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她掩饰的不算高明,小姑娘嗓门虽然拔的高,却没盖住声音里的涩意。李宗仪觉着自己好像更心疼这姑娘了。
“你是我护着的,难道我还能去心疼别人家的?”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轻啜了一口。
这样吗
璨如偏过头去,眼神恍惚地看向架子上的青花瓷瓶,声音低落的道:“就因为我是您名义上的妻子吗”。
如果只是名分使然的话,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和离的。那到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又会回到最开始那样,一个人……
小姑娘声音里满是酸涩,头无精打采的耷拉着,手里攥着的银票也被放在了桌上。
许是她太没有安全感了,对一些从来都得不到的东西,她不会去期许。比如她偏爱弟弟的母亲,比如她备受继父喜欢的妹妹……
反正都是没有她的
“以后,还是不要对我这么好了吧。”她的小脑袋还是耷拉着,说话闷闷的。
李宗仪知道,她这小脑袋瓜子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轮轴催动,他靠她近了一些。
“那我以后就不对你好了。”男人声音温厚。
明明是自己要求的,可当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扎心的疼。他话一出口,女孩儿湿漉漉的眼睛立刻模糊一片,更不想看身侧的人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头快低到了地上去。
“哈哈哈哈”李宗仪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小孩子不禁逗,两句话就当真了。
“说什么胡话呢,这天底下人那么多,我心疼的过来吗,你一个就够头痛了”,他上前扳过小姑娘的肩,让她面对着自己。
“还有,我对你好,是你值得。”他一字一句,很耐心地解释。
璨如盯着他的眼睛,明显是不相信。“可我没什么值得的呀,我性子不好,不够聪明,母亲都不喜欢我……”
她说的母亲是璨如的生母
许是屋内气氛有些低沉,今日突然就触到了她心里最敏感的一部分。
“你觉得你性子不好吗,又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聪明,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也这么认为。”李宗仪觉得这个话题很严肃,若是小姑娘长时间抱着这样的想法,对她以后的成长肯定是不好的。
男人突然严肃起来,目光却依旧柔和。
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的问道:“那你喜欢我这样的性子吗,你觉得我这样好吗?”
小姑娘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小心,不敢直视他。一个年将十八芳华正好的姑娘,明明漂亮的不像话,明明每日都把自己活成小太阳的模样,却依然不敢肯定自己的性情,肯定自己的一切。
“你不需要我觉得好不好”,他认真的说道。
李宗仪扶正她因为低头歪落的钗子。“不过如果你想听我的回答,那我很肯定的告诉你,你当然漂亮,性子也好”。
“你便如我妹妹一般,有什么难处可以第一时间找我,不要觉得会让我为难。”
璨如听着他语速放慢,一点一点地跟自己说,心里仿佛有一块儿被缓缓治愈……
可她哪里当得起他这样的好。现下自己还是他的妻子,那以后呢,以后他娶了心爱的女子呢。
“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她不想再去思考那样难过的以后。
男人宽厚的大掌覆上她头上的珠花,一支一支扶正。“现在,那就劳烦夫人帮我多推段时间的轮椅吧”,他笑着说。
明明自己还受着伤,偏偏拿出来逗她开心。
小姑娘噗嗤笑出了声,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
这几日雪小了些。天还没亮,李行台便起来穿衣准备去官署。
房氏浅眠,几乎同时醒了过来。她一边给丈夫扣着盘口,一边叮嘱道:“公事虽然紧急,可也要注意身子。我让厨房备了些早食,你路上吃,不能饿坏了身子。”
女人细致周到地给他整理衣裳,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黑影。这段日子李行台忙,房氏照顾家里上上下下之余,还担心着他的身体,衣食起居都亲自看着,也不比他轻松多少。
李行台将她揽进怀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今日要去看看各处受灾情形,可能这段时间都不能回来了。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就多陪陪你”。
两人少年夫妻,可能年轻时候偶尔还会有些许争执,可到了年纪之后,才越发明白眼前身边之人的可贵。所以他与房氏想来都是有商有量的,家里的一切也都放心地交给她,自己安心处理官衙之事。
房氏窝在男人的怀里,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那你路上小心,车马行的慢些。”
李行台自是答应。他穿好了衣裳,顶着还没亮的天去了府衙。
他走后,房氏如同往常一般去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回院子处理每日的庶务。
“母亲?”
前不久房氏的哥哥给家里送了些东西,也不算贵重,就是些好吃的好玩儿的,柳栖慈本想问婆母要如何回礼,却见她目光怔怔的,心思显然不在账册上。
她唤了好几声,房氏都未曾听见。
“母亲?”柳栖慈把声音拉高了些。
房氏终于回过头来,淡淡道了句,“什么?”
