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魔修之言怎能相信?定是他们想要拖延时间,才搬出穆师兄来。”江锋对越颂曦的话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只将手中千斤重刀横斩于胸前道,“赶紧破阵将他二人拿下才是。”
“江师叔, 他们在五梅峰所设的禁制法阵,乃是建立在师尊昔年所创之浮沧六仙阵基础之上,当初师尊临别前曾经告诉过我,六仙阵乃是倾其心血所建, 聚浮沧山之灵而成的护山禁阵,非紧要关头不得启动,且知晓此阵者只有凌师叔与我……”萧留年此时方忖道。
他已然看出越颂曦和曲弦所起的法阵,借的是六仙阵的力量, 否则他们仓促布下的法阵如何抵挡这么多浮沧弟子与上修?
江锋一时无语, 凌佑安却挑头看了眼更高的天际, 云上端坐着面色肃然的靳楚与陆决,其他宗门的上修也已经闻讯赶到,都浮身于浮沧弟子的外/围,事态未明,他们暂未出手。
“如此说来,乃是穆道友将你们以及西境魔修召到浮沧仙山?”沉沉声音传来,长离宗陆决先开了口。
“自然。”越颂曦闻言稍稍抬首,目光掠过云头上端坐的人,一丝憎恨稍纵即逝。
那人未置一辞,只俯望五梅峰,眉宇间是让人心寒的绝情。
“这么大的阵仗,为的是曲魔尊?”陆决冷冷道。
“昔年我师尊与那万余同袍命殒归溟,诸位还欠我们一个交代。”越颂曦浮身半空,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为此,我和我的同袍等了千余年。诸位该不会是忘记了吧?是穆仙尊亲口允诺过要查明真相的。”
“什么真相?当初仙魔同赴归溟,陨落的可不仅仅是你们魔修,仙修亦折损近半,这笔账又该同谁算去?你却怪到我们头上,当年还妄图以此为借口掀起仙魔混战,荒谬至极。”站在靳楚身后的昆虚长老开口道,他也是当年同赴战场的强修之一。
“归溟之战,仙魔定的是君子之约,弃前嫌共迎敌,我辈虽为魔修,若果真只是战死沙场,无怨无悔,但可惜,当年有人从中使坏用计,致使我师尊与那万余同袍命丧归溟,你们觉得我们活着的人该不该查个水落石出,该不该为他们报这个仇?”越颂曦越说神情越冷,目光如同利剑,剜向云端。
“口说无凭,当年你们既拿不出证据,又找不到凶手,到现在依然只知含血喷人,我倒是觉得你们想借三宗剑试,诸修齐聚之际围袭浮沧……我宗探子来报,围困浮沧的魔修有近万数之多,要说只为当年之事,我是不信。”旁边有人怒斥道。
“谁说没有证据?”越颂曦甩袖道,“凌仙尊手里,不就握着一份证据?”
她语毕,只见众人都将目光转到凌佑安身上,听她又续道:“在归溟封印裂隙这十三载时间内,你们是不是找到昔年虞道友的破鬼剑,剑上留有魂音,只言在噩雾封印地内找到三枚困神令。”
她在紫宸峰藏了十三年,又负责着峰上一应杂务,有什么消息是她探查不到?这魂音之事,也不例外。
“什么?!”其他人尚未反应,江锋已是脸色骤变,望向凌佑安。
“凌师兄,他说的是真是假?”孟不洗也同样质问道。
破鬼剑是孟不洗冒死入归溟找回来,交给宗门的,但剑上魂音这件事,他和江锋却一无所知。
“你们冷静点,就是知道你们听到这件事会如此,凌师兄才决定先瞒着你们的。”风兰雪代为开口道。
“困神令共有八十一枚,可结上古绝杀禁困神阵,十分可怕。阵启之后,法阵中所有生灵皆不得出,原为斩杀异修所准备,打算将他们和噩雾同困阵中,再一举诛除。可在那之前,需要先将对方引入阵中,而这批诱敌的修士,必是有去无回的,所以人选迟迟难定,后来便以生死签来决定前去诱敌的修士,仙魔各半,共三千死士。可谁知,法阵未设,死士未出,曲魔尊突然带着大批魔修闯入噩雾。”孟不洗不理她的解释,自顾自推测起来。
“事起仓促,魔修均陷险境,穆师兄方带着浮沧山所有修士前往支援,与对方决战归溟。”江锋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他们赶到之时,魔修已经死伤惨重,说好的仙魔共战,可除了浮沧山外,其余仙修援军却迟迟没到,那一战惨烈,浮沧山也几近全军覆没,而折损的那一半弟子,皆是最早赶到归溟的人。
“我师尊当年接三宗令信,信中云穆仙尊与众仙友身陷归溟,要魔军驰援,令信之上,有三位宗主魂印,师尊不疑有它,这才毅然带人前去。”越颂曦补充道。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八十一枚困神令封在青墟中,其钥匙由三宗共同保管!既然没有启阵,困神令为何会出现在归溟?所以,是有人提早布置下困神阵,用魔修做为诱饵,既想杀敌,又要灭魔,一举两得?而我们却被蒙在鼓中?”江锋喃喃道,“我师姐,我浮沧半数弟子,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他话说到后面,脸上渐现悲怆,双眸泛红地望向昔日同袍:“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三宗共同保管,不是浮沧,就只可能是长离与昆虚。
喃喃般的质问越说越是激动,江锋手中重刀嗡嗡作响,一道清气袭来,没入他的眉心,只听一念道:“江师弟,冷静些!”
