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真的?”他很快就回想起来了,一脸惊讶地问,“你居然不是在开玩笑吗?”
“真的。”我点点头。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用看史前巨怪的眼神看着我的脸。
我被他这么盯着相当不满:“你这什么眼神……唯独你这家伙没有资格这么看着我吧?”
后者瞬间变回正常的表情,牵着我的手往边上走:“走了走了,总之先去做一个身体检查——”
我们的背后,伏黑惠、虎杖和野蔷薇面面相觑。
“所以把那个Omega交给典狱长真的没关系吗?”虎杖挠挠头,“虽然典狱长看起来是个好人,不过他也是成年Alpha,不太好吧?”
“没关系。”伏黑惠冷静道,“他们有点交情,而且做检查的肯定不是五条典狱长。”
3.
做检查的的确应该不会是五条悟。
我被五条悟牵着走。他抓着我的手手心温热,抓得很紧。
我低头看了一眼我们交握着的手,不自觉地拧了拧眉毛:“去哪里?”
“当然是典狱长的办公室呀?”五条悟理所当然道,“顺便让你认认路,按照套路,你一个Omega在这种监狱里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须找好靠山——像我,像监狱里的那几个有特权的九级囚犯,或者狱医,或者很能打的狱警……在这之中,我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吧?”
“不用了,谢谢。”我彬彬有礼道,“我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应该担心一下监狱里的其他Alpha。”
“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五条悟皱了皱鼻子,“其他人又不是你,完全不值得特地关心……倒是你……”
他低头看着我的侧脸,嘴角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点:“你应该很清楚他们把你关到这里是为什么吧?”
我当然很清楚:当然是为了让我生孩子。
在我分化后第一次做基因测序之前,不会有任何人想到一个平民Omega居然能拥有这么高的基因等级。
这基因很快就被当成了人类走向全新进化的钥匙,由于基因研究的许多资料随着人类的星际迁移遗失、基因科学发展空白,帝国高层只能通过最简陋的方法来分享我的基因:那就是配种,让我生孩子。
在我十六岁那天,我就得到了一份Alpha名单。全帝国最优秀的Alpha的名字都在名单上,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名单至今还在不断更新。
五条悟就是名单上的第一个Alpha。
我们第一次相亲的时候他比现在年轻气盛许多,戴着墨镜一脸我欠了他百八十万的样子。我们坐在桌前对视,Omega保护协会和帝国的高层人员一起坐在监视器前用期待的眼神盯着我们看,我们对视一眼都要欢呼雀跃,仿佛在围观大熊猫相亲、巴不得我们当场看对眼下个崽。
我们只能面无表情地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完全没有什么交流,别说话题了,连喝咖啡的口味都完全不一样。
第二次奉命相亲我们一人带了一本书,往桌上放的时候发现都是同期的少女杂志——我们对视一眼,突然达成了微妙的共识。
第三次奉命相亲工作人员没收了我们的书,我们恢复了第一次相亲的尴尬局面,视线交错,谁也不看谁……然后一起无聊到偷偷把手伸到桌子底下猜拳,用精神力确定胜负。
后来五条悟每次来找我都会偷渡来一本当期的少年Jump,也因此,他成了我最积极的相亲对象——谁会不想看到下一期Jump呢?
