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了母亲那么长时间,想必比我了解二妹妹,直说也没什么的,”余晚媱温柔道。
霜秋不觉内心自得,觉着她虽小家子气,但也识时务,对她们这些下人倒不苛刻,霜秋很有些瞧不上眼,不过还是愿意跟她说上两句的。
“奴婢听说这万寿图是二姑娘要送给英国公夫人的。”
余晚媱道了声不错。
霜秋道,“英国公夫人对咱们二姑娘甚是疼爱,二姑娘也最了解英国公夫人的喜好,夫人不若去问问二姑娘?”
“二妹妹身子骨弱,我怕过去打搅了她,”余晚媱发愁道。
霜秋笑道,“那您可错想了,二姑娘是身子不好,可偏爱找人玩儿,一没人在跟前就愁眉苦脸,她院里的丫头整日要想法子逗乐她。”
余晚媱心中有了计较,恰时秀烟取金线回来,她对秀烟道,“柜底那套皮影纸人你翻出来,跟我去看看二妹妹。”
秀烟欲言又止,瞅见霜秋那副得意模样,气的牙痒痒,只能翻出来皮影随着余晚媱走去陆璎住的馨兰榭。
陆璎的大丫鬟香盒引她进园子,甫一进去便对上陆恒,她登时后悔没提前摸清楚就贸然过来了。
陆璎坐在软垫上,后背靠着凭几,面色苍白,容貌秀丽,只是没多少精气神,她身旁陈氏在数落她,“尽会折腾人,你闹着不喝药,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罢休?”
陆璎冲余晚媱笑一下,“嫂子坐呀,站着不累吗?”
余晚媱笑点着头,在陆恒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下。
陈氏先看了眼陆恒,才佯做温和道,“来找瑾瑜的?”
“我是来瞧瞧二妹妹,不想碰到了母亲和爷,”余晚媱撇过脸,余光看过陆恒,对方面上没表情,她笑笑,“我这里有套江都的皮影,不知二妹妹有没有玩过?”
话语间,秀烟将那套皮影递给了香盒,香盒拿到陆璎面前,只见那些小人儿都像模像样,陆璎看的新奇,“这要怎么玩?”
余晚媱莞尔,“不然二妹妹先把药喝了,也免得母亲担心。”
陆璎瘪了瘪唇,还是老实的喝下去药。
陆恒侧目而视,余晚媱还是温婉的模样,嘴边笑容恰到好处,可他却捕捉到了一丝狡猾。
他乍然回悟。
他的这位夫人和陆璎是一样的年纪,陆璎撒娇耍赖,像个孩子,可余晚媱却已经成了他的妻子,安分听话。
陆恒起身欲走。
陈氏先他一步站起,慈笑道,“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了,瑾瑜今日不是休沐吗?正好你们兄妹几日没见了,璎儿总嚷嚷你不来看她,你就留下来多陪陪她吧。”
作者有话说:
①押署:大理寺一桩案子定完后,需要几名寺丞共同署名,这样才能保证案子的公正
第五章
陆恒未答。
陆璎撇嘴道,“大哥哥的眼里只有公务,哪有闲工夫在我这儿耽搁。”
陆恒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淡淡道,“我统共歇一日,看你闹不如回屋睡觉。”
他是这么说,却坐了回去。
陈氏乐道,“这才对,自家兄妹合该更亲近。”
她瞧到余晚媱,余晚媱掬着笑,仿佛是被他们的对话逗笑,陈氏便罢了撵她离开的心,就让她在这里看着,好叫她清楚一点,即便她是陆恒的夫人,也不可能越过陆璎,那起子邪心思都要掐灭。
陈氏心满意足的出了馨兰榭。
房内,陆璎喝过药就拉着余晚媱要玩皮影,余晚媱娴熟的支着皮影小人,在白色屏障后方操控它们,口中说着各个小人该有的词,陆璎听的咯咯笑,极开心的和陆恒道,“哥哥你瞧,嫂子有这手艺活,就是出去卖艺也不差的。”
这本是句再普通不过的玩笑,可余晚媱是个女人,这年头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卖艺的能有几个好名声,那可是下九流的行当。
陆恒当即冷脸,“玩过一次就行了。”
余晚媱站在屏障后面呆滞,片晌香盒收了皮影,她依然保持着沉静,在小丫头的服侍下净了手。
陆璎和余晚媱两人坐在一处吃茶,女人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陆恒没坐一会就走了,屋里只剩这姑嫂。
陆璎才笑呵呵道,“嫂子是有事过来找我的吧?”
余晚媱点了点头,叫秀烟取出未绣好的万寿图,给她看,“二妹妹跟英国公夫人熟络,我是来问问二妹妹,这万寿图可有要改动添制的地方?”
