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枝也有些呆,心中有点触动,但开口道,“你也住在这院子里么?”
白晚意疑惑地摇头,“我当前还住在候府,是大哥说找到你了,让我来见见你。”
荷枝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是鹤白公子让她来的。
可以说,鹤白公子一个人便是这整个白家的主心骨,所有人听命于他,所有人也被他安排。
白晚意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强笑道:“你没事就好了,听爹爹说,朝中已经有人提及白家旧事,相信真相很快大白于天下!”
荷枝先是对她话中的“爹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兴许是因为被忠义侯收养,所以认了忠义侯做爹爹。
白晚意其实与她不同。
再说翻案这件事,按照殿下的意思,便是要翻案之后白家人继续入朝为官,自己嫁给太子作为皇家对白家的补偿。
但既然公子不愿意,这事还能成么?
荷枝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没事,只是有些不习惯。”
她靠近白晚意,低声问道:“大哥为什么把我关起来呀?”
白晚意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过来,“当初……唉,大哥觉得没护好大家,你又下落不明,一直是大哥的心结。这是大哥最喜欢的庭院,打理了十多年,就是想留给你。”
荷枝愣了愣,怪不得她觉得这里一直有人住着,不像是那种空置很久的屋子。
白晚意面露为难解释道,“也不是关你……只是怕你被人欺负。”
荷枝连忙道:“可是这里没有人欺负我……能不能转告大哥,我想见他?”
白晚意嗫嚅着唇瓣:“其实……”
话还未说完,荷枝便已知道结果,连白晚意也见不到鹤白公子。
那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白晚意见她失落,便拉着她说话:“等大哥发话,我便带你出去玩。对了,霍家姑娘近日要成亲了,不知道你能不能赶上。”
“成亲?”
霍家原不是打算让她嫁太子的么?而霍小姐似乎也对殿下有意,千里迢迢追随。
白晚意兴致勃勃地道,“霍家原本是打算把女儿嫁太子的,不过后来太子离京,霍姑娘病了两年多,后来不知怎么改嫁给户部尚书。”
荷枝呆了一下,原来京中人并不知道霍姑娘这几年跟着太子离京去了,女子待在闺房闭门不出便无人在意。
白晚意就这样同她一直聊着天,谈起京中事。荷枝原本兴致不高,但好歹有人陪她说话,
她和白晚意一起用过午饭,又坐在窗边小憩。
最难得的是,一般而言其他人干完活就走了,白晚意还能一直陪着她,她爱说话,精力旺盛,荷枝便不觉得闷。
只是这些话里,没有一句与太子相关。
荷枝觉得奇怪,记得之前她同太子一道去候府,见到的白晚意和太子是很亲密的。
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得心中一寒。
今日的谈话,都是鹤白公子安排好的,甚至白晚意该说什么,都是被叮嘱过的。
想到这一层,荷枝的眸光更加黯淡。
白晚意并未察觉,仍然滔滔不绝地讲着。直到傍晚有人来传话,她才松了一口气。
“四小姐,五小姐,公子在等小姐一同用饭。”
第70章
荷枝与白晚意一齐跟着领路人,拐过几个长廊,这条路纵深至底,两侧均是院落,只有最深处有一座亮着烛火的屋子。
她偷偷看白晚意的神色,只觉得她对去哪里也不熟悉,似乎她也不常来。
推开门后,其他人便止步,由白晚意领着荷枝进门。
之前活蹦乱跳的白晚意瞬时乖巧,对着鹤白公子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大哥。”
荷枝有样学样。
鹤白露出满意地笑容,招她们上前:“小四小五,先跟我来。”
只见他转身走到一处门墙,也不知动了哪一处,盛放着瓷瓶的木架忽然动弹起来,挪到一旁。
眼前赫然是一座小门。
鹤白提着灯走进去,“跟上。”
下了长长的台阶,荷枝与白晚意一起进了另一道门,刚一看清眼前的事物便吓得呆住了。
面前摆放着五六层高的台桌,每一层都放置着数个牌位,最下面那层的牌位尤其多。层层叠叠地,看着极其威严肃穆。