所以根据我们之间丰富的相亲经验来看,我和五条悟还是很熟悉的。再加上他的基因等级,即使后来各方为了追求利益把我送到各种地方和各种Alpha相亲,五条悟也始终在名单的前列。
在我拒绝通过生育来获得豁免权后,Omega保护协会决定把我送到这里也是因为五条悟:把一个Omega和一群单身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非常优质的Alpha一起关二十年,怎么样都得下崽了吧?当然,和五条悟生最好。我和五条悟的契合度相当之高,高到我后来和帝国皇子订婚都是因为帝国皇室钻了空子才能“拆散”我们。
“所以生吗?”五条悟神情凝重道,“我倒是很想和你生十个八个,但是我完全不想顺了那群老东西的意,也不想把孩子送去给他们研究……”
“不生。”我说,“我自认为自己长大成人不是为了当种猪的——我的研究还没做完呢。”
五条悟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你当然不是。”他状似漫不经心,唇角的弧度却一片肃然,“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做这个——任何人都一样。”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注视着我,移开视线的时候我们同时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
“所以我们来身体检查吧?”他搭着我的肩,凑到我耳边笑,“就由我亲自……”
我推了推他的脸,看向早已坐在办公室里、衣冠楚楚的金发男人:“就交给你了,七海前辈。”
七海站起身,推开了粘在我身上的五条悟。
“嗯。”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确认我的确平安无事,确认无误后这才收回视线,看向五条悟,语气平淡地下了逐客令:“那么,五条先生——请无关人等先行离开吧。”
“这里明明是我的办公室吧?!”五条悟嘴上叭叭,却还是委屈地退出房间,并顺手关上了门。
4.
“身体检查”对我和五条悟而言本就是做给上头看的、走个过场。他把我带到七海面前,大部分原因是七海想见我。
“我说过你不该太相信你的学生。”成熟的男性Beta身上的气息平静无波,却隐隐透露出一股子侵略性,“如果不是她举报了你,帝国也钻不了空子把你带去羁押,并且强迫你和那个三皇子订婚。”
我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下次不会了。”
男人叹了一口气。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捋顺我翘起的头发,垂下那双深邃的绿眼睛看我:“人各有志,并非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想跳出安逸的生活。”
我低声道:“可惜我知道得迟了一点。”
我自认为在为了Omega而奋斗,研究替代Omega的人工胚胎,把他们从生育工作中解放出来——可对有的Omega而言,我的研究对他们而言甚至是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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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ega受到的教育比Alpha更简单,人们对Omega的期待似乎天生就更低一些。
从二十年前,生育率进一步降低时,帝国就颁布法令,将理工科、政治法令类、军事类从Omega的教材中剔除了。
没几个Omega站出来抗议,Omega保护协会也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从更早之前开始,选择这类课程的Omega就不知不觉地变少了。
【Omega不适合做这个吧?】
【Omega的理科思维一向不如Alpha的优秀。】
【哪有Omega选这种专业的?这么累干什么,以后结婚生孩子怎么办?】
在舆论的潜移默化中,大多数处于“保护”之下的Omega对此深信不疑,少部分产生疑问的,也被录取分数线限制了:在这种专业中,录取Omega的分数往往比录取Alpha的高上许多。
“这是一种保护。”Omega保护协会宣称,“珍贵的Omega理应得到更多优待,遵循Omega优先法则。”
也是在那之后,Omega就有了生育指标。
“Omega已经得到了如此之多的优待,那么让他们根据指标生育,又有什么错误呢?为了种族的延续,这是他们应该承担的义务吧。”
所有登记在册的Omega都是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从我们刚出生测出性别时,Omega就会被保护协会带回去扶养教育,因为“Omega是帝国重要的宝藏”。
作为一个Omega,我接受的也是这样的教育。在我十六岁之前,我的世界满是情情爱爱——大多数书籍被从Omega的世界里剔除了,只留下歌颂爱情与繁衍的书籍,以及少数的风景诗。小时候是王子与公主,长大了是基因配对完美的AO爱情,每一个爱情故事的结局都是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最后生了很多孩子。
我第一次看与爱情无关的书籍,居然是五条悟带给我的少年Jump。少年少女为了自由拼得头破血流的故事,让我突然意识到我到底一直生活在怎样的牢笼中。
以“幸福”为名的牢笼。
Omega的幸福就是嫁给一个或多个优秀的Alpha,生育优秀的后代,被好好“保护”着,这样的Omega才是成功的。
书本上一直都是这样定义的。
而从出生起就看不到别的风景的Omega对此信以为真。
而我看过别的风景后,就再也不想拥有这种“幸福”了。
这还要感谢相亲。
自从确定基因等级、被安排相亲后,我见过很多优秀的Alpha——其中包括五条悟,也包括禅院家、加茂家等名门望族的子弟,皇族,还有优秀的天才Alpha。
Alpha可以有这么多种,为什么Omega就必须被限制在某个框架里生长呢?
