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准备用袖子擦眼泪，艾贝尔•雷丁递给我一包纸巾，我抽了一张，胡乱地擦了擦眼，纸巾上立刻沾上了蓝色的眼影。
“该死！我忘了卸妆！惨了，这回一定成了大花脸了！”
我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去脸上化的妆，当然，这不起什么作用，我该用专门的卸妆液。不过，奇怪，这一分神，眼泪倒不怎么流了。
“如果，”一直装作自己是杂物箱的艾贝尔•雷丁突然开口，“如果艾萨克•弗里蒙特先生现在请求你的谅解，你会原谅他吗？”
“不，当然不会！”
“真的不会？”
“嗯——也许——是的，我想我能原谅他。”
“是吗？”
“喂，听你的口气，好像我不该原谅他似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听你刚才的那番话，好像你在意的是自己会受骗，而不是他骗你这件事。”
“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并不喜欢他，至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爱他。”
“怎么可能！”
“爱一个人也有程度可分，有的只是比好感多一些，有的却是用整个生命去爱，任何人都不能替代。”
虽然我非常不喜欢他这好像心理分析师的语气，但也不能不细细思考他说的这番话。就在这时隐约听到维拉呼喊的声音。
“维拉在找我，我先出去了。”
他打开车门跳下去，我也跟着出去。谢天谢地没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否则不知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想到和他成为谣言的主角只会让我起鸡皮疙瘩。
我用了一天的时间来思考这整件事，以及艾贝尔•雷丁的话，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还是有一番道理的。我真的爱艾萨克吗？他身上有着许多我欣赏的特质，和他在一起很轻松愉快，但只有这些是否就能构成爱情？这个问题太深奥，不是现在的我能够回答得了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我已不可能再像原先那样和他在一起了。想通了这一点，我打电话给艾萨克，约他出来吃晚饭。
艾萨克看上去心情很好，不停地逗我说笑。我不想扫他的兴，何况吃饭时说分手的事对消化也不好，我不想这么不人道。
一直到吃完正餐，等着上甜点时，饭桌上才出现短暂的沉默，我觉得差不多是该说正事的时候了。
“我昨天早上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原来我们还有一位共同的朋友。”我装作不经意地道。
“哦，是谁啊？”
“莱克•克尔曼先生，一位有趣的代理商。”
我不无遗憾地看到血色从艾萨克的脸上褪去，他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他瞪着白色的桌布，低声道：
“你——都知道了？”
“我也许不够聪明，但也不至于那么笨。”
“是的，只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快就知道了。”
“这一点得感谢罗宾斯律师，是他启发了我。”
艾萨克咕哝了一句，我没听清，但猜想不会是什么好话。
“布丽，我很抱歉，我对你隐瞒了这事，你得明白我有我的苦衷。”
“所以你就雇人出两百万美元来买‘真实的黑色’？”
“我那时并不知道那套婚纱值那么多钱，我没有想到那上面的钻石会是真的。父亲从来不在意作品上的小装饰，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注重细节。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不会出这么一个可笑的价钱的！”
我悲哀地摇了摇头：“算了，我不想说这个，反正不管你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卖的。我只是不能忍受你是为此来约我。”
“对不起，布丽，可那时你不肯卖，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艾萨克看着我，眼里盛满歉意，却没有半点悔意。
我叹口气：“就算把我追到手了又怎样？你以为我会因此把‘真实的黑色’让给你吗？”
“我想换一种身份也许可以说服你，再不行我还可以娶你为妻，让你以我的妻子的身份穿上‘真实的黑色’出席发表会。”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上帝，你竟为了一套婚纱娶一个你不爱的女人！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艾萨克争辩道：“布丽，你不明白‘真实的黑色’对我有多重要，公司的前景全看它了，它会重新掀起一股弗里蒙特的热潮，只要几年的时间弗里蒙特这个牌子就可以在服装界屹立不倒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请你把‘真实的黑色’让给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你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艾萨克，对你公司的事我很遗憾，但我不会把‘真实的黑色’给你的，无论你出什么样的价钱；而且我相信老弗里蒙特先生也不会希望我把它给你，否则他就不会把它遗赠给我了。你太迷信你父亲的力量了，即使没有它，你的公司也不一定会倒闭，那些闻名全球的大服装公司也没有‘真实的黑色’啊！”
