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住他的手,嫣然一笑:“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多迷人的小姐啊!杰拉尔德,你怎么没告诉我今天会有位可爱的小姐要来,也好让我早做准备。”
我抬头,看到一个年轻了三十岁的奥布里•弗里蒙特,只除了一头银发变成了褐发,笑容可加迷人。毫无疑问,这面容上的相似只能因于血缘上的相近。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布丽奇特•陈小姐,是——呃——是你父亲的一位朋友。这一位是艾萨克•弗里蒙特(Isaac Fremont),是弗里蒙特先生的独子。”
“很高兴见到你。对于你父亲的死我很难过,他是个好人,我很喜欢他。”
艾萨克•弗里蒙特的笑容黯淡了一点:“是啊,没人不说他是个好人,不为他的死感到难过。”
我没太多时间品味这句话背后的意思,随后律师就将我介绍给其他人。一位神情严肃犹如英国女子学校校长的女人是奥布里•弗里蒙特先生的姐姐(我为他感到难过,有这样的一位姐姐,一定不会是件愉快的事);另一位俨然是上流社会典型代表的贵夫人是弗里蒙特先生亡妻的妹妹;再有一位长着一只酒糟鼻的老头是他的多年好友、事业的伙伴;最后一个看上去就不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是他的一位远房侄子。以上这几位(除了那位侄子,他正用色迷迷的眼光看着我)都多多少少地以一种戒备的神态打量着我,显然我的出现并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一阵必要的寒暄过后,大家各就各位,律师清清嗓子,开始宣读奥布里•弗里蒙特先生的遗嘱。我找了张角落里的椅子坐下,怪无聊地听着。世界上最无趣的两件事大概就是做一名出纳和听一个毫无关系之人的遗嘱了吧!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那些复杂的馈赠条款,再诱人也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
“……我决定将我一手创办的‘弗里蒙特服装有限公司(Fremont dress Ltd. Co.)’的所有股份留给我唯一的儿子——艾萨克•弗里蒙特,作为我生命的延续者,他也当之无愧的是我事业的继承者……”
我频频点头,倒不是有多同意遗嘱里的条款,而是睡意止不住地一阵阵涌上来。并不是说我对这份遗嘱的内容有多不感兴趣,事实上我是非常急于想了解详情,但是昨晚我忘了我的特殊体质而愚蠢地泡了一杯咖啡喝下,结果注定了我一夜无眠,而我又不具备某些人那种三天三夜不睡都精力十足的特殊能力。
正心神恍惚间,我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忙振作精神,竖起耳朵。
“……最后,我将我这一生最后也是最满意的一件作品——‘真实的黑色’——赠送给布丽奇特•陈小姐,我深信她是这件礼服最适合的拥有者,她也必能最恰当地使用它……”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甚至连我本人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不会吧!虽然我曾经希望过弗里蒙特老先生能把这件“真实的黑色”送给我,可那、可那就和幻想着买的彩票能中一样,心里知道是不可能实现的……啊,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弗里蒙特先生的遗嘱就是这些了,各位,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空气中虽然有些不满的粒子,但幸而还没有一个人用言语表达出来。于是罗宾斯律师吩咐助手开始分发遗嘱的副本。
我接过后忙翻到最后一页,白纸黑字的明确说明让我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整件事的真实性。一股狂喜之情止不住地涌上心头,我只得拼命压抑,不让自己的嘴角翘得太高。
“贵夫人”向我走过来,以屈尊降贵的姿态对我说:“奥布里竟将那件他最喜爱的作品送给你,想必与你一定很熟吧。真过分,他之前竟一点儿也没告诉过我们。”
我甜甜地一笑,答道:“并不是这样的。虽然我对弗里蒙特先生仰慕已久,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太多机会结识他,事实上我们只见过一次。”
“贵夫人”的脸色丕变,我歉然(实则得意)地一笑,看到罗宾斯律师正朝这边走来,便撇下她,迎向律师。
“罗宾斯律师,能否恕我冒昧地问一个小问题?”
“请吧,请尽管问吧。”罗宾斯和蔼地说。
“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那件‘真实的黑色’?”
“这个嘛——当然,还有些小小的手续要办,不过——”他看我一脸渴求的表情,忽又一笑,说,“您如果愿意的话,今天拿走也不是不可以的。”
我感动得真想跳上去狠狠亲一下这位通情达理的老人,当然我很快意识到在这种场合做这种事是不合适的,便理智地打消了这个念头,改而一个劲地说:
“谢谢,您真是太好心,太会为人着想了!”
