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只写给太后?不给朕?”
“皇上若是想喝,只管来臣妾这儿喝便是了。”安陵容嗔他一眼,眼睫浓密的一双含情妙目微微上挑,“若是皇上嫌麻烦,那臣妾便一日三趟地送去勤政亲贤殿去便是了。”
“朕哪里舍得。”皇帝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气氛正好,外边儿通报沈贵人与莞贵人来了。
“臣妾参见皇上。”
“快起来吧。”皇帝忙了几天,倒是有些日子没召两人了,此时见着不免问了几句在园子里住着可还习惯。
“臣妾觉着一切都好。”沈眉庄面上浮起端庄微笑,“在闲月阁歇了会儿子,原本想同嬛儿一同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但娘娘身体欠佳,便也罢了。”
“好赖臣妾来了,不然可不就错过了陵容这儿的新鲜玩意儿?”甄嬛将额前的刘海都梳了上去,不同于安陵容的清艳皎皎,她自是另一番的明艳美丽,此时说起话眉眼弯弯,莫说是皇帝,就是她看着也很喜欢。
“看来若是没有这金橘团,姐姐便是连我这门都不想进了。”安陵容故作伤心,手上却没停着,给两人都倒了一杯,瓜棱绿釉盏中散发着香气的剔透汁水显得很是可人,沈眉庄浅浅啜了一口,笑道:“那正好,嬛儿那一杯便给了我吧。”
三人说说笑笑很是热闹,皇帝在一旁也不嫌被冷落了,只道:“你们三人的住处是挨在一块儿的,平日若无事倒可多聚聚,尤其是容儿,眼瞧着肚子越发大了,平日里不可躲懒,得多走走才好。”
妇人孕期时多走走有助于生产,这还是温实初这几月里给安陵容请平安脉时说的,皇帝听着不免也记在了心里。他膝下子嗣稀少,好容易一下来了两个孩子,他对安陵容这一胎的看重倒是快赶上当初纯元的那时候了。
日日陪伴,眼看着孩子逐渐长大,这样的情分与直到出生了才见一面的自然不同。
沈眉庄与甄嬛笑着点头,安陵容心中平静,面上却莞尔:“这长春仙馆风景极好,便是皇上不说,臣妾也舍不得浪费了这一番美景,自是要多多出去走动的。”
皇帝点点头:“虽说园子里凉快,只这天气还是热,你平时便还是在这附近走走便是。皇后那儿住着远,你不必过去了,等着生产后再去请安吧。”
这是之前皇后被禁足时便说了的,如今又重复一遍……
三人偷偷对了个眼神,看来皇帝仍是余怒未消,对皇后的情分的确是淡薄了不少。
眼看着天色将晚,还未等宫人过来请示晚膳在哪儿用,华妃身边的周宁海便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声道:“皇上!温宜公主高热,太医说瞧着不好,华妃娘娘伤心地都厥过去了,还请您快去清凉殿看看吧!”
这温宜公主不是随着曹贵人住在安澜园吗?怎么又到了华妃的清凉殿去?
再者,瞧着华妃娘娘昔日的作风,是瞧不上温宜这个贵人所出的公主的,如今为了她发高热便伤心惊厥?
看着皇帝陡然沉下来的脸色,三人默默想着,倒是可怜了孩子。
第13章
皇帝前脚刚进殿门,颂芝尖细的哭声就突然奏响——“娘娘,娘娘!您可不要吓奴婢呀,为了皇上和公主,您也得撑住啊!”
“华妃。”皇帝看着伏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宫装丽人,语气倒是比神色温和许多,“可还有不舒服?”
“皇上……”华妃悠悠醒转,看着身着明黄常服的天子脸带关怀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泪盈于睫,“臣妾无用,温宜病倒了,臣妾却帮不上什么忙。”
“嫔妾参见华妃娘娘,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沈眉庄才懒得看她做戏,只在前边儿领着她们行了礼,提醒华妃邀媚争宠的时候好歹也注意还有旁人在。
果不其然,华妃脸上柔弱的神色一僵,看着安陵容慢吞吞地行完了福身礼,这才道:“哟,这几月都少见着怡贵人,这下怎么到本宫这儿来了?”
“温宜公主乃皇上爱女,公主生病,皇上忧心,嫔妾忧皇上所忧,自是要来看看的。”安陵容不卑不亢的话引得皇帝看了一眼,随即便淡声道:“怡贵人她们都是担心温宜,温宜呢?可还烧着?太医怎么说?”