陆璎盯着那副图看了会,说,“傅伯母最喜牡丹,若能在其中绣上牡丹,管教她看着喜欢。”
余晚媱把这话暗暗记下。
陆璎有些困顿的提不起精神,香盒忙近前跟余晚媱道,“夫人,姑娘夜里没睡几个时辰,这会子怕是累了……”
“那我就不叨扰了,”余晚媱连忙告辞。
陆璎看着她们离开,无趣道,“我这嫂子着实没脾性,也就生的美貌,像个呆子。”
香盒讪笑,“她原是老夫人做主娶进门来给您治病用的,没脾性才是好的,要是个倔脾气,没得还留了后患。”
陆璎啧嘴,问她,“她这么漂亮,哥哥会不会真爱上她?”
香盒立时道,“夫人再美也比不过姑娘,姑娘千娇百宠长大,又是英国公夫人的掌上明珠,岂是她一个贱户可比的?”
陆璎被她夸了这几句,心情舒畅,这才由她搀扶回床睡去。
却说余晚媱和秀烟从馨兰榭出来,秀烟为她不值道,“夫人,那皮影可是百盛园的韩大家送的,这以后你们要是遇着了,这韩大家若问起,你可怎么说啊。”
百盛园是江都最负盛名的梨园,当中的伶人个顶个会唱戏,那韩大家韩云生更是台柱子,能请到他的人多是达官显贵,余家未败时,余晚媱是极爱去百盛园听戏的,一来二去,她就跟韩云生相熟了。
余晚媱顿然,“京里离江都远了几千里路,这辈子都不定能跟他见着,左右是个无用物,不如拿去给二妹妹解闷。”
秀烟直哼哼,“您是瞧不见他们明里暗里的贬低,世子爷也不护着您。”
余晚媱没作声,她怎么会瞧不见,瞧的太清楚了,所以才能这般淡然,在陆恒眼里,她这个夫人约莫是让他脸上无光的。
——
腊月是个好月份,常有人家在这时做喜事,沈家三房老爷被流放后,沈家三房一直愁云惨淡,好容易到了腊月中,二房长子娶亲,沈家才终于有了喜气。
喜帖早早送到了陆府,余晚媱在出门时被陈氏好生叮嘱过,在外事事听陆恒的,万不可自作主张,抹了陆恒脸面。
夫妇入沈府正是黄昏,和沈家的几位长辈见过礼后,就要入席,男席和女席不在一处,用了八扇山水屏风阻隔开,夫人小姐们坐几桌,外头的爷们儿几桌。
这样盛大的喜宴余晚媱还是头次参加,席上坐着的多是亲戚妯娌,坐在余晚媱身边的是沈家大房嫡长女沈玉容,沈玉容跟余晚媱第一次见,只瞧她仅夹面前碟盘里的菜,小口小口吃着,容色白净姣美,秀颈纤长,安静柔和。
沈玉容不由生出好感,主动舀了一勺糟鲥鱼放她碗里,“表嫂尝尝这糟鲥鱼,是我们府里大厨拿手的菜肴。”
来燕京这么久,余晚媱已见过太多冷脸,没成想会在沈家这里遇上个热心肠的人,诚然先前沈明月告诉过她,沈玉容和陆恒是青梅竹马,真正见到了这位表姑娘,余晚媱才由衷觉得。
沈玉容这样的大家闺秀确实才是陆恒所中意的夫人,只是可惜错过了,沈玉容早早嫁给户部侍郎王选的儿子王承修。
她的眸光定在沈玉容鼓起的腹部,浅声问道,“几个月了?”
“快七个月了,近来越发活泼,在我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沈玉容道,看她好奇,便握着她手覆上,“你摸摸,就是这会儿也不得安宁,不知道有多调皮。”
余晚媱感受着掌下小生命的动静,不免胡思乱想,以后她有孕了,是不是也会这样,怀着一个孩子,每日提心吊胆还很欢喜,这种滋味实在太难想象了。
可是她选了这条路,便只能走下去了。
余晚媱收回手,眼睛无意瞄到她手腕上,那皮肤上竟有一道红的发紫的伤痕,她一愣再想细看。
沈玉容匆匆用袖子遮好手腕,起身由丫鬟搀着,和她笑道,“我不能久坐,要去走走,表嫂多吃些菜。”
余晚媱颔首,心内思忖着应是自己看错了。
沈玉容一走,席上便有其他夫人跟余晚媱寒暄,多多少少要喝上几杯酒,余晚媱酒量浅,几杯酒下去,便脸红头晕,座上夫人们都笑她醉了。
沈明月凑到余晚媱这边,嘻嘻笑道,“表嫂酒量不行,我送表嫂去醒醒酒。”
余晚媱也不好坐在这里出丑,便随她一起离席。
隔着屏风另一端,一人瞅见她们转出宴席,绕后头院子去了,也悄悄摸黑跟到里面。
沈明月带余晚媱进了间客房,沈家喜宴,客房也布置的甚是温馨暖和,余晚媱被扶上榻后,沈明月看她半垂着眼,脸上一片红晕,真是醉的不轻。
“你们看着点啊,我们府上客人多,我还得去应付,”沈明月对秀烟和霜秋道。
她撂了人便走,出门时偷偷回望,余晚媱靠着引枕,半睡半醒,俨然要人事不省了,沈明月暗地哼笑,他陆恒不念姑表情谊,害她父亲流放,今儿个他们三房就要把这仇给报了,且叫陆恒往后都抬不起头。
余晚媱在榻上眯了会,迷糊间闻见一股熏香,直蹿入她鼻尖,闷热也逐渐席卷全身,她强迫自己睁开眼,入目便是桌上的那尊兽耳鎏金熏炉,青灰色的烟从熏炉里飘出,笼罩着她睡的这方小榻。