十五分钟后,我摆脱掉那位侄子的纠缠,像个凯旋的战士般捧着我的战利品,庄重地走向我的小车。小心翼翼地将礼服放到副驾驶座上后,我坐进车里,不急着发动车子,而是拿出手机,按下我的经纪人兼死党艾琳(Aileen)的电话号码。
“艾琳吗?我是布丽。听着,我得到它了,我得到它了!”
艾琳的声音显得很莫名其妙:“什么东西?你得到什么了?”
“那件婚纱礼服!那件‘真实的黑色’!弗里蒙特先生在遗嘱里写明将它留给了我!”
“哦,该死的布丽,为什么你的运气会那么好,你实在是招人怨恨!”
我不无得意地笑起来。
“那么,那件令我们的布丽神魂颠倒的婚纱现在在哪呢?”
我瞄了一眼副驾座,“就在我旁边的座位上。”
“好,那我命令你半小时内带着你的礼服赶到我这来!”
“遵命,女王陛下!”
我收了线,发动车子,一路哼着小曲,朝艾琳家飞驶而去,二十五分钟后便赶到了她住的公寓楼。门一打开,她便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艾琳•朱塔(Aileen Juta)今年二十四岁,比我矮半个头,身材丰满,金发碧眼,典型的美国甜心长相。我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发现彼此性情相投,于是立刻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刚做模特儿那会儿,一直找不到令我满意的经纪人,她便毛遂自荐。事实证明,她十分胜任这份工作,若没有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和世间罕见的缠人功夫,我恐怕早已饿死街头。
“轻点,轻点,艾琳,我很乐意将我美丽的身体提供给你做抱枕,但首先得等我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来。”
艾琳放开我,啐了我一口:“行了,美死你了。进来吧。”
我绕过她往卧室走去,想把礼服摊平在她的大床上,她却一把拉住我。
“不对,你走错地方了。”她边说边把我推进浴室。“穿上它,再给我看。”
我一想,也对,衣服这类东西还是要穿在真人身上才看得出好坏的,不过——
“艾琳,你是故意的!”我隔着浴室门喊道,“我在卧室里也能换嘛!”
艾琳在门外笑道:“答对了,我就是故意的。你总得让我小小地出一口气吧!好了,别在里面磨蹭,我只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我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一边暗骂艾琳心肠狠毒,一边动手换衣服。
“布丽,还没好吗?动作这么慢,怎么做模特儿啊!还剩10秒喔,8,7,6……”
我猛地推开门走出去,满心的气恼立刻消失在艾琳惊艳的眼神中。
“我的天,实在是太美了!我简直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我得意地一昂头。那是当然,本小姐的美貌自小便受人夸赞。但我随即发现我表错情了,艾琳只是对着我身上的黑色婚纱猛流口水。
末了,她抬起头叹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会有人花几百万美元去买一件衣服,我收回以前说过的话:那样做绝不是有钱没地方花!”
我故作惊讶状:“我还一直以为你说这话完全是出于你穷人的嫉妒心理。”
“去你的!”
我笑着走回浴室,换下礼服。几分钟后,我和艾琳坐在卧床的床上,“真实的黑色”铺放在我俩中间。艾琳小心翼翼地抚摩着黑色柔软的面料。
“布丽,你猜这些钻石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头也不抬地问。
我耸耸肩,停下把饮料罐往嘴边送的动作。
“假的。”
“你怎么那么肯定?”
“常识。没人会在一件衣服上缝上那么多的真钻石,更不要说会把它随便送给一个几乎可称得上是陌生人的人。”
“那很难说喔!如果这个人是个身价上亿的天才型设计师的话——”
我侧着头想了想,“这话也不错。但我仍希望它是假的,要是真的话,我就没办法安心地把它放在我的衣橱里了。”
“对了,我有次在杂志上看过一篇报道,说真的钻石可以划裂玻璃,我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艾琳兴致勃勃地说。
“不要!”我一把抱过礼服,“想都别想!我可不想弄坏它,是真是假我都无所谓。”
“好吧,不试就不试。”艾琳怪失望地说,她又低头看着礼服。“对了,布丽,等我结婚时把它借我吧!”