华妃唇边的笑意微扬,她将温宜安排在寝殿装作亲自照拂,也不过是想邀得皇帝过来,好怜惜她想做额娘的一颗心……
“温宜高热,臣妾传了章太医给她诊治,说是来时受了暑热,温宜人小,故而这病气发作得猛了些。臣妾这就带您去瞧瞧温宜。”华妃站了起来,又忍不住扶着额头,做出一副不适模样,颂芝看了忙上前道:“娘娘,您照顾了公主许久,自个儿身子还没好全呢,还是让奴婢扶着您吧。”
见皇帝视线转了过来,华妃连忙挤出一个坚强又凄楚的微笑:“臣妾从前不知养育一个年幼的孩儿有多辛苦,如今不过是照顾了温宜一段时间,便累成这么个不中用的模样……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安陵容看着华妃珠翠满头,瞧着脸色苍白,唇脂却依旧鲜艳得犹如滴露芍药,便确定了此事不过是华妃借着温宜来邀宠的把戏罢了。
皇帝不作声,只抬脚往寝殿走,华妃见状瞪了三人一眼,忙跟上皇帝的脚步,看着躺在紫檀木折枝梅花床面色潮红、满头清汗的温宜,皇帝面色沉沉,问侍立在一旁的章太医:“公主如何?”
章太医躬身道:“公主年幼,许是近日天气太热,公主承受不住,加之路途颠簸,这暑热之症一时之间爆发出来,故而显得严重了些。”
皇帝嗯了声,又问了开了什么方子,亲自给温宜拭去额上清汗,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曹贵人呢?她是温宜生母,此时不是该守在床前吗?”
“皇上。”华妃连忙挤了过来,“曹贵人心疼温宜,说是要去安澜园中的小佛堂焚香祷告,为公主祈福呢。有臣妾照拂温宜,皇上放心吧。”
安陵容一进了寝殿便闻着那股欢宜香的味道,用绣着茉莉花的绢帕掩了掩鼻子,轻轻咳了一声。
皇帝回头见她这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随即想起这清凉殿中燃的是欢宜香,皱眉道:“天气炎热,温宜又在病中,便不必燃香了。”
“是……”华妃扬手,颂芝便会意地端着紫金浮雕香炉出去了。
“温宜年幼,又体弱多病,你之前替皇后摄六宫事,着实辛劳了些,瞧你脸色这般不好,若你病倒了,又有谁来伺候朕呢?”皇帝握住华妃的手,动作瞧着很是温情,但是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你位份尊贵,照料温宜的事便交给曹贵人吧,终归她是温宜生母,为她多辛劳些也是应该的。”
“可,可是……”华妃愣了愣,皇帝却不想多说,只又握了握她的手,便大步出了殿。
三人对视一眼,掩去嘴角的嘲讽笑意,福身后也随着皇帝走出了清凉殿。
皇帝去陪太后用膳了,安陵容三人在长春仙馆和和美美地用了一顿晚膳,甄嬛又饮了一口金橘团,赞道:“陵容这儿的小厨房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喝着很是爽口呢。”
“好了,便是天上仙浆,你也不能再喝了。”安陵容按下她跃跃欲试的手,劝道,“这金橘团始终是放在井中镇过的,虽说解暑,饮多了却也仔细着伤胃。”
沈眉庄点头:“陵容说得对,你这几日总爱吃这些寒凉之物,是要节制一些了。”
“天气这般闷热,好容易遇着些想吃的,你们还左拦右阻的。”甄嬛托腮,“我往日瞧着曹贵人是很紧张温宜公主的,但今日竟然忍心不顾病中的女儿。看来华妃威势之下,曹贵人慈母之心也无法展露了。”
安陵容点点头:“华妃此举,原是想博得皇上怜惜,好让她有个子嗣傍身……可惜啊。”
“可惜什么?”
“我正想同你们说。我先前因着延禧宫中常青树下埋着的麝香而得了癣症,对着麝香这东西便敏感了些。今日一进华妃的清凉殿,我便感觉有些不对劲。”安陵容示意三人换个地方,遣了宫女下人之后,叫禾玉她们守在殿外,这才继续道,“闻着那欢宜香,身上便有些痒,起初还没想到这上面,后来我一瞧胳膊上长了几个小红点子,与上次一模一样,便起了疑心。便让宝桑去偷偷捡了些颂芝倒掉的香灰,细细闻过之后,才发现其中有一物麝香。”
“现下可还痒?来,我瞧瞧。”甄嬛拉过她的手,看着那截藕臂仍然细腻软白,没有一丝异状,这才放下心来,“你也是,还怀着身孕呢,就敢去动麝香。若是我这两个侄儿有什么不好,可拿你是问。”
安陵容笑得眼睫微弯,点头:“我自是知道保重自身的,只是这事儿须得同你们说了,平日里无事,便少去华妃那儿。”
沈眉庄似也是被这话中隐藏的信息量给惊着了,瞧了眼安陵容没什么大碍,舒了口气:“是呀……我原本也疑惑,华妃盛宠多年,怎的没能诞下一儿半女,原来是出在这香料上。”
“这欢宜香是皇上亲自选择香料,独独赐给华妃一人的。”甄嬛抿了抿唇,对着皇帝那些爱恋在此时不由得动摇了,“年家势大,皇上必定不想看着年家成为某一个阿哥的拥趸。可就这般剥夺了华妃生儿育女的机会,未免也……”
“你怎的还同情起华妃来了?瞧她那副模样,如今她尚且无所出都能如此跋扈,若真诞下了皇子公主,那岂不是要踩在你我的肩上坐她的贵妃,乃至是皇贵妃銮驾了?”沈眉庄嗔她一眼,握住安陵容的手,“你身子越发重了,这些腌臜事儿可得少碰。有我和嬛儿在呢,你莫担心。”
安陵容笑着点点头:“华妃跋扈,是宫中上下都知道的事儿。只要年羹尧不倒,华妃便会恩宠长青。可她并不悯下,这样的事儿多了,曹贵人之流难免会心生怨恨。”
“毕竟,她小瞧了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
甄嬛按捺住心底对皇帝的凉薄而升起的郁气,亲自递了块桃酥饼给她:“这事便交给我吧,你只管安安心心地养身子,眉姐姐呢,就好好替我们的侄儿侄女绣肚兜,只一点。”
见两人认认真真地抬眸看来,甄嬛莞尔:“可不许背着我多喝金橘团!”
