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琼州,人人思想开明,既不歧视外乡人,也没有太多男女之别,只在乎手头的生意。
荷枝从他手里取回薄纱,答道:“没什么。”
两人一道坐再马车外,荷枝一偏头,便能看见他稳稳地拉扯着缰绳,神色专注。
不过她一看过去,对方便开了口:“你何时学的驾马车?”
荷枝靠坐在车厢,如实回答:“两年前。”
几乎刚在宜洛安定下来,她便开始学习,以防万一。
“一个人学?”慕容仪状若无意地开口,“不害怕?”
“自然有人教。”她话还没说完,便敏锐感觉到他扯紧缰绳,连忙补充道,“花银子的。”
慕容仪应了一声:“嗯。”
他驾起马车又稳又快,出了迴城,便是人烟稀少的官道。
高大的林子里,湛蓝的天幕铺开,缀着些许薄云,阳光透过叶层变得柔和,马车逐渐慢了下来。
荷枝一转头,就能隔着轻纱看见他墨色的衣袍,棱角分明的脸庞严肃而认真。
“殿下为什么一直派人找我?”
慕容仪听见这番话时下意识朝人看去,微风拂动轻纱,她似乎淡然地目视前方,神情难以分辨。
昨日那场谈话,其实已经解释过了。
慕容仪忽然想起她微微泛红的脸色,不自觉唇角上扬。
荷枝原本就留心着他的表情,一见他笑,不禁有些懊恼,转过头去不看他。
慕容仪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抓回触犯宫规的宫女,要让她尝到背叛的后果。
荷枝想了想,这都是理由。
可不足以支撑三年。
她知道,想要她死轻而易举,但太子不可能花费这么多精力,寻找一个必死之人。
所以,其实她心底是期待过被找到的。
来到琼州以后,十几年的身份被掩埋,在她以新名字生活时,有一个人一直惦记着那个该死的身份,执着地寻找着,从未想过放弃。
随便什么理由都好。
她忽然的沉默引起了慕容仪的注意,他扬了扬语调:“猜不到?平日里明明挺聪明。”
“不猜。”荷枝毫不留情地拒绝。
她发现马车已然慢下来,按照这个速度,恐怕赶不上宜洛的午饭。
然而好不容易只有她和殿下两个人,她不想提醒,也不想拆穿。
马车趋近宜洛时,来往的人马逐渐增多。两人一路无话,马车又飞快地跑起来。
回到宜洛时巧是正午。
慕容仪将车驱入如意楼后院,与荷枝一道下车。
成铁上前牵那匹,见两个人同乘马车,脸色微变:“……慕公子?段姑娘。”
荷枝朝他点点头以示默认。
成铁神色恢复,便向她道:“姑娘的帷帽别摘,楼里来了一个人,说想见您,已经坐了一上午了。”
听闻她名号的人不少,上前拜访的人也不少,但不听劝执着不肯离去的,荷枝通常都不会见。
她还未说话,身旁的人却从她身旁掠过,径直地向屋中迈去。
荷枝下意识地跟上去,但进了楼中,便发现今日大堂里客人众多,并不知道是谁在等她。
成铁走到荷枝身后,看着那桌空空的座位,疑惑道:“方才还在那里呢。”
“兴许是走了。”荷枝瞥一眼太子,默默松了口气。
她又转身对成铁道:“二楼的雅间还有空着的么?我和慕公子一起用午饭。”
成铁回过神来,转身引人上楼。
荷枝选了一处僻静的雅间,又对成铁耳语几句,他便很快离开。
雅间靠窗,外面是僻静的小道,有风穿堂,带来一阵清凉。
荷枝请他坐下,倒好茶递到他面前,才为自己倒了一盏。
“往日有很多人想见你?”慕容仪捻着茶碗,漫不经心地发问。
她抿了一口茶水,斟酌地回答:“大多是生意上的事。”
红润的唇瓣抿在玉色杯盏上,余下清亮的水渍。她的眼睫微垂,皙白的脸颊透着微红,像一朵半开的白芙蓉。
三年不见,她已经出落成一位清丽的美人了。
从前她将自己的心思藏的极好,整个人看着乖顺听话,像一只温和的小猫,适合蜷在怀里抚摸。
而现在,即使是低垂着眼睫,慕容仪依然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底下藏着的骄傲与倔强。
他开口道:“若你愿意,可以把如意楼开到京城。”
荷枝手上一顿,蓦然抬头,便和他的目光交接。
她没有听错?
