一条细细的赤红小蛇无声无息蜷在暗红色的大叶子下,瞪着与身体不符的硕大蛇眼,窥探着外面正在进行的斗法。
两道身影已经在半空缠斗了许久,四周一片飞沙走石的阴风,没有它可以插足的余地。
它歪着脑袋,轻吐蛇信,黑漆漆的蛇眸好似浮现几分疑惑,盯着两道黑影。可忽然之间,它猛地直起蛇颈,蛇眼眯着一道缝隙,紧紧盯着其中一道黑影不放,作出随时攻击的姿态。
它认出这个人了,可眼下的情况,它无法提醒主人。
也不知斗了多久,两道黑影骤然分开。黑袍老怪从半空跌落地面,肉身之上多了几个血窟窿,已然气绝,一团青光从他眉心间逸出,往外逃去,却被一只无情手掌掐住。
青光恍若小人形态,正是黑袍怪的元婴,他挣扎不休,还想逃离,然而手的主人没给他任何机会,只摩挲指腹缓缓碾碎他的元婴。
做完这一切,曲弦面无表情地甩甩手,像要将手掌上沾染的脏东西甩开般,再度望向墓室时已换上急切关怀的神色,闪身掠向墓室,可还没到墓室门口,便见萧留年从墓中走出。
他拦腰抱着一个人,墓室的暗光打在他身上,朦朦胧胧的并不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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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繁安逸地蜷在萧留年怀中,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可以如此亲近的时刻,头倚在他肩头,目光落在他脖颈的喉结上。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萧兄,可救到令师妹了?”
遥远又熟稔的声音如同冰冷尖椎,几乎瞬间刺进她心头,叫她反射性一震,手掌不知不觉攥起。
“救到了,此番多谢曲道友出手相助。”萧留年抱着云繁踏出墓室,向曲弦致谢,又问道,“林盛呢?”
“已经被我诛除,元神尽灭。”曲弦回道,关切的目光落在萧留年怀中少女身上,“令师妹受伤了?可还好……”
可他话音未落,便见蜷于萧留年怀中那少女缓缓转过头来,覆面的凌乱发丝垂落,露出张苍白的脸。
他的声音,和他的呼吸,同时凝固。
原本生动的关切的神情,突然间就像个虚假的面具,一寸寸碎裂。
作者有话说:
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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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面对
“师妹伤得不轻, 不过我已经替她简单治疗过了,问题不大。”萧留年一边回答曲弦的问题,一边抱着云繁踱到曲弦面前。
曲弦如同木石般站在原地, 肆无忌惮的目光紧紧粘在云繁身上, 眼里再无第二人, 先前那彬彬有礼的斯文像被撕裂一般, 眼眸如同饿了许久的荒兽,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他怀里抢走云繁,这让萧留年不由自主蹙起眉头来。
“曲道友?”他提醒曲弦一声。
曲弦却依旧如置梦境般没有回神。
“师兄,这人是谁?”惊醒曲弦的,是云繁虚弱的声音。
她好奇的目光, 如同刺眼的光芒, 蛰醒了曲弦, 也提醒了他自己此刻的失态。
“这位是西洲的修士曲弦曲道友。”萧留年淡道,“这次能够这么顺利救出你,多亏有他帮手。”
“哦。”云繁扯起一丝笑意,“多谢曲道友。”
曲弦如大梦被醒般道:“客气了。”
萧留年朝他点点头, 抱着云繁与他错身而过,他只听到云繁小小的声音响起,带着疑惑和无尽好奇。
“师兄,他是魔修吧?你怎会与魔修为伍?”
“说来话长, 回头再细细说给你听。”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你受伤了,先养伤。”
“哦。”
细碎且俏皮的声音入耳,熟悉的声音却是陌生的语气,曲弦心内早已掀起狂风巨浪, 目光再度望去, 却恰与倚在萧留年肩头的云繁向后望来的目光撞上。
她的眼眸如一汪清泉, 盛满好奇,仿佛对他这个来自西洲的魔修充满了兴趣,见到他也正在看她,她甚至朝他微微一笑,才又埋首回萧留年胸前。
二人走出十数步后,曲弦才攥紧衣襟大口喘息起来,再无先前沉静,唇瓣嗫嚅着,吐出无声的字眼:“幽澜……”
这张脸,他魂牵梦萦了十三年,不可能记错。
浮沧山的这个小师妹,长得和幽澜一模一样。
可同样的面容,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态。幽澜的眼眸,如同西洲绝渊的池水,幽光暗敛,绝对不会出现那样天真不解世事的好奇,也不会露出那样毫不设防的笑容,这个小师妹就像是山间精心呵护的花朵,与鲜艳却剧/毒的幽澜,没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
但这普天之下,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曲弦急促粗/沉的呼吸随着思绪的归来渐渐冷静,只那双望着萧留年背影的眼,露出一抹冰冷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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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样猝不及防的撞见,就连云繁也是始料未及的。
她和曲弦之间,还有一场没有开始的殊死之战,本该在她万般筹谋尽妥之时才会付诸实现,但上天并没给她这个机会。
也罢,既然遇上,又避无可避,她就要面对。
这面对,可以有许多种方式——比如,以浮沧山小师妹的身份坦然面对他。
就这一个照面,她已将曲弦的神色尽收眼底,他那全然无法克制的震惊、疑惑与愧悔,与来不及收敛的痴恋,已在瞬间被她捕捉殆尽。
真是可笑,一个下了狠手要置她死地的男人,居然还惦记着那些虚假的旧情?