三人笑作一团。
隔日,便有通传,说是太后在万方安和召见众妃。
禾玉是慈宁宫出来的老人了,见状便很快地替安陵容收拾起来:“太后娘娘慈爱,小主如今又身怀有孕,一定会很喜爱您的。”
“是吗?”安陵容对着菱花铜镜细细描了眉,前几日她去华妃的清凉殿时,华妃只顾着邀宠,没太注意她大得有些不正常的肚子。
今日众妃都在,若是叫她们看着了,指不定是什么表情呢。
想到皇后那张要裂开了的和善面孔,安陵容抿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第14章
万方安和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凤体安康,福寿吉祥。”
皇后领着众妃下跪参拜,端坐在九凤朝阳座上的太后笑着点点头:“快起来吧。”顿了顿,她又道,“竹息,你去扶一扶怡贵人。”
面对这样的优待,皇后面不改色地起身,笑道:“皇额娘心疼怡贵人,倒是让臣妾几个惭愧了。”她的视线瞥到安陵容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宫装下高耸的肚子,唇边的笑意一凝,“……怡贵人这胎,瞧着有些不寻常啊。”
安陵容被竹息扶着顺势就座,听闻皇后出声,下意识地垂首,看着似乎还因着前几月的事对着皇后有些怯怯。
太后瞧着知道皇后这是看出来不对劲了,为免她又做蠢事,笑着开口:“怡贵人是个有福气的,若是这下真能为皇帝诞下一双孩儿,便是为我朝立了大功一件。皇后抄录了那么多佛经,这心也该静下来了,之后便帮着好好看顾怡贵人的胎吧,也好为自个儿攒攒福气。”
皇后皮笑肉不笑道:“臣妾惭愧,既然怡贵人有这等福气,臣妾自是要尽到国母之责。怡贵人,上一回是本宫管教不严,才叫那春苗寻了机会出了错主意,你可莫要怨了本宫啊。”
安陵容摇摇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乃是天下之人的母亲,又怎会与嫔妾一介嫔御过不去呢?”
华妃嗤笑一声,描着鲜红蔻丹的手漫不经心地拂过旗头上坠下来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高耸得令人厌烦的肚子上转开来:“皇后娘娘虽说是这天下臣民名义上的母亲,但是臣妾瞧着,皇后娘娘许久未做生身母亲了,看着怡贵人有孕,心中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也就怡贵人性子柔和,不敢追究,不然呀,皇后娘娘指不定还要再抄多久的佛经呢。”
皇后面不改色道:“本宫管教无方,这几月里潜心礼佛,倒也腾出了些时间来调教下人。倒是华妃,许久未见,脾气也同这烈日一般暴躁,这还是在太后跟前儿呢,若是在皇上面前也这般不驯,惹了圣心不悦,那便不好了。”
“好了。”太后皱皱眉头,“好好的日子,你说两句她回两句,便是这殿中放了冰鉴也叫你们静不下心不成?”
“华妃是这宫中的老人了,你素来也得皇帝青眼,对着年纪小的嫔妃们要懂得施惠恩泽,莫浪费了皇帝赐给你的尊位。”太后笑着让她上前,侍立在一旁的宫女跪着举起乌梨木描花托盘,“这支宝蓝吐翠孔雀吊钗还是哀家做德妃时先帝爷赏的,如今你年华正好,戴着正相宜。”
太后如此厚待,叫华妃动情地红了眼,连忙恭敬地双手接过赏赐:“太后娘娘厚爱,臣妾愧不敢当。”
“好了,该是你的,便是你的。”太后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又分别赏了其他人一些东西,“你们伺候皇帝的时间也都不短了,哀家少有训斥你们的时候。皇帝好心带你们来园子里避暑,便是不想你们被这烈日暑气困扰,做出什么昏了头的事情。”
她环视众人,沉声道:“可知道了?”
“臣妾领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