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去问问。”
墨砚忙跑去打听,回来告诉他,“世子爷,霜秋说夫人和秀烟在屋里,不清楚里面儿什么情形。”
陆恒下了台阶,走近后,霜秋弓着腰退到旁边,他往门上敲了敲,里头没人开门,他顿一下,沉声道,“开门。”
秀烟才为余晚媱脱去外穿的毛皮袄,卸了珠钗,正要送她去盥室,陡然听见陆恒这一声,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手忙脚乱的把余晚媱塞进锦衾里,放下帐幔,做出她已熟睡的假象,才去开了门,躬身对陆恒道,“世子爷,夫人睡下了。”
陆恒微觑起眼,“去外边儿候着。”
秀烟抖的像筛子,“夫人真的睡了,您……”
陆恒目色一阴,她当即缩着肩膀退出去。
陆恒跨进去,绕过那扇湘绣彩绘挂屏,慢慢走到床边,隔着帷幔看不见东西,也听不见声音,他停在床前片刻,寻思可能是真睡了,正要转头,一只粉白秀气的脚突然颤颤巍巍掉出来,五只玉白脚趾蜷起,左边脚踝处有一个桃花瓣形的胎记。
陆恒眼眸微定,这胎记长的很巧,陆璎的这个位置也有块胎记,不过她的胎记没这般艳气,更偏绛紫色,有几分狰狞。
那脚挣扎着想缩回床,极缓慢的挪着,看出来很无力。
陆恒冷眼等那只脚终于躲进帐幔里,伸手一把挑开帐幔,就看见了床上情形,霎时怔住。
她侧卧在被上,发如瀑般覆盖着那削薄后背,内着的那件暗红深衣衣襟大开,雪肩半露,宛若精魅化形,她似乎无所觉,只一味的将腿收紧,全身瑟瑟战兢。
陆恒直视她良久,确定此刻她神志不清意识迷蒙,光喝了几杯酒,不可能会变成这样,她这模样,更像是服食了什么迷药。
“你吃了什么?”他问道。
余晚媱闻声扭过脸,没劲的栽回被里,睁一双含雾水眸,面色难耐,抬起手指去拽他,细绵绵的,根本没力道,只要他一甩手就可以将其丢开,可是他没动。
热从她的手心传递到陆恒手里,然后开始蜿蜒,他倏然清楚了那迷药是什么。
她想用这种法子为自己父兄求情。
自轻自贱,商贾出身的女人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夫人之尊便是这么糟践的,她这般轻浮卑劣,往先的端持都是装出来给他看的。
陆恒捏起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脸,脖颈后仰,满头发悉数坠下,他冷冰冰注视着她,视线定在那微张的红唇上,她的眼愈黑、脸愈白、唇也愈红。
在无声的诱惑着他。
陆恒松手任她倒回去,深衣落了大半,她趴在枕头上,无助仰起头来,自上而下看,娇媚的难以言喻,陆恒阴沉着脸,未几扯掉大氅,托住她的下腮一口吻住唇,旋即摁着人滚进褥子中。
屋内传出短促泣声,又细又弱,缭缭绵密,断断续续停不下来。
廊檐下,秀烟红着脸不敢动,夫人跟世子爷同房自来安静,从不会发出这种麻人耳朵的嗓音,这回显然是遭罪了,世子爷本就不喜夫人,自然不会怜惜她,平日里两人甚少亲近,月初那几日过后便不会同处一室,这回夫人闻了熏香,世子爷能替她解药都算仁善了。
霜秋恨不得捂住耳朵,抱住胳膊靠到栏杆上,暗里啧嘴,世子夫人看起来没脾性没能耐,谁成想狐媚起来这般厉害,早晚世子爷要被她迷的团团转,老夫人果然是高瞻远瞩。
至下夜,房中方歇。
五更天时,余晚媱缓缓醒来,腰间横着一条胳膊,酸涩感充盈着她这副躯壳,她的意识逐渐回笼,只动一下,那条胳膊收了回去,随后身侧人坐起来下床,她默默的听他穿衣,半晌道,“多谢爷……”
“你不用谢我,我不会饶过任何一个私盐贩,”陆恒撇下这句话,径自出去。
余晚媱把这句话回味一遍,终于明白过来他大概是误会了,她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
他这种人,又岂会信她是被人下药的呢。
她不在意他看低自己,只担心他会因此对爹和哥哥他们抱有成见,他连沈家三老爷都敢流放,他不会就此轻判他们的,只希望他还能铁面无私,彻查私盐案。
——
檀棠院这点事一早就传入陈氏的耳朵里,陈氏气的早膳就用了半碗。
“我道她老实,这才进门三个月,瑾瑜就被她勾进房里,要等到她生下孩子,璎儿病好,瑾瑜的魂儿只怕都出不来了。”
李妈妈道,“不然敲打一下也是好的。”
陈氏拍拍桌子,“敲打顶什么用,就得给她点教训,免得她记不清自己的出身,还真把自己当夫人了,那起子没脸没皮的娼妇手段都用到瑾瑜身上,也不怕把爷们儿带坏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李妈妈笑道,“老夫人不用太心急,世子爷是您看着长大的,最是人品贵重,这满燕京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君子,当务之急还是要管好夫人。”