柳栖慈以为自己打扰了婆母,不免有些尴尬,小声问道:“您看,舅舅那儿的回礼,该是什么样的章程。”
今天仿佛过的很快,天一下就黑了,四处都亮起了烛火,各院也都开始传晚食。房氏今日一天都心不在焉的,胸口总闷闷的疼,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把前儿个我得的那个溪石端砚送去给兄长,再把我嫁妆里的那几根老参给嫂嫂送去。哦,对了,嘉言那里,把我从金棋楼定的那块儿玉包好给他。这年节不好,我这做姑姑的也没法儿替他庆祝一下。”
房氏以一一叮嘱完,又叹了口气。
柳栖慈看婆婆心情不好,也不敢与她多说,躬身应是,然后退了出去。
到了夜间,房氏心里那股浓烈的不安感更盛,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也是当晚,李家各院的烛火突然全都亮了起来。
门房匆忙回报:李行台在江和,失踪了。
婆子报给房氏的时候,她差点昏倒下去。众人都瞒着老太太,这前头李宗仪刚回来,后脚李行台就除了事儿,她老人家若是知道了,哪里能受得住。
平日里房氏是最稳重的,可今日,她却六神无主了起来。长子李澜不在,三弟又在外经商还没回来,家里连个主事的男人都没有,顿时慌作了一团。
“栖慈,快着人去找,快去……”,房氏声音颤抖,眼里一直淌着泪,半靠在柳栖慈身上。
柳栖慈毕竟年轻,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出事的还是自己的公公,心下也慌了起来。她一边安慰婆母,一边吩咐管家派人出去找,再通知官署。
房氏到后面已经受不住了,趴在桌上不住的哭,平日里稳重的主母此刻如此失态,柳栖慈想着还是挥退了周围的下人,自己亲自照顾着房氏。
……
郊外的庄子上,一如既往的安静。
房氏身边的婆子来报的时候,璨如两个人已经歇下了。
第17章 男风
伯父出事,家中又乱,李宗仪于情于理都应当回府照料。所以两人简单收拾了一番,就立马回了城中。
众人刚到府门前,却见周遭有衙门的官兵把守,大门也紧闭。
门口的兵士见有人来,立刻拦住,喝到:“此处官府公办,闲人速速离去”。李宗仪按住璨如,让她待在自己身后。公子神情淡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守门之人。那人话语虽横,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他被李宗仪盯得头皮发麻,见这群人不走,怕惹上官司,连忙换了个语调,稍微恭敬道:“公子,这里面办案呐,您要是这家人的亲朋好友什么的,就赶快离开,免得被牵连”。
他自以为提点清楚了,就等着他们离开。
一群人明显前头两个是主子,一个娇俏可人,一个颇有几分气度,他也不敢轻易得罪。
“哦,无事,你去通报吧。”李宗仪不想跟他废话。
府内大厅处,大太太房氏和三太太梁氏并坐,淡漠地听着堂上这个无耻之人自说自话。
“夫人,今儿个这人我是必须带走的,至于李大人是不是有罪,这确实还不能盖棺定论,所以我暂且还唤你一声夫人。”言外之意,以后就不一定了。
李行台前脚失踪,下落不明,左升荣后脚就上了门要提走他上司的属官,怎么看都是他图谋不轨。
梁氏心里早憋着气了,眼神凌厉的望过去,“左大人真是一位清廉直正的好官,这人有没有罪,全凭您一张嘴就行了。”她丈夫常年在外经商,二房又远在京城,房氏的长子李澜和她儿子留在了东城老师那里,这人是摸清了李家此刻没有主事的男人,才敢这般蛮横地上门来。梁氏性子向来泼辣,刚刚没把杯子里的茶水泼到他脸上,都算是客气的了。
左升荣听了她的话,心里也是堵得慌,为官之人最忌讳别人这般评价,梁氏显然是挑了跟最粗的棒槌往他肺管子里戳。可他此刻还不能对李家动手,至少李徽还在京城,圣眷优厚。
他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哪比得上夫人,这般时候了嘴皮子功夫还如此厉害”。
房氏这会儿已经稍微缓过来了,扶着柳栖慈的手站起来,昂起头,“大人莫不是以为我夫君不在,便可随意上门辱我李家妇孺吧”。她一步一步上前,眼中满是不屑,“您莫不是忘了,便除了我家二弟,我房氏也不是好欺负的。那你再猜猜,若是我夫君糟了难,柳家会不会坐视不管。”
女人眼神淡漠,说出的话丝毫不留情面。
左升荣对上这样的女人,身上还是不免打了个寒颤。他背后有人不假,可李家也不是吃素的。房氏老太爷在内阁待了这么多年,一直稳扎稳打,谁不叹一声老狐狸。