云繁无法理解,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利用。一个和旧情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新人,想必可以很容易接近他……
短短时间,云繁主意已定,心中再无犹豫,暂将曲弦之事抛到脑后,只蜷在萧留年怀中,属于萧留年的气息萦绕而来,他的怀抱温暖踏实,她的眼皮沉了沉,最后控制不住地闭上眼,陷入昏睡。
斗法半天,又仙魔两易,她早就疲倦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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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沉而无梦的酣觉结束,云繁再睁眼时,已经到了陌生地方。
眼前所处之地,是间木屋,简单的床榻桌椅与竹案,案上点着一炉香,白雾袅袅,窗外是个院子,两畦药田,院子的外围有条溪流,发出潺潺水声。
云繁看了两眼收回目光,掀被下榻。
体内的灵力已经基本回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包扎妥当,就连衣裳也已换成干净宽松的衣裙。
吱嘎一声,木门被人推开,萧留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醒了?”见到她下床,他神色一喜。
“嗯。”云繁拔了拔披散的长发,坐到桌边,盯着自己身上干净的衣裳看。
“衣裳是傀儡人替你换的。”萧留年踱入房间,取出个冰匣摆到桌上。
云繁却“噗呲”一声笑了:“师兄,我不会以为是你替我换的衣裳,你不用特地同我解释。”
他要是能抛开那些君子念头亲手替她去衣上药,她也不用愁了,不过他若真是那样的人,她可能也就不喜欢了……谁知道呢?
萧留年也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突兀,他清咳两声掩去小小的窘迫,将冰匣推到她面前:“醒了正好,吃药吧。上清丹。”
云繁的指尖点开匣子,拈出枚冰魄般的丹药,含入口中,药入口即化,萧留年也已倒了杯清茶送到她手边。
“师兄,这是什么地方?”她抿了两口,问道。
“这是离阴山不远的秋夕涧,是浮沧山为外出历练弟子在此地修筑的落脚点。”萧留年道。
浮沧山每年都会有许多弟子外出历练,所以在九寰很多仙山名水深处,都修有简单的落脚点,这地方就是其中之一。她受伤陷入昏睡后,就被萧留年带到此地暂憩,已经有两天时间了。
“其他人呢?”云繁又问起慕渐惜等人来。
“应该快到了。”萧留年道。为了赶到阴山救云繁,他全速掠行,慕渐惜几人修为不足自然跟不上,又多多少少都受了伤,便索性在金尧休养妥当再赶过来会和,今天应该差不多要到了。
云繁点点头——再晚点来更好,她想和师兄两个人独处。
“手给我。”耐心解释完这两天发生的事,萧留年扣扣桌面,道。
云繁将手随意搁在桌上,宽大衣袖下露出的皓腕肌肤胜雪,素指如葱,再不是从前圆糯的小手了,当真是岁月如梭。
萧留年心内感慨片刻,替她搭脉诊伤。
“师兄,那黑袍老怪死了?”云繁忽问道。
“死了,被曲弦诛杀,形神俱灭。”萧留年回道。
“那师兄可知,黑袍老怪为何抓我?”
这个问题让萧留年神色一凛,道:“应该是为了你的六柱灵根。师妹,可还记得你私自离山那一回,山门出了个被魔修寄识的弟子,那就是冲你来的。十三年前就已有很多人在觊觎你的灵根,后来是七位师叔以三仙宗之名在仙魔两界放话,倘若再有谁向你下手,就是与浮沧,与三仙宗为敌,纵是倾一山之力,浮沧仙门也必诛其神魂,凌师叔更是亲自出马,将当年那觊觎你的魔修连同他的宗派一起诛灭,这才打消各路人马的心思,换来十三年平静。”
小女孩已经长大,有些事,是时候让她知道了。
云繁蹙眉,她知道七个师叔对自己很好,但这桩事依旧是出乎她的意料。
“本以为十三年过去,觊觎者该当松懈,而你也长大,需要磨历,师叔们这才同意放你下山历练,怎料千防万防,依旧出了岔子。”
萧留年在她受伤昏睡期间已经第一时间与两位师叔并钟敏心联系过了,知道云繁受伤,众皆震惊。虽然安排云繁下山历练,但云繁下山的目的地,是钟敏心亲自甄选且严格保密的,整个宗门没人知道她具体去的地方,仅知乃是金尧一带,就连慕渐惜都是在离山前一刻,才拿到历练的具体目的地。
换言之,是他们主动找上黑袍老怪,而不是黑袍老怪设计抓云繁,至少在一开始,是这样的。
可如此谨慎之下,云繁仍然出事,这其蹊跷由不得人不怀疑。
“师兄,你怀疑山门内……”云繁立刻就明白他言下之意。
萧留年却摇摇头,并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这几日浮沧会清查全门弟子,且再看看吧。”
“黑袍老怪应该不是一早就计划抓我的,他豢养的柳妖被我们围剿也在他意料之外,我们与柳妖斗法之时,他应该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云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