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好事儿,哪里是那没滋没味的参汤能比的?”太后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事儿,可和皇后她们说过了?”
“还未曾,免得六宫贺喜,人来人往的,扰了怡贵人养胎,儿子想着,只同皇额娘报声喜,叫您老人家高兴些。”皇帝的神情淡淡的,太后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也不好直问他是否疑了宜修,便只能点头笑道:“怡贵人是个有福之人,如今外边还冷着,坐着轿辇也难免怕滑,哀家不好亲自瞧瞧她。好在禾玉是个细心稳妥的,有她照顾着,哀家很放心。”
自从皇帝带着温太医走了之后,安陵容望着自己已见起伏的肚子还未曾反应过来。
禾玉过来替她换了一盏新的蜜枣羹,见她这副惊喜,却又不可置信的模样,笑道:“小主可是惊着了?”
“……是啊。”安陵容慢吞吞地摸了摸肚子,一双清凌凌的眼里罕见地闪过迷茫之色,两个孩子……她何德何能,能一下拥有这般福气?
上一世甄嬛回宫后诞下双生子,她那时正为了恩宠不再,皇后无情之事苦苦挣扎,为了保住恩宠什么下贱之事都甘愿做了,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有这般机遇。
她真的能做好一个额娘,护好两个孩子吗?
禾玉见她神色不喜反忧,便知道她心中担忧的是什么,柔声劝解道:“小主好福气,只这后宫中的女人,单单有福气是不得立足的。小主心性坚毅,聪颖机敏,已然成了贵人,接下来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
听了这话,安陵容舒了一口气,喝了一口甜津津的蜜枣羹,自嘲道:“有道说是‘为母则刚’,我却心生他意,实在不该。”
“小主尚且年轻,又是第一次做额娘,哪里能一下儿就什么都想通想会了?”禾玉见她及时转变过来了,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安陵容神色一冷,漫声道:“看来这钟粹宫还是不够严整,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皇后她们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来。”
“何须等消息传出去?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禾玉的眼神望殿外一瞥,安陵容便心领神会了,她很愉悦地想,等宝鹃的事儿解决了,她就能腾出手来同家里通通气了。
翌日便传出怡贵人这胎不好了的消息。
苏培盛急惊风般地进了养心殿,急声道:“皇上!钟粹宫那边传了消息来说,说,说是怡贵人不好了!”
“怡贵人怎的了?你在这宫中几十年,怎么连传话的功夫都搞不灵省!”皇帝眉头紧蹙,步伐匆匆地往外走,“随朕去看看。”
第10章
一进了殿,皇后同华妃几个正站在那儿说话,见皇帝脸色沉肃,俱都心头一紧,连忙福身请安。
“都免了。”皇帝大步走过去,看着安陵容苍白的面容,全无昨日他来时那副红润盈嫩的模样,一时又惊又怒,却又不想吓着她,只得放缓了声气,问一旁的禾玉,“这是怎么了?”
安陵容不说话,眼泪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皇帝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双精光内蕴的眼直直望向禾玉。
禾玉不同于跟着小主一起哭了起来的宝桑,只肃声道:“小主今晨起来,便感觉身子不舒坦,本是不想用膳的。可小厨房的膳食一呈上来,小主说觉着没胃口,却又想吃,奴婢刚服侍着用了些,小主受用不住,都吐了出来……”
“噫。”华妃用彩绣芍药绢帕捂了捂鼻子,娇笑道,“臣妾还当怡贵人怎么了呢,原来是吃多了,吐了。这点小事还要劳烦皇上亲自赶来,实在是不应该啊。”
“华妃,不可胡说。”皇后连忙斥道,走上前去,柔声关怀道,“妇人有孕,胃口大开是常有的事,怡贵人正是要紧的时候,多进补些也是无妨的。”
若是未曾听过那番蓄意进补过度,导致胎大难产的话便罢了,可一旦听过,皇帝便总觉得皇后那副温良贤惠的面容下藏着另一幅心肠。
禾玉接着道:“若真是饮食不调,奴婢断不敢扰了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的清净。奴婢今早准备去小厨房给小主煎药,却瞧见宝鹃鬼鬼祟祟地拿着药包正要往汤罐中倒。对着这等帮着外人来陷害主子的人,奴婢无用,只好请皇上、皇后审讯裁决。”
宝鹃……
皇帝未曾错过皇后眉心突然闪过的一丝异样,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神色恹恹的安陵容,压制住心中的怒气,柔声道:“你且好生躺着。”
恰逢此时外面通传温太医来了。
“传,连同那个背主的奴才和那些糟污玩意儿,都一同给朕带过来。”宝桑哭虽哭,却机灵地在床前放了个锦凳,皇帝便坐在那儿,目光沉沉地望向一被带上来便抖个不停的宝鹃。
“你先来给怡贵人看看。”
事先通过气的温实初不慌不忙地诊了脉,半晌后才拧眉道:“小主近日胃口奇好,微臣原本只当是孕期胃口变化之故,但如今看来,想必是有外力催之。”
甄嬛忍不住握紧了沈眉庄的手,陵容如今有了身孕,必定是众矢之的,若是能借这一次扳倒背后之人……
皇帝下巴微抬:“你去瞧瞧那些药包,可有什么不妥?”