“等你这个不婚主义者结婚?那还不如等我老妈再婚更有点盼头呢!再说——”我扫了一眼她的身材,摇了摇头。“——我也很怀疑你有什么办法将你自己塞进这套衣服里。”
“该死的布丽,敢暗示我胖,看我怎么罚你!”
艾琳扭动着十指向我扑来,我们俩随即笑闹成一团。
第3章 Chapter 3
人人都说“福无双降,祸不单行”,这句老祖宗传下来的至理明言到我这却碰了一鼻子灰。先是巴克利兄弟出版有限公司给了我一个意料之外的工作机会,再来是弗里蒙特先生出人意外的赠衣,接着是最近小弗里蒙特先生亲自打来电话询问我是否愿意担任他们公司这一季新装的模特儿。这种种好运让我不禁猜想上帝在将我遗忘了二十三年后又突然想起我来了。
在一个炎热的上午,我和艾琳来到曼哈顿一幢气派又现代化的大楼最顶层的一间办公室里,艾萨克•弗里蒙特十分客气地接待了我们。
“陈小姐,朱塔小姐,午安。真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两位亲自跑一趟。”
“哪里。”艾琳笑道,“倒是让您亲自来接待,让我们很是受宠若惊,其实这些小事您完全可以叫职员来办。”
“没关系,陈小姐是家父的一位朋友,而且我也不想错失与两位美女相见的机会。”
虽然明知百分之九十九是客套话,但女人听到赞美(尤其是对于容貌的)还是十分受用的。
“两位要喝点什么?”落座后,艾萨克•弗里蒙特问道。
我要了橙汁,艾琳要了不加糖的咖啡,美丽的秘书小姐将饮料端来后,谈话便切入了正题。我们讨论了工作的内容安排、报酬待遇等,唔,应该说是艾琳与弗里蒙特先生在讨论,我只是在必要时点两下头、支吾两声表示我并没有在发呆就行了,毕竟这就是艾琳的工作。
大致细节商定妥当后,艾萨克•弗里蒙特叫来秘书去打印合同正本。等待的时候,他又说:“这次请两位特意来还有一件事想与两位商量。”
这次终于轮到我开口说话了。
“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计划将我父亲历年来的作品收集在一本目录里,并附上简介,为此,我正在四方联络。而其中那件‘真实的黑色’现属于陈小姐你所拥有,所以如果你能将它借我拍几张照片的话,我将感激不尽。”
“不要!除了我之外,别人谁也不能碰这套婚纱!”我直觉脱口拒绝。
艾萨克•弗里蒙特笑得温和:“当然,你是展示这套礼服最适合的人选,既然有了最合适的人,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找其他人呢?”
艾琳一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以示警告,一边说:“弗里蒙特先生,我想布丽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想了想,然后道:“抱歉,我的确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除非是老弗里蒙特先生亲自来问我讨,否则我是不会让‘真实的黑色’再出现在任何一本杂志上的,不论谁穿都一样。”
艾萨克•弗里蒙特慢吞吞地说:“我不明白你如此决定的原因。”
我笑了起来:“我想这大概和某些守财奴的心态是一样的,守着自己的宝贝,别人连看一眼都不行。”
“我明白了。”虽是这么说,但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明白了。
“我很抱歉,若是其它的事我也许还能帮上忙,但在这件事上我是爱莫能助。”
“没关系,虽然缺少这件作品会是个小小的遗憾,但对整体的影响不大。”
艾琳突然问道:“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这次合作?”
“当然不会。”艾萨克•弗里蒙特笑道,“别担心,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为了证明他所说的不假,亲爱的秘书小姐一将打印好的合同送进来,他就立刻在文件末尾签上他的大名,而我也将我的名字写了上去,至此,我便正式成为弗里蒙特服装有限公司这一季度新装的专属模特儿,这不仅代表未来的一个月里我每周都有750美元的固定进帐,更代表有了一个向模特儿事业更高一个山峰跳跃的踏板。也就难怪我一踏出艾萨克•弗里蒙特的办公室开始,一直笑到我们走进餐厅落座。
“喂喂,你也克制一点好不好?好好的一张漂亮脸蛋都被你傻笑成呆头呆脑的乡下丫头了!”艾琳终于忍无可忍地说。
我给了她这个不懂欣赏的人一个白眼,什么呆头呆脑的傻笑,我布丽的美貌和气质千百年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