“听江道友之意,是在暗示我宗与昆虚联手使计?”陆决听到一半就已经眉心紧拧,怒意渐盛,“荒唐!青墟钥匙三宗同掌,各执一片,需同时祭出方可开启,凭何只指我宗与昆虚?”
“就是!”有人附和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魔修和浮沧勾结在先,藉此借口发作,借剑试之机,将我们齐困浮沧,意图不轨。”
“你休信口雌黄,倒打一耙!”浮沧山的修士被此言激怒。
“今日诸仙友皆在,我是不是胡诌大家心中有数,西境魔修蠢蠢欲动,仙界暗中勾联已非一天两天之事,想必各大门派早就收到风声!”那人又疾声道,言语愈加放肆,“三宗剑试,你宗先有弟子于浮海结丹现魔象,后又被魔修围山将我待困在浮沧,如今这位越颂曦……也在你们浮沧做了十三年弟子吧?”
几句话便在众修之间掀起更大波澜,议论声四起,情况愈加复杂,眼见两边要吵起来,天上一道仙威降下,迟迟没有开口的靳楚此时方道:“够了!三宗同气连枝,向来不分你我,当初归溟之战更是患难与共,都是没有确切证据的猜测,不要因此影响我等感情,给了小人以可趁之机。”
穆重昼不在,在场以他境界和辈份最高,加之近年昆虚声名大起,隐隐已有与浮沧平分秋色之势,他的话足以震慑众修,让所有人都闭上嘴。
见四周声音暂歇,他才又道,“越道友,穆尊将尔等约至此地,为的就是这桩旧事?”
“他答应过,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就在今日!”越颂曦冷笑道。
“离子时没剩多少时间,好,本座且陪你等等。” 靳楚淡道,脸上依然波澜不尺,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随他一句话,众修暂时安静下来。
凌佑安却又道:“越道友,你藏身浮沧十三载,就只是为了查明令师死因?”
“一开始是,但后来……就不完全是了。”越颂曦边道边垂眸,望了眼无事人般站在五梅峰上的云繁。
对于一千多年前的仙魔恩怨,老实说云繁是完全没有兴趣和耐心了解的,她会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想知道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传说里这两位主角与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的六柱灵根以及蛟蛟,分属穆重昼和曲悲魔两个人,如今却都出现在她身上,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世,但就算如此,那些年代久远的恩怨也没在她心里掀起多少波澜。
现在,她心里更关注的,只有浮身半空的萧留年。
师兄虽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但依然没有戳穿,他们在浮海上闹到那般僵硬的局面,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这大底是颠覆了他自己的处事原则,以她对师兄为人的了解,想来他现在心里也正痛苦挣扎。
她既心疼,又有些喜悦。
如此想着,她勾唇微笑,可就在须臾瞬间,曲弦声音忽起:“云繁,小心!”