温实初一一检验之后,方才垂首道:“回皇上,此物是冬葵子,有孕之人服用极易伤胎。”说完,他又对着那汤罐细细检查一道,嗅了嗅盖子之后,才道,“有人将盖子浸在开胃助食的药汁,慢慢地这盖子便也有了药性,每次汤羹滚了之后难免碰触到盖子,加上小主每日都要服用养身汤药,长此以往下去,小主胃口大开,在生产时……难免会受比寻常孕妇惨烈多倍的苦头。”
皇帝沉沉的目光环视在场众人,听着背后床榻上的人忍不住哭得呜咽出声,便是知道有人蓄意药害她和孩子们,顾忌着在场的人,也不敢哭得太大声。这样呜咽落泪的哭声却让他心痛。
她向来是这样温柔体贴的性子,便是得宠时,也从未与旁人红过脸,她们却也不肯放过她,不肯放过她腹中之子。
那是他的孩子。
“宝鹃,是何人指使你这般做的。”皇帝语气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像暗潮涌动的海面,天子之怒,常人哪里能受得住。
宝鹃这些时日原本心中就有些惴惴,被皇后那边催得急了,今日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下回药,却被禾玉给逮个正着,还被扭送到皇帝面前。现下听着皇帝挟裹着怒气的问话,她只得伏地磕头,浑身上下抖个没完。
沈眉庄在一旁瞧着很是心疼安陵容,忍不住道:“亏你还是一入宫便跟着陵容的!如此背主求荣之人,实在该打!”
宝鹃继续抖个没完,甄嬛见状,也出声道:“是了,这奴才此时拒不认罪,倒是表起对旁人的忠诚了,你做那些事时又何曾想过对你这般好的陵容!”
宝鹃很想哭,她只领了往小主膳食里放冬葵子粉的任务啊,下开胃药不是她做的啊!
小主自个儿能吃,关她什么事!
甄嬛冷冷瞧她瑟瑟发抖却默不作声:“难不成这还真是个另类的忠仆?在皇上面前都敢不说真话,若是将慎刑司那七十二道刑罚都熬遍了还不开口,这才算得上忠心不二的好奴才呢。宝鹃,你说是不是?”
宝鹃持续抖抖。
甄嬛同正卧在床上的安陵容对上一个眼神,作势道:“来人哪——”
“不要!奴婢……奴婢说!”
华妃见状,心知攀咬不到自己身上,故意讽刺道:“莞贵人可真威风呀,皇上与皇后还在这儿呢,哪里轮得到你发号施令?”
“华妃娘娘行事果断,体上慈下,哪里会有奴才敢背叛您?华妃娘娘自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背主的奴才了,嫔妾驽钝,只觉得慎刑司的嬷嬷们精通此道,此事劳烦她们便够了。”甄嬛笑意盈盈地迎上华妃气得有些凤眸上挑的脸,华妃果然怒不可遏:“你——”
“按嫔妾说,这等背主的奴才就该拖出去了打断腿发落去冷宫!若是她发了疯,胡乱攀咬可怎么好?”丽嫔见华妃不愉,连忙上前道,华妃凤眸中光华一转,跟着笑道:“是呀,若是有人想错了道,故意指使这贱婢胡言乱语,无辜之人岂不是没处说理去了?”
她俩自觉未曾参与这回的事,故而你来我往阴阳怪气得倒是很起劲儿。
沈眉庄抿唇一笑:“若是心中坦荡,自是不怕的。华妃娘娘与丽嫔娘娘都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又怎么会怕这些呢?”
华妃与丽嫔见状还想再说些什么,皇帝已然不耐烦了:“好了。”他沉下声气,“宝鹃,你说。”
“奴婢……”宝鹃想要招认,却又害怕皇后不承认,到时候反过来指使她泼脏水,那她该怎么办?