我难以抑制地这么想着,也尝试着这么做了。
“那我等你功成名就,让我入赘了。”某个黑头发的Alpha吊儿郎当地丢给我两本书,兴致勃勃地说。
在我让他入赘之前他就成为了圈内第一个跟Omega姓的Alpha,逃离了禅院家。
我有点羡慕他,就像羡慕五条悟能自己去买Jump一样。
Omega保护协会一开始完全没意识到我不想生育,也完全没想到——我和这么多优秀Alpha相亲,到最后居然一个都没擦出火花,唯一的念头是见识了人类的多样性可真好。
而他们的知识匮乏也让我钻了空子,我骗他们我的基因等级让我拥有了潜移默化地提升周围Omega生育能力的异能,他们相信了,并给我带来了一群Omega。
我也因此拥有了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学生:是的,我已经不能满足于只有自己能看到那样不同的世界了,我多想让其他人也看看,看看他们到底是怎样活着的。我们说不上人,只能说是被圈养的子宫。
能被聚集到我面前的Omega基因等级都很高,学习能力也非同凡响。我们偷偷在小房间里看书,看到体外育种、人工胚胎——有了这个,为什么还需要Omega完成最低四个孩子的生育指标呢?
甚至大多数家族对此并不满足:在他们的要求下,许多Omega的一生中基本都在保护中不断地生育,他们被禁锢在家里,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直到死去。
“我才不要这样!”有个女孩愤慨道,“他们剥夺了我们拥有更多东西的权力,我也想参军,和Alpha并肩作战——我的精神力明明有S级,足够操纵机甲了,为什么我要在家里生孩子?”
“我想去汽车厂。”另一个Omega男孩这么说,“我以前就很喜欢拼装玩具车,可他们收走了我的玩具,告诉我Omega应该玩娃娃。”
“我也想……”
“我不想一直被困在家里……”
“这不是和家畜一样吗?”
“可是……”角落里有人小声嘀咕,“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生孩子也不难受啊……被养在家里也挺好的,外面的世界、和Alpha竞争那多可怕啊……”
“……是不是研究出代替Omega子宫的东西,我们就没办法再拥有现在的优待和地位了?我们会被社会淘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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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Beta的手按在我的腹部。我低头看着他,他半蹲在我面前,收敛了自己全部的侵略性,只是安静又包容地看着我。
“不要想太多,”他说,“你只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坚定不移地活下去就足够了……就像现在这样。”
“……我会的。”我说,“不管其他人说些什么、如何干涉我,我都想尽我所能完成我的目标。”
七海微微舒了一口气。
“在监狱里要小心。”他把一小瓶药剂塞进我的手心,“这是你要的东西——但你必须谨慎,即使五条先生是这里的典狱长,长老院的眼线也无处不在,你刚来,一定要注意……”
“没问题的,七海前辈,”我仰起头,冲他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我已经习惯了。”
他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个社会对于Omega而言,本来就是个监狱。
而我已经在这个监狱里生活了很多年,如今被关进这里,充其量也就是在监狱里换了个房间而已。
说到底,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一本监狱ABO文。
“而且其实没什么差别吧?”说到这里,我挠了挠头,失笑道,“监狱里都是一群熟人——帝国看好的优秀Alpha和Omega居然都在监狱里,这届高层到底是怎么看人的啊?甚尔和夏油好像都是关在这里?”
“……的确,对你而言都是熟人了,”七海熟练地打开五条悟办公桌下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沓厚厚的资料,“其实以你的精神力强度,监狱里值得你警惕的Alpha并不多……除了你的那几个老熟人。”
“东区的九级囚犯,夏油杰,五条先生也是为了看守他才亲自带军队镇守于此。他平时不怎么亲自到混合区活动,看起来相当与世无争,只是在暗地里,许多囚犯是他的支持者。”
“北区的九级,伏黑甚尔——或者说禅院甚尔。相比起夏油杰,他向来更喜欢单打独斗,每一次出来基本都是为了某些特定的利益,无利不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