鹤白将灯盏放置在台桌中央,喃喃道:“爹、二弟、三弟,我把小四小五带回来了。”
荷枝心中犹如一口钟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复杂的心绪蔓延开来。此时此刻,她才知道什么是“家”。
作为家中的幸存者,鹤白公子背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也要将自己流落在外的亲妹妹找回来。
荷枝忽然能够体会到他的辛酸和苦楚,也理解为何他极力反对她嫁给太子。
鹤白转过身来,严肃地道,“跪拜。”
白晚意已跪下来,荷枝照做。
三拜过后,鹤白的神色稍稍缓和,才重新拿着灯台领人出去。
视线豁然开朗,荷枝的心境也轻松一些。
鹤白先入座,又一指桌边让她们坐下,方桌又宽又长,白晚意挑着一个距离较远的地方坐下。
荷枝抬眼一看,这位置正像是空出了几个人,像是为逝去的人留座。
甚至连他自己,也并不坐在主位上。
荷枝沉默地坐下,鹤白屈指敲在桌面说,随即便有人端着木盘上菜。
席间安安静静,没人说一句话。
刚用完饭,便有人上来禀报:“公子,白崇求见。”
荷枝正拿香帕擦手,听见一个陌生的名字,便下意识朝白晚意看去。求见的这人姓白,她定然更加熟悉。
“送四小姐、五小姐回去。”
白晚意立即起身,朝鹤白行了一礼,而后往外走去。
荷枝登时想起那上锁的院落,赶忙道:“公子。”
鹤白冷淡的眼神瞥来,荷枝瞬间改口,低下眉去:“大哥。”
“什么事。”
“我的院落可以不上锁么?”荷枝直言,“我不喜欢这样。”
鹤白的眼神微动,身躯僵直,但脸颊上依旧没什么情绪。
“可以。”
荷枝倒有些意外,原本准备说服他的话竟然全然没有派上用场。她抿了抿唇瓣,行过一个礼,便随人回了小院。
*
待人离开后,鹤白伸手捏了捏额角。站起身,一旁的人恭恭敬敬地跟在身后。
绕进大堂,里面站着的男人顿时朝他深拜:“家主。”
鹤白笑道:“天色不早,怎么急着来了。”
白崇亦是一身宽大的白袍,从袖中掏出一方卷宗,递给鹤白,“听闻五小姐找到了?”
鹤白不答,不紧不慢地展开卷宗,微蹙眉:“星象有变?”
白崇点头:“近日紫微星闪烁,恐有新主降临。如今太子归朝,不少人拥戴,我们白家也可以趁机重振家族。”
“自然。”鹤白眼神未变,“慕容仪已经上书平反之事,以后,你和其他人可以重新入朝为官。”
“两位小姐正好应和白家振兴的契机!”白崇兴奋地道,“霍家将女儿另嫁,如今太子妃还无人选,四小姐背靠忠义侯,嫁给太子再合适不过!还有五小姐……祭台早已准备好了!”
鹤白迅速将卷宗卷起,“不可。”
白崇微愣,“之前家主不是这么打算的么?”
他想到了什么,立即辩解道:“家主,可不能儿女情长。十几年的谋划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重振白家,这也是相国大人的遗志啊!”
他继续劝道:“当初相国大人不听钦天监的劝告,落得什么下场,您不明白吗?”
“你且看将来慕容仪会不会吃你这一套。”鹤白捻着卷宗,将手背到身后,漫不经意地提及,“慕容仪想要小五。”
“岂可让他顺心。”白崇神色渐渐凝重,“何况,五小姐的八字命柱都是最适合生祭的人选。若能借她的运,未来白家岂止恢复到白相在时的状况,恐怕——远甚于此!”
他贴近鹤白,语调渐沉,神色极其认真。
鹤白一顿,拂袖道:“胡说!”
白崇趁机继续:“当初您效忠皇帝的时候,落得什么下场,您还要为这愚蠢的一家继续卖力么?慕容家德不配位,早就该亡。我看着这闪烁的紫微星,未必是出自慕容家!”
鹤白闻言转过身去,白崇还要说话,被他拂袖打断,声音归于平静,“我有安排。”
白崇静默一瞬,随即一拜:“万事俱备,只欠家主您一句话,希望您不要让我们失望。”
*
荷枝很长一段时间住在那处小院中,过了一段清闲的日子。除了平时侍奉日常的婢女,再没见过其他人。
鹤白公子与白晚意她都见不到。一个月后,倒是有人来传话,皇帝已经下诏为白家洗刷冤屈。
荷枝偶尔会想到太子殿下,好像即将嫁给他这件事已成定局。
十四岁离开长萱宫,她第一个熟悉的人便是太子。嫁太子这件事她从未想过,却没想到就这样被摆在眼前。
成婚之事她一窍不通,成婚之后,她更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到时候太子有其他妃嫔,她又该如何?