早知道就不把皇后送的那些金瓜子给熔了!现在那只是冷冰冰的金疙瘩,如何,如何能指认出皇后呢?现在是半分证据已无了……
“这奴才畏畏缩缩的,半天不肯招认,莫不是逗着咱们玩儿?”欣常在皱眉道,敬嫔看了一眼上首之人的脸色,点头道:“此人心性有瑕,看来还是得叫慎刑司的嬷嬷来调教才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宝鹃本就六神无主,只得大哭着磕头不起,颤声道:“皇后……是皇后娘娘指使奴婢这么做的!”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
“不可能!”皇后还未曾喊冤,安陵容便倚着皇帝的手哀哀哭泣道,“皇上明鉴,皇后娘娘是何等贤惠之人,臣妾入宫以来便得了皇后娘娘许多照拂,还请皇上为皇后娘娘做主,为臣妾做主,莫要冤枉了好人。”
欣常在听着又忍不住道:“怡贵人的心肠真真是极好的,不知是谁黑了心肝,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皇帝见安陵容哭得梨花带雨,方才自个儿受了大委屈都不敢哭得太放肆,如今为了替皇后喊冤竟是连这都顾不上了,清莹的泪水将浓密纤长的睫毛染成湿漉漉一簇,显得可怜又可爱。
她到了这种时候还全心全意地护着旁人,可她哪里知道,皇后分明是存了要她子嗣断绝的心思。
皇帝握着她的手权作安慰,另一只手慢慢捻着翡翠念珠,沉声发问:“是谁,指使你的。”
宝鹃不敢抬头,却也感觉到了一阵让她芒刺在背的眼神,只瑟瑟道:“就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几月前便叫买通了奴婢,还赏赐了奴婢许多金瓜子!原本想让奴婢在小主膳食中下药的,但是……”
“但是什么?”
安陵容心知那开胃药浸泡过的汤罐盖子是自个儿做的局,宝鹃如今被吓得六神无主,但皇后必然会反击,她须得抓紧时机。
“宝鹃……我自认待你不薄,可你如今不但背主求荣,还要诬陷皇后娘娘,我真是……”安陵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禾玉连忙递了绢帕过去轻轻替她拭泪,劝道:“小主如今正怀着龙裔,莫要再为了这等背主忘恩的奴才掉眼泪,当心伤了身子。”
宝鹃听着安陵容的哭诉,心中不是没有触动,但是听禾玉这么一说,心中更是不满,有了宝桑那个小蹄子便让小主冷落了她,如今又来了个本事大的禾玉姑姑,小主跟前还有她什么份!
“小主的眼光向来不好!之前便宠爱宝桑多过我,如今还看不出皇后娘娘的真面目!”宝鹃似是终于忍受不了,将心中的怒火全部喷血而出,“小主有什么资格怪奴婢?若是您仍然将奴婢当作心腹,仍然看重奴婢,奴婢又怎会被皇后娘娘勾去!”
这婢子说话越来越疯魔了!
皇后皱眉,下跪请罪道:“臣妾从未做过此事,请皇上明察。”
华妃好容易逮着机会,哪里肯放过嘲讽皇后的好时机,当即便出声道:“皇后娘娘说没有便没有,那便是说怡贵人连同这贱婢一同做戏来诬陷你不成?怡贵人如今怀有皇嗣,拿皇嗣开玩笑,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华妃好毒的心思,一下子便连皇后同安陵容一道儿怀疑上了。
沈眉庄正要说些什么,甄嬛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
皇后跪在地上,身子仍然挺得笔直,见皇帝阴沉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只得淡声道:“臣妾身为皇后,自是时刻谨记自身之责。怡贵人所生之子也是臣妾的孩子,该唤臣妾一声皇额娘,臣妾又怎会糊涂至此?”
“是了,方才太医不是说那有两味毒药吗?指不定是皇后娘娘螳螂在前,还有人黄雀在后呢。”华妃状似惊讶地捂嘴,“皇上,您可要给怡贵人做主啊,皇后娘娘一念之差做了错事不说,这还有人对皇上的骨肉这般恶毒,当真是……”
剩下的话她未曾再说,可看着皇帝满是阴翳的脸色,她便乖觉地闭了嘴,不再开口。
“那冬葵子伤胎,开胃药打的又是叫怡贵人胎大难产,一尸两命的主意。皇上,背后之人心机如此深沉,保不准就是做了两手打算,想要害陵容与她腹中的孩子!”沈眉庄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悲声道,“陵容是何等好性儿的人,如今遭此横祸,还请皇上为她做主!”
皇帝看着安陵容神色凄凄,双眸中还存着些迷茫,似乎不知害她之人到底是谁。
“皇后。”
殿中众人听着皇帝这平静的声音,却都屏住了呼吸,等候着君主的裁决。
“是不是你。”
皇后猛然抬头,似乎是被君主,她的夫君所说之话给伤到了:“臣妾没有!”顿了顿,她又悲声道,“怡贵人受了委屈,与她情同姐妹的沈贵人与莞贵人都会出声相扶。叫臣妾也不禁想起昔年姐姐在时……若是姐姐还在,必定不会放任臣妾受这等委屈,她一定会相信臣妾是清白的。”
见她提起纯元,皇帝不免又想起那碗甜杏仁露来。
若是宜修果真心存歹意,当年是她亲自照顾的纯元……
见皇帝不语,皇后只得转身斥问宝鹃:“你说本宫指使于你做了这等糊涂事,可有证据?”
宝鹃猛地被问到,只得结巴道:“皇后娘娘派了景仁宫中的春苗给我送药,还给我送了一袋金瓜子,许诺待事成之后便送奴婢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