“你说的我都懂，可是，唉……布丽，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能原凉我吗？”
艾萨克看着我，像个知道犯了错的孩子。看他可怜的样子，我不由心软，对着他微微一笑。
“是的，我当然能原谅你，事实上来这之前我就已经原谅你了。我今天来不是为兴师问罪，只是想跟你说清楚，也好愉快地说再见。”
艾萨克急切地握住我的手：“为什么？你不是说原谅我了吗？”
我不露痕迹地收回手，依然微笑道：“我是原谅你了，可问题是既然你并不喜欢我，那我们还有什么再在一起的必要？不管怎样，和你一起的这几天，我觉得很快乐，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做梦的机会，就让我们好聚好散吧。”
艾萨克神情失落，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招来侍者结账，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道：
“噢，对了，你若是想就此解除我们的合同的话，我是不会介意的。”
艾萨克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不，你是个好模特儿，请你来做这一季的代言人是个明智的决定。”
“谢谢，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我谢绝了艾萨克送我回家的提议，也没有叫出租车，散散步对现在的我大有好处。虽然在餐馆里我表现得十分冷静自制，但不代表我不遗憾难过。我有些奇怪这天竟没有下雨，不是说分手总是在雨天吗？算了，自己的悲伤还是由自己来承担，犯不着拖着别人一起受苦。纽约的夜景很美，但在雨中欣赏就会打些折扣。
第6章 Chapter 6
我又回到了先前的单身生活，想着法子打发工作之余的空闲日子。和艾萨克分手的消息似乎已经传开了，凯瑟琳女士对我渐渐地不如过去那么客气礼貌。断断续续地也有工作人员约我出去，多数都被我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婉拒了。除此之外我的生活倒是过得悠闲自在，只有一件事令我耿耿于怀，那就是我觉得我欠了艾贝儿•雷丁一个人情，因而有些心虚，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讨厌他。不能喜欢一个人那还情有可原，可若连讨厌某人的权利都丧失的话，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因此我决定请他吃顿饭，还了这个人情，也好继续理直气壮地讨厌他。
这事宜早不宜尽，于是某天收工的时候，我有意留下来，找了个空当，向他提出邀请。艾贝尔•雷丁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不出对我的邀请是吃惊、欣喜，还是为难。
“别误会，我只想还你个人情，你要是不想和我一起吃饭，我也不勉强。”
“不，不是不愿意，只是——”
他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一下子躲到门后。
时间掐得刚刚好，下一秒门就开了，维拉探头进来。
“有没有看到艾贝尔？”
“啊，没、没有啊！”
“噢，谢谢。”
维拉缩回头关上门。我拍拍胸，暗暗庆幸我的反应够快。
“雷丁先生——”
“对不起，请叫我艾贝尔，我不太习惯别人那样叫我。”
“唔，好吧，艾贝尔，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改天再说。”
“没什么不方便的，其实天天都是这样。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点点头。艾贝尔拉开门，往走廊上瞧了瞧，见没人才走出去。一路上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害得我明明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却心虚得要命。
“上帝，我差点以为我是来这做贼，而不是来正当工作的。”上了我的车后，我不禁郁闷地抱怨道。
艾贝尔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显出几分歉意。
“对不起，要是被维拉看到的话会有些麻烦。”
“你每次和女孩出去都得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不——事实上这还是第一次。”
“是吗？那我还真是够荣幸的。”
荣幸个头！我发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否则随便怎么样。