也就是这样的日子太清闲,她还是想回宜洛,即便忙一些,但到手的银子却是实打实的。
荷枝一直处在与世隔绝的生活中,又过了一个月,小院忽然有人来访。
一个男人穿着白袍戴着玉冠出现在眼前,他面色和善,捋着胡须,“五小姐近来可好?”
扶将向她介绍:“这是白崇先生。”
荷枝朝他一礼:“先生好。”
白崇笑呵呵地道:“姑娘在院子里住了两个月了吧?今日良辰,家主让我带姑娘出去转转。”
荷枝顿时眼前一亮,她住的都快闷死了,终于有个人说带她出去。
不过她对眼前的人不太信任,便下意识向扶将投去眼神。
扶将点了点头。
荷枝顿时心生欢喜,连忙问道,“如何去?”
白崇立即道,“跟我来吧。”
他便在前带路,荷枝谨慎地跟着,眼见扶将也跟在身后,她顿时安心不少。
白崇在宅院中畅通无阻,看来身份并不低。
荷枝被带出宅院,便看见一驾马车停在门外。
白崇做出邀请的手势:“五小姐请上车吧。”
荷枝再看扶将,他依旧点头。
她这才上了马车,扶将一道掀帘进来,荷枝还挪了挪座位。
哪知她刚转过头去,忽然颈项上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扶将单手将她扶靠在车厢,又朝外道:“先生,已经晕过去了。”
“好!”外面的声音应道。
白崇也爬上车厢,目光在荷枝脸上落了一瞬,随即道:“今日是太子及冠礼,不能错过此等时机。”
荷枝的神志空白了许久,再醒来时,感觉后背僵硬,眼前是蓝的亮眼的天幕。
她想动一下手,却听见叮铃咣啷地声音,手腕和脚腕上都沉甸甸的。
荷枝吓了一跳,想要坐直身躯,奈何四肢均被绑缚。她偏头一看,原来自己身处一座高台,扶将正在下面看着她。
“扶将!”荷枝喊他的名字,“这是做什么?!”
扶将不答,只是抱臂冷脸站着。
不远处有人正在忙活,荷枝认出来那是白崇先生。他手抱拂尘,拿着长香,看起来是在点香炉。
荷枝一瞥,高台附近竟然有七个香炉。
经他点过的香炉过了一会儿便生出阵阵青烟,袅娜而上。
荷枝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道:“白先生,您在做什么?哥哥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七道青烟升起,白崇欣喜道,“家主回来会感谢我的……扶将,她太吵了,让她闭嘴。”
荷枝一瞬间慌乱,便见扶将已上高台,巨大的身影遮住她的视线,她还想再说话:“扶将,我……”
喉间一阵剧痛传来,荷枝顿时发不出声,一时急得热泪直冲眼角,她张了张口,想喊扶将。
白崇露出满意的笑容,一甩拂尘:“扶将,下来。”
身影离去,荷枝只能看见一片绝望的蓝色,亮得刺眼。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白先生低沉的声音,念着她听不清听不懂地词句,声音绕高台一圈,像是某种特定的仪式。
荷枝闭上眼睛,心里默念鹤白公子,白先生既然私自带她出来,公子的人必定能知道,只要撑到有人来救她。
如果有的话。
白崇的那番话很快停下来,在场没有人动,荷枝一直躺着一动不能动,身上很僵。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天色不再那么刺眼,身边起了风。再睁开眼,方才一望无际的天色竟然布着大大小小的云块,云越积越深。
“动手!”
白崇先生一声大喝,把荷枝也吓了一跳。
她听见快速地脚步声,扶将手里拿着一把短刃来到面前。
荷枝汗毛倒竖,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与脚腕处一阵剧痛。
好痛……
叫不出声。
荷枝一瞬间泪涌出来,直愣愣地瞪着扶将。
“不要直接弄死了。”白崇提醒,“血水要与天水相合,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扶将依旧面无表情,却收了短刃,连看都没看一眼荷枝。
这个人是真无情无义!
荷枝疼得不敢动弹,只感觉手腕上有什么流了出来身体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