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熠闻言点了点头,“陆三喜欢这个姑娘,可惜身家不够,赎不去她,所以才会每隔几日就来醉仙居留宿一夜。但今夜有所不同,鸨母突然与人做了交易,要将这位姑娘卖给岑将军的小儿子,这也是我突然让费康找你出来的缘由。”
翟似锦听明白了。
因为陆三心爱这位弹奏箜篌的姑娘,所以今夜势必会出现在醉仙居,兴许还会跟那岑将军的小儿子来场一掷千金。
不过翟似锦想到了另一处,“可你不是说,陆三他没什么身家吗?”
陈熠朝她轻扬嘴角,“原本他是没钱的,可是上次他接了任务,虽未取到我性命,但那点赏钱已足够他从醉仙居赎人了。”
翟似锦愣住,旋即苦笑了下,移开目光。
大堂里开始叫价。
从五十两开始,一连蹿到三百两。其中大抵是因为那位姑娘相貌算不得上乘,只有一手箜篌弹得好听,但他们隔壁雅间的客人,却一直再跟价。
醉仙居的伙计敲门送来饭菜,知道陈爷是位不好得罪的主儿,从进门就没敢乱看,手脚麻利地把饭菜摆上桌,又麻溜地退出去。
翟似锦起身去搭上门栓,才坐回桌边,抬手摘下帷帽,开始吃饭填肚子。
陈熠坐在窗边抬价,时不时看一眼翟似锦,她吃东西的样子十分秀气,半挽着宽袖夹菜盛汤。对比起旁边没吃相的赵宜乐,简直不要太赏心悦目。
翟似锦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没来由地咽菜时梗了下,拍着心口缓过来,抬眸横他一眼,“不是要买下那位箜篌姑娘么,怎么不跟着喊价了,万一叫别人买去了,岂不是叫你白忙活一场?”
陈熠沉默片刻,皱着眉头迟疑地问,“郡主正吃着饭,谁惹得你,刚才你不是听见我是为了引陆三现身?”
翟似锦哪里管得那么多,饭也吃饱了,心里也羞够了,匆匆放下碗筷,用帕子擦擦嘴。
陈熠敛下眸子里的笑意,转头继续往外面抬价,“三百两。”
赵宜乐低头扒着饭,抬头好奇问了一嘴,“诶陈廷尉,记得刚才就是三百两了,抬了几回价,怎么越抬越回去了。”
陈熠道:“现在是金子了。”
赵宜乐饶是公主,也没见过这样撒金子去拍卖一个青楼女子的。
翟似锦飞快瞥了眼陈熠脸上的笑意,忍不住想泼他冷水,“你这样叫价,陆三万一太穷,叫不上怎么办?”
陈熠眉毛一挑,“他叫不上正好,外面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他过来求和了。”
他话音刚落,翟似锦便注意从木窗望下去,高台下再也没了喧哗声,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对面雅间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三百五十两!”
随后隔壁雅间也传来跟价,“四百两。”
陈熠再次往上抬,“四百五十两。”
翟似锦恍如发现了什么,笑得眯了眼睛,伸手戳了戳陈熠的手肘,“你……你不是在逗陆三吧。”
她发现了,隔壁雅间的人一直再帮陈熠压着陆三,把价格一抬再抬。
完成一笔任务,所得银两三四百两金子怕是已经封顶。
陈熠和隔壁这种抬价法子,简直是当旁人的钱财都是从天上刮下来的。
陈熠听了翟似锦的话,笑着颔首,算是默认她的猜测。
翟似锦双手撑着下巴,等了一会儿,却没再等到对面雅间叫价,连陈熠说过的那什么岑将军的小儿子也没了踪影,只剩下陈熠与手下人演双簧。
“怎么办,陆三没钱了,不喊价了。”她问。
陈熠伸手叩了叩桌子,却是问赵宜乐,“公主可吃好了?”
赵宜乐愣愣点头,嘴角还沾着饭粒,“好像吃饱了。”
“那就别吃了,等会要是打起来了,你和郡主记得躲着点,别伤到你们了。”陈熠低笑了声,看向翟似锦,“郡主听见了?”