余晚媱顾不得思考,冲外叫人,秀烟先进门,见她软手软脚往地上爬,连忙扶住她道,“夫人再歇歇吧,奴婢们在门外没人过来。”
“……回马车上,”余晚媱轻喃道。
屋里熏香味重,霜秋挥着袖子入内,心底嫌她事儿多,嘴上敬道,“是啊,前院酒席还没散,世子爷也没离席,夫人先离开恐有些失礼。”
余晚媱细长柳眉皱起,冷冷的瞪着她,“你去前院跟世子爷说一声,就说我在马车里等他。”
这还是她第一次拿出世子夫人的架势来威吓人,霜秋固然鄙夷她,但她到底是夫人,要是过后给她穿小鞋,也不是霜秋一个丫鬟受得了的。
霜秋立刻转身往前院跑去。
余晚媱此刻已被燥火燎身,强撑着最后一丝镇定跟秀烟道,“这熏香有问题,快带我走。”
秀烟也察觉出不对,匆忙挽着她往外走,临出门前,在余晚媱的示意下吹灭了蜡烛,带上门悄悄绕到角门处,沈府今夜设宴迎客,府里的下人都连轱辘转,哪还有人注意到角门这块,她们出去的悄无声息,丝毫没被人发现到。
这厢两人刚走,那头的客房就见一个矮壮小厮钻进窗户,眨眼功夫,又有一人鬼鬼祟祟摸到这边,把门一推,两人一把抱住,舔舌头抹嘴的直搂着亲,嘴里叫着肝儿宝儿的,什么脏话都往出说。
这时小丫头打着灯笼过来,一脚踹开门,屋外围着一群夫人小姐,个个看着那两个快扭成一团的男人,半晌几位夫人转向沈明月,咦着声,“这不是永定侯府的三公子刘章吗?”
沈明月差点气昏过去,她怎么也没想到,跟小厮厮混的竟是她的未婚夫,陆恒的夫人早没了影,她想报复陆恒,结果这回她的脸面全丢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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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永康伯府这一晚属实热闹,二房喜气洋洋,三房灰头土脸,不知惹了多少谈资。
陆恒对这些闲散琐碎没甚兴趣,又听霜秋过来传话余晚媱不等他就早早登上马车,觉得自己的这位夫人属实不懂礼数,但在人前终归不能表露,遂和沈家的几位长辈说她身子不适,便离座出了沈府。
马车门拉开,冷气吹进来,余晚媱在潮热中清醒了点,眯起眼瞧来人,发觉是陆恒才放心,她很想自嘲,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因为有陆恒在身边而安心。
马车里光线黑暗,陆恒看不清余晚媱,只瞧她低着头,身体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行驶而摇晃,他坐下便嗅到淡淡酒气,猜测她是喝醉了。
他不想跟一个醉鬼说话,等回头酒醒了,势必要训诫一番,再这么下去,当真要无法无天。
马车行至陆府外院停下,陆恒率先从车上下来,冲秀烟道,“去搀夫人下马车。”
话落便大步回了东厢房。
秀烟盯着那高挺背影撅起嘴,世子爷是真的不喜夫人,竟都不愿带夫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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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烟扶着余晚媱回房,见她面上红晕飞起,慌忙放她进围子床,才一起身,余晚媱抓住她的手吁着气道,“把门栓上,任何人都不准进来,叫她们抬冷水进盥室……”
“奴、奴婢还是去叫大夫吧,”秀烟害怕道。
余晚媱摇头,“这是丑事。”
若被陈氏和陆恒知晓,她很可能会被休弃,爹和哥哥还在狱中,她不能离开陆家。
秀烟擦掉眼泪,跑出厢房让那些小丫头去打冷水,随即就要关门,霜秋一手按着门道,“你做什么?”
秀烟砰的关住门,任她怎么推也推不开。
“个小贱蹄子,又和夫人在里边儿装神弄鬼,”霜秋小声嘀咕着,索性也懒得管。
冷水一盆一盆往盥室里抬,满院里都是丫头们的抬水声。
陆恒这边听见了动静,才褪下的大氅重新套身上,踱步到门外,问墨砚,“怎么回事?”
“几个丫头在往盥室内抬水,”墨砚道,随即又奇怪,“大冬天的放冷水,也不知道要干嘛。”
陆恒沉思须臾,站到屋廊下看向西厢房,那边就一个丫头守着,屋门紧闭,总感觉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