“你有主意?”陈氏问她。
李妈妈贴她耳边低语。
蓦然陈氏笑了起来。
——
平日里余晚媱都要按时晨昏定省,今日安福堂那边过来个婆子,只说免了今早的请安,让余晚媱好生躺着,等陆恒从衙门回来,再去安福堂见陈氏。
余晚媱夜里没睡好,身子也疼,便也没强撑着起来,睡到快中午才起来,霜秋进屋来跟她说,陆恒回来了。
陈氏派人过来叫他们去用午膳,夫妇二人便各自从屋里出来,一前一后没有言语,入了安福堂。
陈氏极亲热的邀两人坐下,“我昨儿就想叫你们来吃顿午饭,这都是你们爱吃的菜,可要多吃点。”
陆恒从衙门回来,腹中正饿,边吃着菜边道,“母亲有事直说。”
陈氏夹了一块鱼肉给余晚媱,余晚媱并不饿,说了声谢,将鱼肉吃掉,顺便夸赞道,“这鱼真鲜。”
陈氏显出慈祥神色,笑着,“二十五那天是英国公夫人生辰,这往年府里没添新人,现在瑾瑜你也娶了晚媱,总要带出去见见,但我听说,昨儿晚媱在沈府有些失礼数。”
余晚媱脊背一僵,立即站起谦道,“请母亲责罚。”
陈氏拉她坐下,“我的儿媳妇我疼还疼不过来,怎么舍得罚?沈家跟咱们是亲戚,礼数不周到也不算事儿,只是英国公府毕竟不一样。”
她说到这停住。
余晚媱垂着眼不做声。
陆恒问,“母亲待如何?”
“也不如何,晚媱到底不是京里人,许多规矩不懂,我跟前的李妈妈你应该清楚,璎儿当年在她手里教的,现下我想着让她去给晚媱也立好规矩,就怕瑾瑜你舍不得,”陈氏揣度着他态度。
陆恒看过余晚媱,她脸色苍白,表情木讷,他置了筷子,淡淡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懂些规矩才好,省得被人嘲笑有失家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6 22:12:45~2022-05-27 21:0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锅烙炒虾仁 3瓶;吉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这语气很重了,余晚媱只坐着,不辩驳不委屈。
此事定成,陈氏内心高兴,冲余晚媱笑道,“立规矩是为你好,你心里莫怨怪我。”
余晚媱微低颈,“我明白母亲的苦心。”
她今儿特意穿的青缎琵琶襟交领褙子,脖颈正正好被遮掩,但稍一低头抬颈,还是能依稀瞧见痕迹,再看她面有疲态,那唇上涂了唇脂也盖不住红肿,可想昨夜状况。
陈氏暗啐她下作,面上仍是一副和气像。
陆恒用罢膳。
“瑾瑜,眼瞅着近年关,你看要不要挑个日子接老爷回府,”陈氏喊住他。
威远侯陆韶安这几年都在雾灵观修行,寻常时候不在府里,也就陆恒跟余晚媱成婚的那晚回来过,第二日大清早就走了,余晚媱同这个公公只打过一次照面。
“我不得空,母亲叫人去接吧。”
陆恒接过身后丫鬟递来的茶水漱口,随后看一眼余晚媱,道,“过会儿来书房一趟。”
余晚媱轻应着好,面前的饭再吃不下一口,手心全是汗。
“瑾瑜,璎儿总跟我嚷嚷着想哥哥,你若有空记得常去她屋里坐坐,”陈氏道。
陆恒点了点头,从堂屋离去。
陈氏再转向余晚媱,翘着唇角,“瑾瑜疼璎儿,你这个做嫂子的可不能吃味。”
余晚媱弯笑,“母亲说的哪里话,二妹妹体弱多病,不说爷,就是我也难免心生疼惜。”
陈氏嗯着,又问她,“万寿图绣好了吗?”
“再有两日就送来给母亲,”余晚媱道。
陈氏颇满意,便放她回去潭棠院,等她一走,陈氏才冷脸子对李妈妈道,“挑她进府原就是因她没依仗,日后好发落,哪儿料到她如此轻狂,你到时候让她多吃几个教训,给我扒掉她一层皮。”
--
余晚媱进书房时,陆恒在看一份状纸,她立在门边,没有再往前。
陆恒把状纸递给她,“看看。”
余晚媱拿到状纸倏然愕住,这份状纸状告她爹欺上瞒税,勾结盐枭倒卖私盐,状纸末端署名何禄。
何禄是她和哥哥的老师。
余晚媱手一抖,脑中全是空白。
“这是江南盐院那边送来的状纸,何禄你应当熟悉是谁,不用我多说,”陆恒说。
状纸在余晚媱手中如千斤重,何禄在余家教书有十来年,和余家人甚是亲厚,现今他来告发,几乎能钉死了余忠旺贩卖私盐的罪行。
陆恒盯视着她,她的神色迷茫无促,浑身战栗,可能他再说一句,她就会控制不住哭出来,和她成婚这么久,陆恒甚少见她这般失态,她总是不悲不喜,像个木头人,只除了昨晚,她在他怀中婉转娇泣,推拒着又绞缠着,像索命的艳鬼,要把他拖入深渊,让他万劫不复。
余晚媱滞了良久,对他道,“我想见见何先生。”
她爹亲口说了被冤枉,外人说什么她都不会信。
“何禄死了,”陆恒道。
余晚媱咬紧牙关,逼迫着自己冷静,“爷是明事理的人,现下死无对证,难道您不彻查,就打算结案?”