翟似锦顿时失笑,“放心,要是打起来了,我肯定躲得远远的。”
陈熠眸中含着笑意。
大堂里很安静,没有人再继续叫价,鸨母似乎也不急着定锤,只等着将价格再抬高一点。
然而翟似锦他们的门外很快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踹门而入。
陆三劲装俊俏,跟那日在山头痞相的绑匪形象不太相同,今日的打扮有些像富家公子。
只是当他刚踹了门,踏进门槛,看见屋里坐着的三人,其中两位分外眼熟,当即僵了脸。
陈熠似笑非笑,起身去迎他,同时对四周高声道:“出来吧。”
旋即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数十人,黑衣黑面巾,将陆三强拱入房中。
第36章
由费康领头, 带人将陆三堵在屋里。
陆三眉头紧皱,见势不妙正要顺手摸腰间的佩剑,但五指摸了空。他才想起每次来醉仙居时, 怕吓到巧娘,佩剑从来不带。
没曾想陈熠会在此使计诈他。
陈熠望着他, 目光沉静, “打。”
费康立即招手,带着人捏拳抬腿, 狠狠往陆三身上招呼。
翟似锦不想被波及,戴好将帷帽往角落里站了站,同时把赵宜乐也拽过去。
“看别人打架,你激动什么?”她看见赵宜乐紧捏的双拳, 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赵宜乐第一次见到这种景况, 激动得鼓掌叫好,看见陆三被揍得毫无招架之力, 简直恨不能上前搭把手, “这人上次绑架表姐,差点害及表姐性命,活该打死他才好!”
翟似锦拉着赵宜乐后退几步, “别胡闹。”
看热闹归看热闹, 要是离得太近,万一陆三为求脱身,随便抓她们其中一个作人质怎么办。
她思忖间,瞧见陆三被揍得鼻青脸肿,抬脸朝这边看过来。
他眼神里有着一股隐忍的孤绝意味。
翟似锦听见他嘶哑的叫喊, 下一刻,他已然抓起旁边的木椅挥开众人, 直直冲过来推开她,转瞬扼住赵宜乐的脖子。
翟似锦反应不及,整个身子扑出去,摔在一只半人高的花瓶上。
花瓶倒地,应声而碎。
陈熠拧起眉,快步走过去将她扶起,紧凝着她被瓷片划得鲜血淋漓的双手。
翟似锦疼得倒抽凉气,额角突突跳,转头怒目质问,“陆三你疯了?!”
陆三用半截木头的尖刺紧抵赵宜乐脖颈,带着她慌乱往后退,“是郡主你们疯了,好好的,逼我做什么?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呢,上次我不过是拿钱办事,我也救过你一回,算是两清,今日你们却如此埋伏于我,实在欺人太甚。”
他稍顿,胸口狠狠喘了两口气,才对赵宜乐道:“公主莫怪,草民这也是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
赵宜乐只觉得脖颈刺痛得很,吓得哇吱乱叫。
翟似锦看见赵宜乐细嫩白皙的脖颈被木刺扎出血来,下意识抓住陈熠的胳膊,向他喃喃求道:“陈熠,你救救宜乐,救救她。”
陈熠眸底如同寒潭般,颔首安抚道:“她不会有事,你放心。”
翟似锦抓着他的手指收紧了些,鲜血浸透他半片衣袖。
而陆三带着赵宜乐一直退到临湖的窗边。
他看向窗外,又看了眼赵宜乐脖颈的伤,低低说了句抱歉,旋即将她往前一推,自己奋不顾身从窗户跳下。
房中响起起伏不一的惊呼。
赵宜乐只觉耳畔擦过一阵风,回头看着窗外,回过神来,惊叫道:“他、他跳下去了!”
翟似锦上前扶住她,手指颤抖摸向她脖颈间的伤,“宜乐你还好吧?”
赵宜乐也伸手抹了把脖子,手指变得黏糊糊的,好像是翟似锦手上的血。
“我没事,表姐。”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走,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翟似锦手掌还在流血,却固执地牵着赵宜乐往雅间外走。
陈熠挡在她面前,并且拽住她手臂,道:“郡主稍等片刻,容我将这里处理一下。”
翟似锦身子微微一僵,隔着帷纱望向陈熠,微蹙眉道:“你慢慢处理,我先带宜乐回去。”
陈熠转头对费康吩咐,“派人下去找找,初春湖水冰寒,他跑不了太远。”
翟似锦已经等不及推开他,牵着赵宜乐迈出门。
老鸨正要带着人冲进来,看见她们两人手掌血迹斑斑,顿时慌得让开了路,挥着手帕担忧道:“两位姑娘这是怎么了?陈爷他刚才在屋里干什么呢?”
翟似锦不作答,牵着赵宜乐绕开她,下了楼。
陈熠后脚从屋里出来,被老鸨带着俩伙计堵在门口,“陈爷哟,你们刚才那是什么动静啊,可把左右隔壁的客人们吓坏了!”
翟似锦和赵宜乐已经走出醉仙居,找马车送她们回府。
马车上,赵宜乐不停地解释自己没事,捧着翟似锦的双手哭成了泪人。
“表姐你这手……都怪那陆三!”她恨恨得咬牙,“等陈廷尉将他捉住了,定然要将他送进刑狱大牢,狠狠折磨一顿为你报仇。”
翟似锦倚着厢壁,一时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情绪,但关于刚刚赵宜乐被挟持的事情,她很清楚自己是埋怨陈熠的。
“不会,他不会将陆三关进刑狱。”
赵宜乐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悦,微微愣了愣,问道:“为何?”