眼见她呆呆地不说话,慕容仪轻咳一声,“京中来往客商也多,找一处合适的地盘开一家酒楼或者客栈,不成问题。”
荷枝觉得他说得的确在理,沉默着摩挲茶碗的碗沿,片刻后犹豫道,“可是尚京可比宜洛大多了,而且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相比起来,难打理多了”
慕容仪微微一笑,“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荷枝被这一句话说得热血沸腾,头脑中思绪飞速转动,又问道:“所以殿下的意思,我这一年给殿下帮忙之外,还可以打理自己的铺子?”
慕容仪轻点头。
荷枝不自觉勾了勾唇角,心底的算盘已经拨得噼啪响,成铁来上菜她都没有留意。
慕容仪将竹筷递到她面前,“吃完再想。”
荷枝欢欢喜喜地吃着饭,一面又盘算着回京之后宜洛这边生意的打算。这些替她打理铺子的人她是精挑细选,绝对信得过的,只是离开之前还得挨个留个信。
吃过午饭,她便打算先去找柳娘,这个时辰,柳娘应该在后院小歇。
她慢悠悠地走下楼,转身时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荷枝——”
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连荷枝自己也不禁呆了一瞬。
听声音,并不是殿下。
她缓缓地转身看去,只见原处定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模样风尘仆仆,腮下续着薄薄的胡须,像是赶了很远的路。
……渺兮。
她刚在头脑中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忽然生了一阵风,她感觉身上猛然一紧,被他拥在怀里。
荷枝瞬时呆住,忽然身上又一轻,面前的人在毫无征兆地在她面前栽倒下去。
她再抬眼,才发现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身边。
第65章
忽然的变故出现,如意楼中已经有不少人向荷枝投来目光。
荷枝看向太子殿下,只见他淡定地搭上渺兮地脉搏,不紧不慢地道:“是太累昏睡过去了,将他抬到楼上让他好好休息吧。”
他转身招来成铁。
少年在如意楼做帮工已有两年,力气一向很大,轻而易举地将渺兮背起,荷枝在后面轻声提醒:“小心些。”
墨色衣角在余光中飘扬,他跟在身后。荷枝低头提着裙摆,当作未觉。
刚刚,在渺兮昏过去的前一刻,她在余光中分明看到了一只金线袖子搭在渺兮的肩上。
荷枝对这手法太过熟悉,当即便知道渺兮昏过去是太子的手笔。
可是殿下为何弄晕他?渺兮这回又是从哪里来?
恐怕只有待会儿才能问了。
将渺兮送进客房之后,荷枝找借口让成铁出去。趁四下无人,她低声问太子道:“殿下弄晕他做什么?”
慕容仪脸色未变,回答:“怕他当众对你不轨。”
“……”
的确,刚才渺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住她,连她自己都震惊到了。但以荷枝对渺兮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做什么的。
她又低声问:“那他何时能醒来?”
“不知。”慕容仪淡声道。
他抱臂站在床边,神色淡然,显然并不乐意回答这个问题。
但荷枝对殿下这一捏很了解。切身体会过,对身体并无损害,睡上两三个时辰,也就自然醒来了。
她无奈地叹叹气。眼见床榻上躺着的人面容疲惫,的确该好好睡上一觉。
“算了,就让他在这睡一觉吧。”
荷枝上前为渺兮盖上薄毯,随后走出客房,太子也一并跟了出来。
荷枝关上门,对太子道:“我现在去找柳娘。”
她也不知为何要同他说这个。只是感觉这样一说,他的似乎会高兴些。
“我回驿馆。”慕容仪噙着笑回道。
两个人一并下楼后分别。
荷枝在后院里找到柳娘,同她讲明要离开一阵。又去其他几家名下的铺子,同样做好后续的安排。
走了一趟孙家布庄并未见着孙沿,荷枝只好上孙宅同孙瑶提及此事。
没说具体时间,也没说去多久。小姑娘缠着她要她透露,还央她出去时捎好东西回来给她。
回到如意楼已是傍晚。
料想,几个时辰过去,渺兮应该醒来了,正好能赶得上晚饭。
她提裙上楼,在渺兮门外叩门。
咚咚咚三声脆响。
无人应答。
她又敲了三声,心道奇怪,低头一看,门竟是从外上了锁。
荷枝连忙下楼找到成铁,问道:“今日送上楼的那位公子醒来了?”