“你想怎么查?”陆恒接话问。
他久居上位,周身威严极重,寻常人见着都会发怵,如今余晚媱顶着他的目光,后背浸出汗,却依然道,“爷办案讲证据,这份状纸上只说了罪行,没有指出罪证,既然说我爹贩卖私盐,这其中关节是不是该查查,我爹一人不可能只手遮天,总该有同伙合作,私盐是哪个灶户生产的,是谁私售的,又是谁掌舵盐船的,我爹能将私盐重斤夹带,那些营汛、巡防都是死的吗?为什么等私盐到了我余家的引岸,缉私营才忽然出现?”
陆恒抿唇,沉沉乜着她。
余晚媱终究垂下了眸,神容惨淡,良晌她拖着脚步走到他身前,状纸放到桌上,她张开五指覆到陆恒手背上,葱白指尖微凉,她的嗓音都像是耗尽了气力。
“我昨晚没……”
“我不愿听废话,你可以回屋了,”陆恒打断她道。
余晚媱眼眶一热,迅速收回手,旋过身出去,到门边时脚下有些许踉跄,她手支着红漆木门跨过门槛,背影在陆恒的视野里显得益发萧瑟,但走的飞快,断没有在他面前装晕示弱,竟出乎他意料。
陆恒伸左手将状纸攥成团丢进纸篓里,转步到厢房内更衣,再出来时已身着朝服,手持象牙笏,墨砚一见便知他要入宫面圣,匆忙叫人备了马车,随他一同出府。
--
这边余晚媱刚回房,霜秋就敲门说李妈妈来了,余晚媱竭力平复心情,待维持住平静,才准李妈妈进房。
李妈妈进房后先给余晚媱行了礼,余晚媱连忙叫秀烟搬来绣墩让她坐,李妈妈站在她面前,笑的谦卑,“夫人,奴婢不能和您平起平坐。”
余晚媱沉顿,蓦地笑道,“妈妈是母亲的人,自比不得别的奴婢。”
李妈妈眼皮耷拉,公事公办道,“奴婢遵照老夫人的命令来教夫人规矩,自然不能先坏了规矩。”
余晚媱便敛住笑,冲秀烟示意,秀烟撅着嘴把绣墩搬走。
这会子日头下去,西厢房背着太阳,本就是冬天,屋里虽然烧着火盆,却仍禁不住寒气入骨。
余晚媱半宿没睡好觉,其实很困,若不是李妈妈来,她肯定要补觉。
李妈妈掀起一双老眼,看她依着隐囊,身体放松,腰肢看着就慵懒细软,手托着腮,精气神颇蔫耷,李妈妈是个人精,光看着便知这副身子有多内媚。
李妈妈早年间是陈府王老太君的丫头,王老太君膝下两女一男,这儿子陈肃是个不争气的,没甚大本事,陈家原是富商,因着家中有钱,便花钱给他捐了个官儿,这些年也混的风生水起,陈肃极风流,后宅纳了十多个妾室,屋子里还有不少通房,王老太君对这个儿子极为溺爱,怕他在外面找的女人不干净,便叫李妈妈相看,李妈妈看过不少女人,久而久之也就练出了一副火眼金睛。
“妈妈即是来教我规矩,我这里先谢妈妈一场,”余晚媱噙着笑道。
李妈妈也笑起来,“二姑娘当初学规矩,遭了不少罪,到现在见着奴婢还气呼呼的,夫人可不能像她那般怪奴婢严苛了。”
余晚媱略笑笑,“我怎会记恨妈妈。”
李妈妈得了这句话,立时直起身板,肃穆着神色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夫人如此坐态着实失了您的身份,大凡士宦之家,夫人小姐都要脊背秀挺,以免落了败象。”
余晚媱当即坐直,心中已了然,学完这规矩,她大概得断些筋骨。
李妈妈接着道,“咱们侯府是清贵世家,外头那些个靠着祖宗基业挥霍的世家门阀和咱们终归不同,这家中夫妇相处之道更是大有区别,世子爷是三品朝官,公务繁忙,没有多少精力陷在后宅里,夫人和世子爷新婚不久,夫妻间亲昵在所难免,但万不可痴缠过度,夫为妻纲,夫人当以侍奉世子爷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