翟似锦有气无力地摇头,“没事,不关你的事,我会找陈熠要个说法的。”
刚才情况紧急,她没想到。现在冷静下来,她想明白了。
陈熠分明有很多种方法收拾陆三,却偏偏放任他挣扎,叫他有机可乘。
是陈熠的疏忽大意,才使得赵宜乐陷于危难中。
回府后已是深夜。
翟似锦的手血流不止,赵宜乐着急忙慌遣素铃进宫去请了个太医来。
翟似锦躺在榻上瞧着太医用镊子给她取掌心里的细碎瓷片,又上了止血药,包扎好。
太医忍不住嘀咕,“郡主您真的够折腾的,臣这把老骨头都要……”
都要什么,他没能说下去。
因为陈熠就站在旁边,脸色微沉,视线紧盯着他给翟似锦包扎的伤口,“郡主伤势如何。”
太医心肝颤颤,拘谨回道:“郡主这伤有点严重,那瓷片划得深,郡主接下来这两个月可要吃些苦头了。”
他回完之后,偏头好奇地问道:“郡主,这深夜里,您与三公主不该好好睡觉,怎么都弄成这幅样子?”
一个伤在手,往后一段时间行动不便。
一个伤在脖颈,稍有差池就能要了性命。
翟似锦面色发白,有气无力地道:“就刚刚跟宜乐打闹,不小心伤的。”
“……”太医给宫里贵人治病治伤大半辈子,就没见过两个小姑娘打闹能打成这样的。
见太医眼神怀疑,赵宜乐憋得脸红,连忙点头附和道:“对,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花瓶,又推倒了表姐,才让她伤成这样。”
太医:“……”
可能没有人告诉过公主你,你有个一说谎就脸红的毛病。
……
……
次日,天色刚亮,东宫太子妃的仪仗就停在了郡主府门口,排场之大,引得路过众人痴痴驻足。
翟似锦和赵宜乐慌忙爬起床,等换衣梳洗完毕,再赶到正厅接见秦氏,已经是三刻钟之后。
两人停在珠帘外,看见秦氏坐在主座上,捧着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下首还坐着一位素衫男子,他正巧背对着帘子,光看背影认不出来是谁。
赵宜乐朝厅里的秦氏走去,咧开嘴角笑起来,“皇嫂你怎么来了,皇兄日日将你藏在东宫,如今也舍得放你出来了?”
翟似锦随后进去,眼神随意一瞥,瞥到坐在椅子里的张承衍,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但张承衍好似比她更尴尬,见她视线望过去,手指微微动了动,险些打翻手边的茶杯。他一边伸手护住茶杯,一边起身朝翟似锦行礼道:“请郡主安。”
翟似锦屈膝回了礼,转头看向秦氏那头。
不出所料,秦氏开口便问道:“听闻昨夜你在似锦这里胡闹,还将她打伤,竟要到了要连夜进宫请太医的地步?今日天还没亮,母后那边就派人来传消息,让本宫来看看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赵宜乐低着头,不敢抬脸看秦氏。
但秦氏瞧见了她脖颈上的伤,“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回事?”
一晚上过去,颜色浅淡了些,开始结了小指甲盖那么大的薄痂。
赵宜乐摸着伤口,吞吞吐吐地道:“皇嫂,我如果说这是表姐打的,皇嫂你信吗?”
秦氏顿了下,接着又蹙起了眉,道:“定然是你不小心弄伤的,不许诬赖似锦。”
赵宜乐鼓了鼓脸,甚是挫败。
秦氏拉着赵宜乐坐下,对翟似锦解释道:“似锦你不用那样看着张公子,本宫带他来,是奉了母后的懿旨。”
翟似锦收回思绪,讪讪笑了下。
秦氏瞧着她,挑眉轻笑,“似锦你怎么了,往日见你很是活泼,怎么今日见了张公子反倒没话说了。”
翟似锦正要继续回话。
管家进来禀报,“郡主,陈廷尉带人送礼来探望您。”
秦氏余光看了眼张承衍,对翟似锦压低声音询问,“陈廷尉?他怎么知道你受伤了?”
翟似锦垂眸望着被包扎漂亮的手掌,心情复杂地敷衍道:“皇嫂说笑了,他怎么可能是为我受伤来的。应该是皇兄离京剿匪前,特意与他叮嘱过,不然我俩素无交情,他怎么会突然登门来探望。”
秦氏认真地想了想,道:“你带着伤,不必去见他,留在这儿让张公子陪你说说话,本宫去帮你拦住陈熠,他那一身血腥煞气的,别冲撞了你。”
翟似锦微微变色,“皇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