话音未落,她背心一烫,像被什么灼烧般,有道影子飞出,化作熟悉的虚影。半明半暗的萧留年如鬼魅般浮于半空,宛如随时会被吹散的尘烟。
“跟我回去!”他声音响起,似近而远,冷冽无情。
她一惊,立刻反应过来,师兄在她身上下了锁魂符。这道魂符,会将他的精魂随符付在她的身上,无声无息化成他的分/身,出其不意地出手。她蹙蹙眉,心头数念闪过,在去留之间犹豫,可萧留年的虚影却已化作一道黑雾,像锁链般扣在她的手腕上,将她往外扯。那厢曲弦单手执幡,另一手疾速挥出道紫芒,想要将云繁留下。
曲弦紫芒来得又疾又狠,削在了萧留年魂影之上,萧留年铁了心要带走云繁,并不打算与他缠斗,只带着魂繁向外飞去,任由曲弦的攻击打在自己的精魂之上。
魂神之伤,剧痛不堪,可他已经顾不上太多,一心只想带走云繁。
萧留年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云繁打破原则,他应该把她的身份告诉师叔们的,可他踏上临仙殿时却什么也没说。他似乎有些着魔般的执念,不知从何而起,又为何而生,浑浑噩噩地占据着原本清净的魂神,有了不顾一切的冲动。
这很可怕,像入魔般,他就想将她带回身边,让她永远做自己庇护下的那个小师妹。
“不许伤我师兄!”电光火石间,却是云繁回身给了曲弦一击。
银光毫不留情划过曲弦的手臂,划破他的衣袖,割开皮肉,鲜血涌出,曲弦双眉几乎拧成结,吃人般看着云繁被萧留年带走。
“算了,随她去吧,她终究还是会回来找我的。”越颂曦却并没出手阻拦,只看着云繁离开五梅峰。
她的目光,已望向遥远的东方。
那里,似乎有道光芒,只在缓缓亮起,像白昼将至,破晓的光。
“穆尊驾临……”她喃喃道。
随这一语,滔天仙威从天边滚滚而至。
作者有话说:
走一下剧情,70章进别鹤海,准备冲完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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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重昼
半空中乌泱泱全是修士, 众人都被其他事吸引,云繁的归来并没引起多大注意。
五梅峰难进易出,云繁已被萧留年给逮回身边, 但她腕间的黑色魂雾并没散去, 像怕她跑了一般仍紧紧锁在她手腕上。
萧留年焦灼的情绪得到稍稍平复, 神情仍然肃杀, 他闷嗽一声,唇瓣沁染血色。刚才只顾带她离开,以魂神硬扛曲弦攻击,伤到神识,经脉亦受其冲, 脏腑与神识正阵阵刺疼, 不期然间, 有只微凉的手伸进他的掌心。
他一怔,那只手的主人又以指腹轻轻挠他的掌心,既像撩拨又如同在撒娇道歉,不必转头, 他也知道是何人。衣袖微振,他用力甩开她的手,仍没转头。
“师兄,你受伤了?”下一刻, 云繁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蛟子般的声音,羽毛似的气息,像两个亲密无间的人,旁若无人咬着耳朵, 竟叫萧留年心里的火气陡然间又冒了起来——她怎么还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用她从前那套来对付他?她真的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而眼前又发生了什么吗?
可未等他发作,二人就同时察觉到一股由远及近的庞大仙威,这股威压温厚,像沧云浮海那一层又一层的厚云,十分温和,可同时又似平静的无境海,深不可测。
云繁只觉得心头一凛,再看萧留年时,他已收敛神色,望向浮沧正东方。
那里的天空,出现一道鱼腹白,像破晓时分,天光乍现的景象。
可现在是子夜时分,夜色正浓的时刻。那丝鱼腹白的出现,立刻吸引所有人目光,而很快的,天边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五梅峰的方向亮起,宛如白昼忽展,伴随着越来越大的仙威,云间端坐的陆决与靳楚二人同时起身,遥望东方。
萧留年忽然间浮身而起,从人群中飞出,掠到了最前方。云繁手腕上的魂锁没除,只能跟在他身后飞出,与他一前一后站在半空中,与靳楚二人同高之处。
五梅峰四周,忽然间一片沉寂,众修似都意识到了什么,无人敢造次开口,只看着一道小小的身影,背光出现在天光山影的交界处,缓缓踏空而来。
“弟子萧留年,恭迎师尊归山!”萧留年率先出声,恭恭敬敬行了道礼躬身长揖。
朗音几乎传遍全浮沧,惊醒了正在观望的众人——道祖穆重昼真的归来了。
浮沧七子也同时掠到高空,遥望失踪了两百余年的穆重昼,神情中均透露出几分声色不动的激动,而先前那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气氛,似乎也随着他的归来而莫名轻松下来,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叫人定心。
云繁对穆重昼这个半路师父并没多少感觉,凭心而论,她在浮沧十三年,七位师叔在她心里的地位,可能都比穆重昼重。她看他,就像是面对浮沧那幅震山法宝《驭龙图》时的心情,遥远、陌生、感慨,同里又好奇,别无其他。
她对穆重昼,一点点师徒情份都没有。
但在这寂静无声的时刻,她的好奇心被催到极致,直到腕间的魂锁扯了两下,她才在萧留年的提醒下,像扯线木偶般躬身行礼,可眼睛依然不安分地望向远空,看着天际的光芒铺到五梅峰前,也看着那人踏空而至,最终停在与众人百步之遥的山巅上。
“不必多礼。”随着一声几近没有温度的声音,厚劲卷来,将所有俯身行礼的弟子尽数托起,又向云端站的人开口,“陆道友,靳道友,别来无恙。”
陆靳二人各自抱拳,简单寒暄两句后,只听凌佑安一声颤音:“穆师兄,你的头发……”
向来沉稳冷静的凌佑安,竟在与穆重昼归来这等喜悦的时刻,红了眼眸,浮沧七子也逐一开口,语气并不平静:“师兄,你这是……发生了什么?”
萧留年亦是愕然地盯着自己的师尊,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看清穆重昼的那瞬间,浮沧众修心里的喜悦,烟消云散。
那本该如上神一般的存在,已是暮雪满头。苍白的长发披爻在肩背,如同浮沧冬日厚重的雪,不仅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众人心头,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