成铁提着茶壶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荷枝蹙着眉又问:“上面门怎么锁了?”
成铁一拍脑袋,连忙道:“午后我上去了一趟,发现上边没人了,连躺在床上的那位公子也不在,我就找柳姐姐将门锁上了。”
荷枝僵了一下,“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虽不知渺兮为何来到宜洛,但就他那时的反应来看,他是来找自己的,没道理一醒来就不见影。
难道是醒来没见到自己,出去找人了?
荷枝又取来钥匙,在房中转了一圈。
床榻上的薄被叠得整整齐齐,像是没有人睡过一般。离开之前收拾好这些倒也正常。
虽这样想,但荷枝总觉得有些不对。思来想去没有结果,只好作罢。
或许等晚上,渺兮会自己回到楼里。
毕竟他最后是在这里见到自己,要打听下落,也是在如意楼才对。
荷枝心不在焉地用过晚饭,坐在楼里一张方桌前等候。
她张望着门外,没看见半点熟悉的身影。倒是成铁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走到面前,“段姑娘,慕公子今日不在楼里,之前答应着带慕公子去逛庙会,您看这……”
荷枝抿唇笑道:“他不在,你就去忙吧。”
“好嘞!”少年笑道,如释重负地拐进后院。
她都把这事忘了。下午太子还说回驿馆,想来当时要逛庙会只是找来的一个借口。
不过要说殿下去逛庙会,荷枝还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如意楼中人来人往,柳娘摇着团扇从她身旁经过,叹道:“许大夫好久没来了。”
经她提醒,荷枝发觉之前所用的安神香几乎见底,不过想想,现在应该也用不上安神香了。
“上回他带给我的香都点完了,他还不来。”柳娘有些烦闷地摇扇,小风吹开她两侧的鬓发,嘟囔道:“过几日得了空,我得找他去。”
荷枝笑道:“我在这看着楼里,你去找他吧。”
“哎呀。”柳娘飞快地摇着扇子,脸庞浮上两团红云,“我才不去找他,你去找他的时候给我带回来吧。”
荷枝一垂眼睫,忽然想起很久没见过许凌的妹妹,正好一道去一趟,便应下来。
在如意楼里点起灯烛,烛火渐渐昏暗,荷枝还是没等到渺兮,柳娘不禁问道:“段姑娘在等人?”
荷枝抿了抿唇,忽然问道:“今日可有人来问过‘荷枝’这个人?”
柳娘脸色迷茫,摇了摇头,“那是是姑娘什么人?”
“……一位熟人。”
荷枝并不明说。眼见天色不早,她让柳娘去睡,自己也上了楼。
第二日,她前往许凌的小医馆,只见大门紧关着,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许大夫半个月前便回乡。
荷枝觉得奇怪,许凌来宜洛好几年都不曾回去过,妹妹还嫁到乔家,怎么会突然回乡去?
她又上乔宅,找到许凌的妹妹许宝琴。
许宝琴领着人上门口迎她,荷枝被请进去喝了一盅茶,才问道:“我今日去许凌的医馆,只见门扉紧闭着,是怎么了?”
许宝琴惊讶地答道:“哥哥说想回去修缮爹娘的坟茔,没同你说么?”
荷枝微微呆了一下:“兴许是忘了吧。”
不辞而别,荷枝心中有些失落。
她与许凌认识也有两年,这两年间,她病过几次,常常都是许凌为她看诊。他还为自己一直以来的梦魇想尽办法,亲自采草药,制成香料,送到如意楼。
如今她马上要去京中,没和他说一声,倒有些遗憾。
荷枝回到如意楼,又问一遍成铁:“昨日那位公子今日来楼里了么?”
成铁摇摇头。
荷枝心中犹豫盘桓着数个疑问,更有些担忧。
虽然渺兮会些身手,但向来初来宜洛,不要出什么事吧。
她转而去后院,自己驾着马车前往驿馆。
之前她来过驿馆,甚至还在驿馆用过一次饭,路途她都熟悉了。
来到驿馆,她找到一位看着眼熟地婢女,问道:“……慕公子今日可在驿馆内?”
婢女答道:“在东院。”
西院是荷枝之前住的地方,东院约莫是殿下处理事务的地方了。
荷枝请婢女带她进东院,对方欣然答应,但带到门廊处便下停下来:“只能为姑娘带到这里,我们是不许进东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