“你的脾气还真好，要是我的经纪人敢这样对我，我一定和她翻脸。”我没话找话地说。
“维拉当我的经纪人已经好几年了，她帮了我不少忙，我不想她难受。”
不想维拉难受，就可以让别的女孩难受？这算什么逻辑！
“我真受不了你们这种男人，一个个都这么优柔寡断。你要是不喜欢她就该和她说清楚，你以后总会有恋人的，到时伤心的就不止维拉一个了！”
艾贝尔没说话，看上去有些尴尬。我则在懊悔我的心直口快。他会不会令爱的人难受关我什么事？多嘴！
“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你说得没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对了，我们今晚去哪儿？”
“奥林匹斯饭店（Olympus Restaurant）。”
“啊，那是不是太让你破费了？”
用一个“太”字还不足以形容那里的消费之贵。
“不会。”我转着方向盘，同时给他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今天刚领了薪水。本来以为做不下去了，没想到我至少还能再做两周。”
“你和弗里蒙特先生谈过了？”
“是的，大家好聚好散，这才是现代人的爱情。”
“弗里蒙特先生是个不错的对象。”
“是啊，人长得帅，又有钱，我也很喜欢他的父亲老弗里蒙特先生。可就是太好了，反而让人觉得配不上。没办法，我还是讨厌‘灰姑娘’的故事。啊，我们到了。”
我驶进停车场，关掉发动机，推开车门，艾贝尔却显得犹豫。
“有什么问题吗？”
“也许我该先回去换套衣服。”
我打量着他。唔，好吧，我是有点坏心，没有事先告诉他来的是这种高级饭店，更没有给他时间去换一套适合的服装。不过我自个儿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至多是穿了条长裙。
“不用，你这样就可以了。放心，不会有人赶你出去的，过了预约的时间就不好了，你不知道这儿的位子有多难订！”
在我的劝说下（事实是我也不容他说“不”），我和艾贝尔走进金碧辉煌的饭店。上好的大理石地板反射着水晶大吊灯的光芒，闪亮的银制餐具辉映着来客们身上的珠宝首饰；甚至连这儿的侍应生也似乎高人一等，俯视的目光足以打击到任何一个穷人的自尊心。可惜对于从小就迎着这样的目光长大的我来说，强度还差了点。看看艾贝尔，先前还一百个不情愿，现在不是挺镇定自若的！当然，望向我们的目光也不是没有，不过我看多半是出于对我们相貌的欣赏，俊男美女的组合无论走到哪都吸引人的眼球。
我们很快坐定，开始点菜。艾贝尔又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他点菜时熟稔的姿态让我小小地自惭形秽了一把。
“看起来你常来这种地方嘛！”
“怎么可能！”艾贝尔摇了摇头，“我只是在类似的饭店打过工，所以多少知道一点儿。”
“侍应生吗？”
“不，是洗碗工。”
我呛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开胃酒很快送了上来，我们啜着酒，谈论着一块儿工作的同事。我汲取之前的教训，尽量不谈及过于私人的话题。我并没有与他进一步深交的打算，所以也无须对他了解得过多。尽管如此，我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他并非我原先想得那样沉默寡言、不好接近，相反，从某种意义上他还是挺能说的，尤其是冷着一张脸说笑话的本事更是令我佩服得无以复加。奥林匹斯饭店的饭菜也名不虚传，值得我的钱包为它消瘦不少。
吃完饭，我将艾贝尔送回他停车的地方，顿时一身轻松，还了这个人情债，我和他就可以继续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和艾琳倒还真是难姐难妹，我这边的恋情刚刚告吹，她那边就出了问题。周六的下午我接到她想过来的电话，我就知道她一定是有了麻烦。
晚上七点，艾琳准时出现在我的公寓门前，手里提着半打罐装啤酒和一盒匹萨。我对着这两样东西直皱眉：
“艾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靠身体吃饭的，你是想害我失业吗？”
艾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少来！平常你吃冰琪淋和巧克力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的职业？”
我叹口气，接过啤酒。有个太了解你的朋友也不好，连偶尔想发发牢骚都不行。我们边吃匹萨喝啤酒，边看雷利•西格（Raleigh Seeger）主持的脱口秀（Talk Show）。艾琳的表现很正常，笑得前俯后仰，可越是这样就越表明问题严重。
喝完一罐啤酒，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说吧，到底是碰上什么烦心事了？”
“没有啊，我会有什么烦心事！”
艾琳看着我，表情无辜至极，能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
“还给我装！没事你会周六晚上来我这？早不知跟谁出去玩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