如今的朝堂,看起来是三省与内阁并立,实则内阁已经隐隐压过了三省,成了辅臣们的一言堂。只是天子还是天子,内阁依旧受圣上掣肘,几位辅臣之间的斗法,只能放在暗地里。
若说李徽和柳家,有背后那人撑着倒也不惧,倒是这房氏,令他颇有几分忌惮。
“哈哈哈哈,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官只是秉公办理罢了,若是李大人无罪,下官一定高台软轿,亲自送大人回来”。他稍微收敛了一些,想着不管能不能扳倒李行台,至少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房氏冷哼,偏过脸去,不想再瞧这人恶心的嘴脸。
没过一会儿,一衙差进来,凑到左升荣耳旁说了些什么。梁氏见这些差役如若无人般随意进出,心里的火顿时冲到了极致,“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遮遮掩掩的未免小家子气,我李家都快成了某些人的后花园了”。
左升荣心里顿时又憋出一口老血,这女人真是牙尖嘴利。
他收了收脸色,决定不与这妇人一般见识,“太太嘴还是消停些吧,人我就带走了。哦,对了,府外想必是哪位公子回来了,正要见两位呢,在下就先告辞了。”
左升荣一走,房氏就怔坐在椅子上,柳氏连忙给她倒水。
梁氏被气个半死,一直灌着凉茶,嘴上还不停骂道:“猖狂,小人得志”。
一群衙差呼啦啦的散开,依旧围在李府四周。璨如推着李宗仪进去,刚好与左升荣撞上。
轮椅上的男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左右,面若冠玉,身材欣长,气质清冷。左荣升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心思微动……
李宗仪也侧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地上拖行一人,麻袋套头,看不清面容,一动不动。
几人很快错了开来
璨如瞥了眼刚刚过去的几人,地上还拖行出一道长长的血迹,她后背一阵发凉,小声说道:“郎君,是不是我们府里的人被带走了?”
婆子太慌张,来报的时候不清不楚的,他自然也不甚清楚。
“不知,进去再说吧,别怕”。
两人到内厅的时候,坐在上首的两位太太脸色都不太好。周遭的下人更是不敢出声 ,垂手站立着。
房氏微阖着眼,看向李宗仪,疲惫地说道:“你回来了”。她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也看到了,这如今……真不该让你回来”。
璨如看见房氏有气无力的样子,有些惊讶。她从前见过的大太太,无不是手腕强硬,做事果决的样子,可今日,倒像是老了许多。
李宗仪道:“伯母说的这是什么话,伯父出事儿,宗仪理当回来照料家里。”
他思衬了片刻,又道:“伯母可否与我道明原委,刚刚出去的人,是来做什么的”。说起这个在,最坐不住就是梁氏了。
“宗仪,你可没见到,刚刚左升荣那副嘴脸,活像你伯父的罪已经定下了一般。”她面色发青,显然是还没从刚才那劲头缓过来。
“昨儿个晚上,你伯父的属官突然跑了回来,说江和突然乱了,大哥他……下落不明。紧接着今天早上左升荣就到了,带了几十个衙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什么心思。”梁氏说完,还淬一口,心里明显憋不过气。
李行台坐的是顺源一把手的位置,在整个河下说话都是得让人掂量掂量的。左升荣坐副位这么多年,小动作不断,要说他对这位置没什么念想,鬼都不信。只是顺源毕竟是李家祖地,根基深厚,他轻易动摇不得,这么多年了还是只跳梁小丑。这会儿,指不定是搭上了哪个位高权重的,才敢这么嚣张,平日里只有他伏低做小的份儿。
李行台一失踪,左升荣就上了门,还强硬地带走了回来报信的人……
只是,他为什么要亲自来,仅仅只是带走一个属官。还有那一地的血。
……
婵雁楼
这里是顺源最大的销金窟,便如同澧泉楼在京城的地位一般,都是富家权贵子弟逍遥的好地方。在这之前,左升荣轻易是不敢踏足这个地方的。一方面是李行台治下颇严,这种声色犬马之地又最易泄露消息出去,所以顺源地界的官员都不敢往这个地方来。
许是天降灾祸,圣上震怒,不仅百姓难过,有权有势的人家也收敛了许多,生怕在这个时候触了天子的霉头。所以,平日里歌舞丝乐至夜不歇的婵雁楼,近来也清冷了不少。